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幽靈鯨落(4)
詭異世界裏的第一夜,有人整夜未合眼。
王升已經是第三次被卷進世界裏了,他為人魯莽,腦子也不聰明。但憑着一股子狠厲勁兒硬是活了下來,并暗自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活命寶典。
非人類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準确來說,是披着人皮的鬼,可能前一秒還跟你稱兄道弟的夥伴,轉眼就從身後推你個跟頭。
王升曾險些折在這上頭,他心有餘悸,而後便養成了先找鬼的習慣。
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大不了就把落單的新人都幹掉,反正他們也很難活下去。
更何況,這一次,他心裏已經有了目标。尤其是半夜裏聽見那兩個家夥說自己房門居然無法上鎖的時候。
王升完全是憑借着生物鐘,等到最危險的午夜過去,接近清晨,便摸進了黑黢黢的走廊,他記着那個房間的位置,與自己隔着三道門。
他推門,果不其然,背後是一陣并不起眼的阻力,他嘲諷地笑了一聲,盡量不發出聲音地緩慢用力。
随後,王升憑借着房間裏微弱但清晰的鼾聲輕易找到了床鋪的方向,摸了摸手裏泛着寒意的尖銳的東西,手指攥緊幾分,心裏有幾分異樣的刺激——
在這個世界裏,他早已習慣了血腥,死亡或是直接促成別人的死亡,他都做過。
于是絲毫沒有猶豫地,他雙手攥緊,俯身下去确定呼吸的方位。
然而……猝不及防地頸上一涼,一道壓力從身側傳來。
“想殺人?”
尹深感覺到了王升的僵硬,又說道:“晚餐時藏了餐刀的可不止你一個人。”
“你……”王升錯愕之下,音調都變得奇怪了,他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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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升?”尹深道:“本來不知道你是人,蒙的,好像蒙對了?”
王升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罵了,其實他身材頗為強壯,橫着能裝下兩個尹深,王升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他聽着床那邊另一個人依舊沒有醒來的意思,便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沒別的意思,反正咱們都是人,幹啥非得這樣?”
尹深沒動,而王升話音落下,忽然暴起,像是看穿了尹深只是裝裝樣子根本不敢傷人,便反手抓住尹深的上衣,兩人扭打在一起。
尹深的餐刀險些脫手,他不過是個常年坐辦公室的社畜罷了,上一次去健身房還是三年前,那時也是為了給老鐵捧場,待了一個小時。
除了聊天,最大的運動量就是舉了三五下最小碼的啞鈴——還沒有一塊磚頭沉。
所以他被王升完全壓制不過是遲早的事。
尹深咬着牙,一邊抓着王升的手腕,一邊蹬翻了桌子,弄出了很大的聲音來,房門也吱吱扭扭地響個不停,不管怎樣先把阿龍給弄醒,自己還有幾分活命的機會。
同時不忘損王升:“恐怕是我想錯了,你是不是連正常世界裏最起碼的遵紀守法都忘了?你早就不算個人了吧?”
而王升卻冷笑着說:“老子就算在正常世界也沒遵紀守法過!”
那邊阿龍終于醒了,他茫茫然間不知道說着什麽,尹深沒注意聽。只不過門是開着的,他這一嚷嚷再次響徹整個走廊。
尹深抽空想道,好家夥,這才第一夜,午夜時大呼小叫的是他們,吵了大家入睡,快天亮時又是他們,把大家吵醒。
兢兢業業宛如盯着人作息規範的老媽子。
尹深雖然是個新人,但深知這種半鬧鐘半老媽子的人設絕對能算得上最讨厭隊友前三名。
要是萬一之後有個什麽投票揪狼人的環節,那他倆妥妥沒跑,倒是給別人省了糾結的心。
幸而阿龍不是個只知道招仇恨的,他乓地一聲從床上滾下來,然後尹深便感覺身上的重量一下子變重了。
原本勢均力敵擋着的王升手裏的餐刀硬是被豬隊友給壓了下來,隔着尹深胸前的衣服刺入。
——完蛋,第一天,就要死在自己人手裏了?
