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王公公和香葉的談話,并未防着沈輕稚和付思悅。
香葉是存了觀察兩人人品的心思,而王公公則是不會對儲秀宮的人多嘴。
如此一來,沈輕稚兩人就清晰聽到了這一段“新聞”。
王公公是禦膳房的老人了,宮裏許多事,他都能聽到旁人聽不到的細節。
就說這錦繡宮裏的事,雖然整日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人們聽了不過嘲笑兩句,然王公公但凡拿來說給儲秀宮的,絕對不會是小事。
王公公見香葉有了興致,微一挑眉,眼睛頓時笑眯了:“這裏面可是有事的……”
他調子拖長,有一種意猶未盡的餘韻,香葉臉上笑意更濃,右手一抖,往王公公袖中推了個荷包過去。
“還是您老見多識廣,宮裏的事就沒您不知道的。”香葉很是機敏。
這都是老慣例了,王公公不慌不忙收下“謝禮”,一點都不顯得緊張,眉目都舒展開來,看着竟是比剛才正經許多。
“香葉丫頭,咱們宮裏的事,自然要萬事同娘娘禀報,老臣滿腔忠心,都是為了娘娘。”
王公公先是表了忠心,然後才道:“丫頭也知道,大皇子如今年紀漸長,房裏人就得相看起來,殿下是娘娘的心頭肉,自然要給殿下選最合心意的妙人兒。”
“錦繡宮那位,可不也是這麽想的?”
“有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娘娘事多繁忙,興許沒有那麽寬的心思一一斟酌,老臣平日裏只在倉庫喝喝茶,可是有這許多閑工夫。”
“有人說,安定侯家裏有個剛及笄的庶女,剛從莊子上接回來,聽聞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年紀也同大殿下相仿佛。”
王公公說到這裏,這裏面的彎彎繞繞香葉便明白了。
同聰明人說話,可是輕松得很,王公公甚至不用再解釋,香葉便又遞了一個荷包過去:“多謝公公為娘娘費心,奴婢會禀明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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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荷包,王公公卻沒要。
“這都是老臣應當做的,哪裏稱得上費心呢?”
王公公笑眯眯說着,直接讓了三人進糕點房,香葉很知道規矩,只跟沈輕稚三人等在門口,不往前多走一步。
王公公取了四個食盒過來,放到門口的空桌上,然後又取了個小一點的籃子,對香葉道:“丫頭挑幾樣喜歡的,拿回去吃着玩。”
沈輕稚眼尖,看到那籃子裏已經放好一個油紙包,那估計是要給紅芹的。
香葉是個好脾氣的,人也大方,她直接問兩個小丫頭:“你們愛吃什麽,自己選選,王公公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咱可得占了這便宜。”
王公公笑笑沒說話,沈輕稚和付思悅對視一眼,付思悅便拽了一下她袖子,意思是讓她選。
她家中原有父母,日子過得自然比沈輕稚要好得多,但即便如此,她也沒見過宮裏這些精致點心。
糕點放在白瓷碟子裏,漂亮得如同神仙吃用的,她一樣名字都叫不出來,根本張不開嘴。
沈輕稚倒是認識其中許多,但兩國風俗還是不太相同,有十幾樣她也叫不出名字來,而且,作為一個孤兒出身的宮女,她本身就不應該認識這些糕點。
沈輕稚抿了抿嘴唇,顯得有些羞赧,她輕聲細語開口:“奴婢……奴婢都沒見過,還是姐姐來選吧。”
這個回答,倒是很敞亮。
果然,香葉便立即對王公公說了幾樣點心,她選了玫瑰花酥,茉莉卷,牛乳糕,紅豆糕和豌豆黃,然後便對小丫頭道:“玫瑰花酥和茉莉卷都是王公公的拿手絕活,以後若是你們自己過來取食例,可要記得同公公求兩塊來嘗嘗。”
這一番吹捧下來,王公公臉上笑意更勝,他一樣給包了五塊,放到了小籃子裏,上面還蓋上了一塊樸素的紮染花布。
“小丫頭,每次都來我這蹭吃蹭喝,快去忙吧。”
香葉等人又同王公公見禮,便出了禦膳房。
沈輕稚跟付思悅一人拎着兩個食盒,香葉只拿了那個小籃子,路上就對她們兩個道:“以後我若是忙了,你們過來取份例,若是王公公就多給些禮節,若是旁的公公,就少給些,至于給多少,我回頭同你們說。”
也就是說,王公公算是皇後娘娘的人,所以要多給打賞,旁的就按常例給便是了。
不過,當今皇後娘娘是聖上的元後,同聖上一路相互扶持,感情甚篤,她即便身體不好,對宮事抓得沒那麽細致,宮中人也少有敢表面不忠的。
