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幽靈鯨落(8)

水手的胳膊丢了一截。但他本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自然的表情甚至讓尹深覺得是自己小題大做。

尹深随口問盛延:“你見過截肢的病人嗎?”

“嗯?我實習的時候看見過,很可憐,”盛延道:“問這做什麽?放心,就算你在這個世界裏缺了胳膊少了腿,只要吊着一口氣出去了,就還是完整的你。”

尹深拿起桌子上一塊硬得能砸核桃的面包,撕成好入口的小塊,說道:“不是,我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麽情況、或者病症是需要每天截一點的?”

盛延聞言眉頭一皺,說道:“你這……沒有這種事,哪怕是割腫瘤也都是一步到位,要是第一次不成,也就不成了,肯定沒有截第二次的道理。你說的這種,更像是虐待吧。”

“是嗎,”尹深若有所思道:“你看看這些船長和兩個船員,要麽瞎了眼睛,要麽不會說話,要麽肢體不全,我都要相信這艘船真的被詛咒了。”

盛延肚子跟着叫了一聲,也從桌子上拿了面包來磨牙,又聽尹深繼續說道:“而且,他們三個本應該是關系不錯的吧?都是一艘船上的,可你看,他們坐得離老遠,互相都不太像搭理對方。”

本來在水手之間很常見的插科打诨也一直都沒有聽見過,這幾個人,着實有些過于陰沉了。

沒有活人氣息。

“NPC一定是活人嗎?”尹深喃喃地說道。

尹深正看向那邊沉思着,猝不及防地跟船長的目光對上了,船長的眼神并不友好,過多的眼白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兇相,他看着尹深,有從尹深看向他們的桌子,忽然賭氣似的嘟囔了一句,然後起身超他們走了過來。

“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船長對衆人說道:“我想我三天前就已經告訴過你們這件事情了。但是你們在做什麽,我好不容易找來的僅剩的一點食物,居然就被這麽浪費?”

說話間,兩個水手也轉頭來看着他們,目光有些怨毒。

他們都沒怎麽動自己餐碟裏的食物,尤其是那看上去就可怕的粥。

尹深心裏一毛,冷不丁冒出個念頭,便說道:“對不起,我們也是想盡量節省一點食物。”

“哼,說得倒好聽。你們也會節省食物?要不是你們前期的鋪張浪費,我們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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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深又道:“船長,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我們也想做些什麽來彌補。食物是從哪裏找來的?要不晚飯由我們來負責吧?”

白無風和吳歡他們幾個有經驗老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他身上,尹深自己也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知道這樣說算不算是違背劇本或是人設的行為。

而船長卻只是有嘀咕了一句,然後說道:“食物當然是從貯藏室裏找來的,你們不要多管閑事了。不過,我做的這頓飯,你們要是連動都不動一下的話……你們就試試看吧。”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聳人聽聞。話音剛一落,桌子上當即響起了刀叉和勺子的聲音。

尹深詫異地看去,竟然是陳慫慫禁不起吓開始吃起了餐碟裏泔水一般的粥。

——尹深忘了他叫啥了,只記得姓陳,是新人裏最慫的那個,想來昨天夏冰跟王升走了之後他一個人住他們隔壁,沒被當場吓死簡直堪稱奇跡。

陳慫慫吃了兩口就開始咳嗽,但仍不敢停,好像這個游戲是誰吃得多誰就活得久似的。

他動作太大,餐盤裏的東西往外濺,坐他身邊的人紛紛躲開。阿龍看了幾眼,啧啧有聲地說道:“這孩子可能昨晚吓破膽了,人呆呆傻傻的。今早我上廁所碰見他了,他在廁所裏發呆,連褲子都忘了提哈哈……”

尹深搖頭道:“積點口德吧。膽小是天生的,要是有機會多照應照應。”

“嗯,他現在是挺需要照顧的。”

阿龍一邊感同身受般地說着一邊擺出看戲臉,還翹起了二郎腿。

陳慫慫或許是吃的太快,也可能是吃進去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卡了喉嚨,咳嗽得一直沒斷過,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夠桌子中間的水壺,尹深看不下去,幫他把水壺推過去一些。

然而陳慫慫就快夠到水壺的時候忽然一陣幹嘔,他身邊坐着的馮帆忍不住說道:“哥們你要吐能不能吐海裏?咱講究點,不然這……餐廳還要不要了?”

