46 (一更)
第四十五章 (一更)
“侯爺, 昨天晚上您确實又出去了,屬下等人按照您的吩咐一路在您身後小心跟随。”潞州別館,守在門口的金吾衛躬身禀報。
房中, 聶衡之斜斜地倚靠着長榻, 一手扶着隐隐作痛的額頭,聞言瞥了一眼桌上分毫未動的安神藥,驀然坐直了身體。
他緊盯着近衛, 有些緊張地詢問, “昨晚, 你們跟着我, 去了哪裏?”
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可不到結果出來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昨日他懷疑自己去了季初那裏,可是無一人證明, 那些朦胧的記憶只能被他深藏在心裏。
帶着疑慮, 他喚來了別館的大夫,大夫聽了他的描述, 謹慎地只答他可能是在夢游, 亦或者患上了所謂的失魂症。聶衡之嗤之以鼻,人夢游是不會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麽的,還有那失魂症更是胡扯,他白日很清醒, 頭腦也完全沒有一點異樣。
大夫給他煎了一碗安神藥, 鬼使神差地,直到沐浴完聶衡之也沒想喝那碗藥, 他只是叫來了守門的近衛, 吩咐他們注意自己的動向。如果自己和昨夜一般自顧自地出門, 那他們就遠遠地跟着他……
聶衡之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睜開眼睛, 一起身他立刻環顧自己的身上有無異樣,當發現纏繞在手腕的發帶消失不見的時候,他慢慢地彎起了薄唇,笑了。
他連衣衫都未顧得上穿,迫不及待地喚了近衛詢問,急迫欣喜的模樣驚呆了一幹人。
頂着侯爺灼灼的目光,近衛并未停頓,恭聲回答,“昨夜,屬下一路跟着您到了東城一處宅子,屬下們已經打聽明白,那處宅子是季家的,也就是先前的夫人居住的府邸。”
果然,聶衡之身體往後靠,臉上露出了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情,喜的是季初也不總是對他那麽冷淡,至于悲……他隐約記得自己似乎哭了許久,季初還是很相信那個姓沈的野男人!
他眸中驟然閃過一抹淩厲的冷光,倏地站起身,他派去查沈聽松的人不過才出去兩日,這麽短的時間內不可能扒清他的底細。可他等不了了,再耗費時間等下去,季初對沈聽松的感情只會越來越深,而季初對他又不是那麽冷漠了,他不能總是夜裏去見她,還是哭哭啼啼腦子有毛病的那個他。
平心而論,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身體到了晚上入睡後有不受控制的情況會大驚失色,尋遍天下名醫也定要治好。可到了聶衡之的身上就不一樣了,他已經在絕望中死過一次,能再帶着記憶重活一遍這樣怪力亂神的事情也經歷過,不過就是晚上入睡後有些神志不清而已。
所以,他非但不怕反而欣喜縱容這種情況的出現,因為季初總不能苛責腦子傻了的自己,他也能借着傻子的口将自己的委屈全部說出來,讓季初心疼他,讓季初哄他。
說起來,晚上不清醒的自己也不單單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傻子,聶衡之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幕,他眯着眼睛立刻命仲北在房中尋號令金吾衛的令牌,得知令牌不見了之後他挑着眼尾,嘴角噙着微笑心情大好。
總算那傻子還知道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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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聶衡之眼波流轉,這個借口就讓他先用了吧。他翹着唇親自尋了季初往年為他制的衣袍換上,又簪了季初最歡喜的一頂墨玉冠,腰間戴上金蹀躞。
攬鏡若無其事地照了一眼,俊美非凡,氣度赫赫,但無意間瞥見額頭猙獰的傷疤,他眼底閃過些許陰霾,沉冷着臉揮袖砸了鏡子。
他見過姓沈的野男人兩次,一次是在畫上,一次是在畫館外面。那人的姿容當然比不上他聶侯爺,可他面如冠玉,乍然望去并無瑕疵……
精美的銅鏡嘭的一下被甩在地上,發生一聲巨響,別館內的奴婢當即屏氣噤聲,老老實實低下了頭。大概只有貼身服侍多年的仲北,看出了侯爺不滿的地方,連忙獻寶似的拿出了一個小方盒,笑盈盈開口,“侯爺,這是夫人以前常用的藥粉,據說還能遮擋疤痕。”
聞言,聶衡之冷睨了他一眼,手下卻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錦盒,打開,是季初以前用來為他遮掩額頭傷疤的細白藥粉。他笨拙地塗抹在自己的額頭,期間,所有的人全都深深低下了頭顱。
藥粉聊勝于無,塗抹了一層,傷疤總不那樣顯眼了,聶衡之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出去,走了兩步他轉頭低語,“那幅畫也帶上。”
仲北聞言立刻應是,當日在定國公府,侯爺曾親手為夫人作畫,可惜當日是他會錯了意,無意中也揭開了溫情的假面……他在心中嘆氣,但願這一次能讓侯爺得償所願。
別的不說,侯爺負傷奔波千裏到潞州城來,總不是為了那幾眼溫泉。
***
再說回季府,胡家長媳如願以償地帶着媒人和數個季氏族人坐到了季初會客的廳中,借着品茶的機會眼角餘光打量季府的布置,心下更是滿意。
早在季氏女進入潞州城的那刻,他們就得到了消息,先是高興季氏女和離,季氏失去了定國公府這座靠山,後來就開始眼饞季氏女的嫁妝,一輛輛的馬車進入季家,上面得裝了多少財物。尤其是方氏,她是胡家管家的長媳,阖府數她最清楚府中的進項支出,胡家雖五花八門的進項很多,但支出更大,尤其是往妹妹那裏,一年就不知運去了多少銀錢。
今年為了做樣子,胡家也拿了不少銀兩出來赈濟災民,她委婉地在妹妹面前提了幾句家中入不敷出。然後時任通判夫人的妹妹就為她出了這個主意,遍數潞州城,嫁資最豐厚的就是季家和離歸來的女兒,何不為五郎求娶她呢?