但香葉既然提了,那就說明這個王公公不是一般人,他屬于自己人,值得信任。
沈輕稚颔首道:“是,我明白了。”
不過一來一回,約莫一個多時辰便回到儲秀宮,香葉卻也看出來,留下的這四個小宮女,沈輕稚跟付思悅關系最好,而且之前浣衣局的事香葉也有所耳聞,大約知道她們兩個人裏是沈輕稚做主。
故而無論說什麽,她基本上都是看着沈輕稚說的。
沈輕稚聰慧,一說就懂,根本不用她多做解釋。
待回了儲秀宮,香葉領着她們去了前院的茶水房,把點心一樣樣放好,然後便取了玫瑰花酥和茉莉卷給她們:“晚上值夜若是餓了,就墊補墊補,也不用如何省着,這些東西咱們儲秀宮最多。”
她邊說着,邊打開食盒,沈輕稚這才看到裏面放的點心到底有多精致。
大楚歷百多年,曾有過繁華鼎盛時,其衣食住行都比大夏要精致奢靡得多。
就看這些做得美輪美奂的點心,便是不吃,只看着,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沈輕稚還看到有一碟酥魚兒,也不知如何雕琢,身上刷着紅鹵子的錦鯉在白瓷碟上游移盤旋,栩栩如生。
香葉見她們目光盯着,便小聲說:“這都是看盤,不過味道也是極好的,大多都是豆沙餡,又甜又頂餓,每每都能剩下,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什麽味了。”
來宮中觐見皇後娘娘的命婦夫人們,哪個不是金枝玉葉,誰也不會是為了吃些宮裏的糕餅入宮,大多都是擺着看一會兒就撤掉。
擺過的點心不能再擺,撤下來的就是宮人們的,自也不會浪費。
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沈輕稚原來當真沒怎麽注意過,現在想來,還是跟在貴人身邊伺候好,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怪不得人人都想做春風得意人的雞犬。
她同付思悅跟在香葉身邊,跟她一起把點心盒子一樣樣放到食櫃裏,然後捧着其中六碟來到正殿的明堂。
沈輕稚注意到,香葉選的是其中最漂亮的六碟。
尚宮局比禦膳房要遠一些,香枝三人還未回來,不過另外兩個大宮女已經準備好了瓜果、花插和香薰,明堂裏這會兒窗明幾淨,花葉遙遙。
因是冬日,沒什麽時令鮮花,香草便折了幾支臘梅,放在白玉瓶中,很是婀娜。
這也是冬日裏最常擺設的花插。
香葉領着她們在主桌上擺了三碟,又在右手邊的副桌擺了三碟,并一碟橘子、一碟鵝梨及一碟脆棗,放得滿當當。
這些都安排好,香葉才對她們道:“一會兒且不用你們在跟前伺候,香草會帶着你們收拾後殿,都安靜些,不要吵鬧。”
沈輕稚跟付思悅福了福,異口同聲說了是。
後殿的廂房之前住了三十幾人,即便小姑娘們再怎麽收拾,也顯得有些雜亂。
沈輕稚她們四個忙了一整日,才終于收拾幹淨。
她們不能去前面,沒見到尊貴榮華的皇後娘娘,也未見到宜妃娘娘的堂姐,前殿一直安安靜靜,仿佛誰人都沒來。
待到晚上用晚飯的時候,香葉才對她們兩個說:“安定侯夫人倒是個機敏的。”
她沒多說別的,光這一句話,沈輕稚大約就懂了。
在宜妃和皇後之間,安定侯府人選擇了皇後娘娘。
果然是聰明人。
儲秀宮的活計很好做,她們每日大多都是在洗洗涮涮,擦拭宮殿,偶爾要跟着姐姐們去禦膳房或尚宮局支取份例,布置即将迎客的前殿。
一晃過了五六日光景,眼看還有三日就要過年,夫人們不會在這時候請見皇後,儲秀宮就徹底歇了下來。
十二月二十八這日,盛京突然落了大雪。
沈輕稚早晨醒來,刷牙淨面,又仔仔細細塗了一層雪花膏,然後便跟付思悅相互梳頭。
宮裏頭的冬日很冷,她們挪到東邊,白日裏屋子有陽光照,倒是不顯得特別寒冷,晚上入睡前燒上灰炭,也能讓屋子暖和起來。
正因如此,屋前的隔窗不能關死,要留一條縫隙通風。
兩人年紀小,白日裏忙活一整日,晚上便睡得死,早晨起來又有些困頓,便沒怎麽注意。
待到付思悅給沈輕稚梳頭,沈輕稚這才百無聊賴往外面看去,驚呼道:“思悅,落雪了。”
付思悅探頭過去,也高興起來:“今年的雪大,明年一定會豐收。”
瑞雪兆豐年。
糧食豐收,倉廪豐實,百姓就能過得舒心。
沈輕稚也很高興,她正要說話,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香枝的聲音:“輕稚、思悅,你們來一下後殿。”
頓了頓,香枝又說:“立即來。”
她聲音裏有些緊繃,語調也有些嚴肅,沈輕稚微微一頓,同付思悅對視一眼。
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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