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姚生其人

男人從沒見過前後變化這麽大的人，看着施盛譏諷的笑容，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算最好，只是那原本跑過去的步子一下子慢了下來，被凍的冰冷的手微微下垂……

看着少年在毫無溫度的陽光下閃耀的蓬松的短發，和那雙和剛才判若兩人的淺色眸子，定定的說：“沒有……沒誰可以改變你，只有你自己才可以改變自己。”

說着便背着背簍，慢吞吞的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回走。

男人最不擅長對峙了，在這樣質樸的小山村裏，沒誰會真的和誰吵架，更別說這樣惡劣的不行的譏諷的話了。

許賢只是把自己心裏想的，就這麽直白的說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不會讓那個忽然暴躁起來的少年更加生氣，可他就是這樣不加修飾的把自己想要說的說了出來。

并不是真的在說教。

只是在說事實。

舒城看着男人走遠的背影，視線從男人單薄的上身，轉移到男人的腳上，然後那雙黑亮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便漫不經心的拍拍自己弄皺了的衣角，跟着男人的腳印，往回走。

“切……”

施盛看着遠遠走開的兩人，不知道在想什麽，在男人面前還非常強勢兇狠的表情，在瞬間歸于平淡，嘴裏輕輕吐出這麽一個字，然後也晃晃悠悠的走在後面……

走在那兩個人的後面……

和剛開始的時候，表面的歡聲笑語不一樣，回去的路上每個人和對方都相距了一段距離，看上去就像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是他們确實應該在這一個月內最親密的人。

許賢是大人，三十歲的人，被這座安靜的山陶冶的性子也十分淡然，不喜，也不會和誰置氣，更何況還是城裏來的，兩個性格有缺陷的孩子……

男人走了不短的一截路，最後停下腳步，回頭，什麽話都沒有說，就是等着，等着後面那兩個少年慢慢走到他身邊，他才繼續走路。

舒城向來淡漠的眼底，有一瞬間有些許輕微的觸動，可是很快又沉寂下來。

施盛卻嘴裏不知道又在嘀咕着什麽，白了男人一眼，跟在男人的右邊。

許賢模模糊糊的聽着施盛那含糊不清的話語，好像是在說他：白癡……

一到男人家裏，舒城就拿出自己的紙巾，把他要坐的凳子裏裏外外擦了不下三遍！施盛卻來了興致的一會叫‘老男人’一會兒叫‘許爸爸’的問東問西。

各種各樣非常老舊的東西被施盛翻出來，問男人是什麽東西，怎麽玩的。

果然還是小孩子吧……

好奇心這麽強。

許賢也非常樂意把剛才那不開心的一幕就此揭過，于是無奈的看着施盛不收拾自己的行李，在他這個只有兩間房的屋子裏翻東翻西。

最後還是男人把自己放置衣物的櫃子打開，重新用水擦了一遍，然後才幫施盛收拾好的，要幫舒城收拾行李箱的時候，舒城卻皺了皺眉，半天才勉強點點頭。

把兩個少年送到男人這裏的工作人員很快在小村子裏面安排好了一切，在吃晚飯之前又來和許賢交談了十來分鐘，最後下了山。

談話的內容無非還是那些話，男人都記得。

許賢把買回來的東西給兩個人分配好了，就說：“晚飯時間到了，我去做飯了，你們自己玩吧，那個櫃子裏有書，你們想看的話可以看。”

“知道了！”施盛這個時候正拿着男人打了一半的毛衣，感興趣的看着上面的花紋，聽到男人的話，不耐煩的說，“啰嗦！誰喜歡看書啊，又不是書呆子。”

舒城則是看了一眼男人所說的櫃子，道：“嗯。”

由于是到這裏的第一頓飯，許賢把自己唯一一塊兒腌好的臘肉拿了下來，放在滾燙的水裏煮熟，又去洗了些蔬菜，準備一會兒炒一起，就這麽一個菜……

或許不夠吧……

男人想了想，又把紅薯拿了幾個出來，煮熟。

沒有米。

這個村子的人基本都是以面食為主食。米，那是金貴的東西，很少有人買，這裏也沒有人種。出過大山的男人，又回到了這個山村，早已經忘記了外面的世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了，在他眼底，一頓飯，能有肉，真的非常好了……

可是當舒城和施盛看到桌子上擺的一小碗的白菜炒肉和一大碗的紅薯，再一人一碗的面條，嘴角都不住的抽搐。

男人把碗筷擺好，招呼那兩個少年過來吃飯，說：“可以吃飯了。”