她父親是一朝尚書,又只有她一個獨女,肯定将一大半的家産都給她做了陪嫁。而季氏女在定國公府做了許久的世子夫人,豈會不為自己打算,攢下許多體己。這樣一來,她手中的東西就更惹得方氏眼熱了。
因為胡家的親朋中數妹夫的官職最高,家中老爺太太對妹妹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聽妹妹論數了求娶季氏女的好處,當即就拍板請媒人上門。胡家蒸蒸日上,偏季家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唯一做官的族人還在千裏之外鞭長莫及,這一次季氏女無論如何他們胡家是娶定了。
季氏女的嫁資他們要,季氏女的命他們也要。
幾十年來胡家因為當初和季家的舊事在潞州城中的高門中擡不起頭,方氏出門交際的時候因為此事平白低人一頭,賠了多少笑臉,換來的還是冷嘲熱諷。
她心裏也憋着一股氣,能借着一樁婚事和季家“修複關系”,狠狠地作踐季家一次,方氏樂意之至。雖然她隐約明白妹妹的用意是在那位至今無妻妾的定北侯身上,季氏女一旦嫁人,她和定北侯就徹底不可能了,到時候她的那個外甥女,也多了一分機會。
即便定北侯和季氏女還有幾分情誼在,他們胡家表面上只是求娶,并無做下傷天害理的事情,季氏女想要報複也沒有借口。
“二位夫人,這次我們胡家是抱着誠意來求娶季尚書的女兒,她是和離之身,可我胡家不嫌棄,願意聘她做我家五郎的正妻。若是日後她誕下五郎的子嗣,這季家和胡家幾十年來的恩怨不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嗎?”方氏飲罷一口茶,用手帕沾了一下唇邊的茶水,不慌不忙地對着身旁的幾個季氏族人開口。
這幾人家中要麽有人在通判大人的手下任職,要麽就是有事需要胡家高擡貴手。方氏叫了她們過來,意思不言而喻,她們要幫着她說服季氏女嫁給她家五郎。
而且,她給出的條件多麽誘人啊,胡家若是和季家重新成為親家,改日再有流淌着兩家血脈的孩子誕下,胡家就不會再為難季家,反而會助着季家往上走。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季家人怎麽甘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逐漸敗落?至于季尚書的女兒嫁給胡家可能會不如意,胡家五郎多麽的荒唐,這些考量在關系到自身的利益的時候就不重要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偌大的一個季家,上百人中總有人會對這樁婚事心動的。有一人心動,季氏女拒絕的話就要受一遍埋怨,遲早下去族人會同她離心。
“胡夫人所言也有道理,不過這事還是要看鴛娘的意思。畢竟我們也不是鴛娘的父母,她的婚事我們插不了手。”季氏族人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她們雖然對胡家人開出的條件很心動,但心裏也明白她們同季初的關系不是那麽的親近。季初要不要嫁給胡家五郎,她們這些人做不了主。
“這我當然知道了,無妨無妨,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胡家也是仰慕季尚書教養出來的貴女,特地上門求娶。臨出門前,老爺和太太就交待了,若是順利娶回家那是上天也在撮合我們兩家重歸于好,若是不能娶回家,也只能怪天意如此,存心讓我們兩家作對。”方氏表面和氣,說出的話卻暗含威脅。
聞言,季氏族中的幾人對視一眼,面露難色。族長只讓她們忍讓,可再忍讓下去,她們孩子的前途身上的富貴就要離她們而去了。
“鴛娘還未表明意思,胡夫人此言過早。”終于,有一人吞吞吐吐地松了口,說起來胡家門第不低,胡五郎雖胡鬧,但自古有言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許鴛娘嫁給了他,他就幡然醒悟從此奮發上進呢?
再者,胡夫人有一點說的确實沒有錯,冤家宜解不宜結,鴛娘也的确是和離之身。
潞州城因為地處南方,經濟文化較平京城是要開放些,可即便如此千年來對女子的輕視也只是減輕了一些。季初和離,族人們表面上不說,暗地裏下意識也覺得她嫁不得好人家了。
先前族裏為她介紹的郎君表面上看着不錯,可實際上要麽是家中經濟窘迫,要麽是早有妻妾,只不過死了原配發妻……
季初先讓報信的黃大娘悄悄離開,帶着雙青和施岐等人過來見客,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胡夫人方氏同幾位族中嬸娘的對話,目光不由一黯。
不過轉瞬她就自己開導好了自己,胡家的謀劃确實精妙,族人們被所謂的重歸于好蠱惑了也不足為奇。而且,只用一樁婚事就可以化解兩家的恩怨,避免明年遇到了滅頂之災,她們動心是難免的。
不過,她搖搖頭,自己是不會讓她們如願的。胡家人她是不會嫁的,即便和族人生了隔閡。
她擡步進去,胡夫人看到她瞬間眼前一亮,幾位族人卻是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季娘子想必也知道了本夫人上門的來意,我家五郎相貌堂堂,在潞州城中不少人家都想将女兒嫁給他。不知,季娘子,你意下如何?”胡夫人起身,直面她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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