其他隊友……尹深搖了搖頭,不能指望其他人。
而就在此時,他眼前猛地一白,雙眼刺痛。
走廊燈亮了。
王升也被這突然亮起的燈吓了一跳,尹深眨了兩下眼睛,看清了那紮進自己衣服裏的……是一只叉子。
好像根本連他衣服都沒戳破,頂多留下三個小坑。武器草率了點,但若是直接戳進喉嚨……也足夠送人一程。
驟然亮起的燈光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其他房間裏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
最先過來的白無風一把掀開王升,而他的跟班見狀,便也過來幫忙。
王升知道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抹了把臉,看指着尹深和阿龍,惡狠狠地說道:“你們不讓我動手,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尹深扶着桌子把氣喘勻,問道:“你說我是鬼?”
王升啐了一口,說道:“我就沒見過哪個新人跟你這麽淡定的,居然還敢跟船長周旋?還有,最重要的,你們這房門,分明就是你破壞了鎖,然後又故意在熄燈後帶阿龍出門,居然還妄圖把我們大家給引出來,你說我憑什麽懷疑你?你的疑點還不夠多嗎!”
尹深皺眉道:“我——破壞了鎖?”
“你還不承認,昨天我最前頭下樓的,你這房間我打開看過,明明就是有鎖頭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你給拆了!”
“我?”
被誣陷的感覺太糟糕了,不知誰說了句:“也有可能是阿龍啊。”
王升冷笑着說道:“你們看尹深的手指上,還有從鎖頭上蹭下來的鐵鏽。”
确實他的食指上有一道痕跡,尹深馬上說道:“那是我從插銷上蹭的……”
“狡辯!”
尹深無語,但轉念一想,假如王升說的是真的,他和阿龍下樓之後其實一直都在一起,除了上廁所就沒分開過,那鎖……又是被誰破壞的?
“我們倆都沒看見過鎖!”阿龍說道:“再說了,你也落單了!我看你嫌疑最大!我和尹深可以互相作證,你有室友能給你作證嗎!”
“互相作證?我看你變成一具屍體之後你還願不願意給他作證!”
“那你管不着,反正我跟尹深現在都活着,就是對方最好的證據。”
衆人把目光集中到王升身上,白無風忽然說道:“說起這個,王升,你昨晚和誰一房間?”
王升沒有立刻回答,他眼神躲閃了一下,擺出一副兇相說道:“老子自己住的!我不相信任何人!”
衆人看他的眼神當即就不一樣了。畢竟偷偷潛進別人房間要殺人被抓包的是他。
"什麽意思啊你們!"王升火了:“老子出生入死好幾回了,又不是新人!”
“誰規定鬼一定披着新人的皮了?”尹深道。
“你……”
“好了,不論如何,既然昨晚沒有發生意外,”白無風道:“白天的時間很寶貴,就不要再浪費了。”
尹深想起來昨天跳房子般咚咚咚的聲音以及最後非常清晰地推門而入,他問了下白無風,白無風也說聽到了這個聲音,卻沒留意是不是真的推門進入了某房間,想想也對,除了當時站在門口的尹深,怕是沒有人能聽見這麽細小的聲音吧。
尹深按照昨晚的印象找到了那個距離他大約五米的房間,仗着現在人多,他一把将門推開,然而裏面空空如也。
尹深問道:“這房間是誰的?”