兩個少年餓了一天，在來的路上沒吃好，中午又是在爬山的過程中熬過，等到晚上，卻看到這樣‘豐盛’的晚餐，食欲頓時都沒了！

“這是什麽？”舒城手都不想碰到桌子，眼睛看着那一小碗炒的顏色偏黑的白菜炒肉，問道。

許賢不知道有什麽不對勁，還回道：“是臘肉啊……”

“幹！就這麽點兒東西？！”施盛不滿的罵道，“他媽的你不會搞虐待吧！”

男人愣了一下，又些尴尬的說：“不是……家裏，就這些。”他家裏的東西算是最好的了！其他村民家裏都舍不得殺豬殺雞，有喂禽類的都拿去賣掉，都沒有人舍得自己吃，也就是在殺生的時候，每家人都惦記着他這個村子裏唯一的老師，會給他送上一小塊兒肉。

就是過年都難得一見的菜色，到了少年的眼底，卻無比的寒酸。

許賢也沒有動筷，木讷的說讓他們好歹吃一點，然後就不說話了。

最後僵持了十分鐘，桌子上的菜都快要涼了，施盛肚子叫了一聲，實在是忍不住了，咧咧嘴巴，皺着眉頭，遲疑的把面條往嘴裏送……

男人就看到施盛從開始的慢吞吞，到後來迅速的吃飯速度，知道施盛算是認同了他的廚藝，無奈的淺笑了一下，像是在笑鬧脾氣的小孩……

“舒城，你也吃點兒吧，就是看着不怎麽好看……不髒……”

是的，舒城的潔癖太明顯了，男人知道想他嗎這樣的小少爺大概從來都不會向他們這樣穿着灰敗，向來光鮮亮麗，于是忍受不了一點兒渣滓吧……

說着，把紅薯的皮剝開，露出香氣四溢的內瓤，遞給舒城，舒城看了男人一眼，最終還是伸手接住，看到自己手上粘膩的紅薯的甜水流到手上，不禁有些後悔，但是卻沒有放下手中的紅薯，而是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口口的吃着。

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許賢也不知道舒城對這頓飯到底是什麽樣的态度，最後是施盛風卷殘雲了自己碗裏的面條，又吃了個紅薯才慢悠悠的坐在火爐旁烤火。

看樣子是吃飽喝足了。

桌子上就只剩下舒城和男人兩個人，舒城不管什麽時候都給人非常冷淡的感覺，不管幹什麽事情，就是吃着和他身份極為不符的食物，都讓人覺得優雅。

“哎！老男人，看不出來你做的東西還可以，有前途！”施盛調侃男人說道。

男人笑笑，不置可否。

但是總體來說，這頓飯還是吃的蠻開心。男人一個人在這裏住了七八年了，從來都是一個人，什麽都是一個人，只是偶爾會有學生來他這裏，給他送些東西，現在忽然家裏多了兩個人，這麽一起陪着吃飯，閑時聊天，是多久多久……沒有感受到的了……

許賢微微出神片刻，随意苦笑着搖頭，繼續吃飯。

待三人都吃飽了，許賢把碗筷收拾了，天色已經黑了，但是依稀還是看得見路的。

許賢把水放在小型竈臺上燒着，就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飯菜準備出去，出去前對在椅子上無聊的兩個少年說：“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水正在燒，燒好了就可以洗漱了。”

施盛聽了，擺擺手道：“趕緊回來！”

“好……”男人輕輕打開門，一股冷風就猛的竄進屋子裏，男人連忙出去，把門關上，忽然又想起屋子裏的兩個少年貌似不合，有些害怕他們會再打起來，但是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什麽動靜都沒有聽到，便暗道自己多心，轉身，便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一團黑暗裏……

其實就幾步路，許賢便到了一個幾乎不能遮擋風雨的搖搖欲墜的木頭房子錢，和往常一樣的敲門，聲音在靜谧的夜裏顯得格外的空靈：“姚生，開門，我是許老師……”

緊接着，就聽到木頭房子裏一串‘噠噠噠’的腳步聲，然後木門一下子打開！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屋子裏出現，屋子裏沒有點油燈，倒是那清冷的月光把開門人的身影照射的清楚了些……

那是個瘦瘦小小的男孩，看起來才十歲的樣子，頭發很長，到了肩膀，臉凍的通紅，看到男人，眼底是壓抑不住的欣喜，聲音也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說：“許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