陳慫慫憋紅了臉,彎着腰致歉,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嘔吐聲。

本就令人作嘔的飯菜這下子連配音都有了,堪稱色香味俱全,明擺着早飯徹底泡湯。

這已經是進入世界的第三天了,掰着手指頭算算,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出去,尹深想着,又咬牙硬塞了半塊硬面包下去。

很快水手便過來幫他們收拾餐具,那位斷臂的水手在經過尹深時,尹深分明問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銅鏽味,有點像血的氣味。

但尹深又不大能确定,剛戳了戳盛延,心想醫生對血液能更敏感一些,燃熱緊接着又想到盛延是個因鼻炎而幾乎喪失嗅覺的人。

“怎麽?”盛延見尹深戳了他又遲遲不說話,便問道。

“嗯?沒事,”尹深收回手來,說道:“船長又出去了?”

“對,你好奇他去哪嗎?”

尹深并不好奇,他想到這兩天幾次三番看見船長,這個獨眼的家夥要麽是在吃東西,要麽是在發呆。

即便半點陽光也不見他依舊坐在甲板上的躺椅裏,像個大搖大擺摸魚的小公司老板。

想到這裏尹深猛然意識到,他之所以看船長不爽,原來是因為這家夥跟自己的原上司有幾分相像,整天畫餅不說,還讓喜歡讓手下猜他想什麽,猜對了就高興,猜不對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平日裏牢牢抓在手裏的有兩樣東西,一是威脅恐吓手下,二是悠哉摸魚。

越想越像。

尹深搖搖頭,對盛延悵然若失地說道:“你說咱們在世界裏待了這麽多天,怎麽也沒人給發點工資呢?哪怕就按最低工資标準,一天兩百也行啊,收稅也行啊。”

——因為家裏電費只剩下三塊錢了,他走得急,燈好像還開着,雪上加霜的是,前一天喝酒時還大義凜然地把所有的積蓄借給了呂程,他母親住院,正是缺錢的時候。

也就是說,尹深一回家先面臨的就是斷電。想到這裏尹深又覺得這個世界有點可愛了,至少包吃包住。

盛延只當他開玩笑,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說道:“我建議你現在幻想一點有價值的東西。”

“什麽?”尹深沒聽懂。

“沒什麽,等你出去就明白了。”

那也得先能出去啊,現在連個鯨落的影子都還沒看到。

一說到這裏,尹深便又陷入焦慮。華彬一早就出去了,大約是白無風讓他去船舵那邊守着,其實尹深已經看出來了,這個隊伍裏,除了不講道理的王升之外,其他人大多還是小綿羊屬性的。尤其大家又很認可白無風的領袖地位。

而當尹深這樣對白無風說的時候,白無風卻笑了笑,問他:“小綿羊屬性嗎?那你也是喽?”

尹深攤手道:“當然,否則我怎麽會當了這麽多年的社畜。”

白無風沒再說話。

衆人再次趁着白天明亮試圖找到更多可以找線索的空間。然而路過王升房間的時候,衆人驚奇地發現,本已經被盛延關好的房門,居然再次打開了,而裏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濃郁的血腥氣味揮之不去,提醒着衆人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誰清理了屍體……”

沒人知道這個答案。

“屍體會被清理到哪兒去呢?”

尹深問出了第二個更要緊的問題,依舊沒人能回答。他目光緩緩投向二層的盡頭,剛才他們所有人都在餐廳,餐廳是通往甲板的必經之路。也就是說,屍體絕不是簡單地被投進了海裏。

走廊盡頭,那道鐵門依舊鎖着,結巴水手也依舊守在另一端通道處。

“不能把他引走麽。”尹深說道。

但嘗試過後,這水手簡直就像一尊石獅子。哪怕阿龍施展演技大喊着火他臉上都沒有任何波動。

阿龍喊得嗓子冒煙,說道:“要不咱們把他套個麻袋拖走吧。”

“啧,”尹深說道:“那我寧願去另一邊撬鎖。”

但撬鎖的計劃還是擱置了,因為在外面看守船舵的華彬火急火燎地走進來,對白無風說道:“有人死了。”

“誰?”

“陳慫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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