無人認領。
阿龍湊過來說道:“靠,早知道這房間沒人,咱倆昨天就該往這邊走,走錯方向了,那頭全是鎖門的。”
尹深把整個二層都查看了一番,跟衆人對了一下,确實整條走廊,就只剩那一個空房間了。
“我們走錯方向了,你應該覺得慶幸,”尹深對阿龍說道:“否則……”
他們要是真換了房……被鬼選中,半夜雙人間分分鐘變三人間,要是萬一性子不合,相處不好,惹了第三者的厭煩,說不定還要當場變回一人間。
不,是一鬼間。
“我草草草——你別說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阿龍結巴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默念了兩句阿彌陀佛。
尹深想起這人昨天晚上快吓尿的時候嘴巴裏念叨的還是“阿門”,今天就換了個國籍,還真是病急亂投醫。
他們在二層耽誤了一些時間,尹深還想去鬼房間裏看看。但從樓梯上下來一個水手,面色不悅地催着他們上去。
求生欲極強的阿龍自從昨晚之後就再也不敢惹NPC了,于是他強行拽着尹深就走。
跟着水手走了一段,阿龍忽然臉色蒼白地小聲對尹深說:“他……昨天就只有一只胳膊嗎?”
水手左邊的衣袖空蕩蕩。
尹深皺眉,他想不起昨天這人是什麽樣子了,卻覺得哪裏不對勁。
衆人依舊進了那個空曠的餐廳,早飯已經備好放在桌子上,是聞起來有些海腥氣的不知名罐頭,有點像魚。
鬼知道為什麽出海要帶魚罐頭,明明可以就地取材。
夏冰對着滿桌子罐頭吐槽了幾句,她的長發幹了之後襯得一張巴掌小臉容貌姣好,她強忍着不适吃了幾口之後,便幹嘔起來,正好船随着波浪晃動,姑娘捂着嘴巴去跑去推甲板的門。
然而門一開,獨眼船長從門外正要進來。
夏冰差點撞船長身上,臉色更難看了,愣神的功夫不知道是不是直接把幹嘔都給壓下去了。
但船長卻側身讓了讓,說道:“都三個月了,怎麽還暈船,你們這些陸地上來的就是嬌氣。”
船長念念有詞地進了餐廳,看到滿桌子魚罐頭幾乎沒動過,眉頭一皺,卻說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們這些難纏的陸地人,行了,告訴我吧,今天要去哪個方向?”
那幾個經歷過不止一個世界的人都面面相觑,想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反問他們安排的NPC。
阿龍嘴快,腦子剛覺着不對勁,話已經到嘴邊了:“船老大!我們聽你的!”
而船長的眼神驟然犀利起來,他又露出了像昨晚那般的神情,掃視了一圈,嘴角一歪,露出一截慘白的牙齒,陰沉中還帶着幾分莫名的興奮,反而道:“你們要我作安排?”
人都知道不對勁了。
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尹深大腦飛速轉動着,他正想着現如今這個局面搞個什麽安排能讓這個獨眼船長滿意——是打劫船只還是號召吃魚罐頭。
但船長并不打算給他們太多時間,他嘴角越咧越大,就在即将包不住那森然牙齒的同時,姍姍來遲的盛延站在樓梯口,說道:“不,我們當然有安排。今天天氣不錯,或許可以航行幾十海裏,至于方向,就先和昨天一樣。船長,你說呢?”
船長的雙肩首先塌了下去,郁郁的一張臉總算是更像個活人了,他臉上橫肉微微聳動了片刻,說道:“好吧,好吧,如你所願。請把早飯吃完,說不定下一頓就要靠老天爺賞飯吃了。”
說完順手拿了盒罐頭,繼續念念有詞地回到甲板上去了。
面對衆人詫異的眼神,盛延馬上攤手道:“我是有根據的。給你們看樣東西。”
“等等,”王升說道:“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把一些有嫌疑的人排除在外,以防萬一?”
又要開始了?
尹深無語。說什麽一些人,不就是針對他的麽。
然而盛延卻輕咳一聲,說道:“這東西,是多虧了尹深才找到的。”
“尹深不是說昨晚那東西進了一個房間,你們上樓後,我進房間翻了翻,然後——便翻到了這個。”
是幾頁黃色的牛皮紙,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邊邊角角都參差不齊,像是被狗啃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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