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幽靈鯨落(10)
透過櫃子中間的縫隙,尹深第一次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是個人,嚴謹地說,是半個人。因為這東西只剩下了中間的腔子是完整的,一條胳膊斷成好幾節,肩膀處只剩一條筋骨連着,另一只手則不知所蹤。
而且他只有一條腿,僅剩的這條腿格外粗壯,穿着長度到膝蓋的靴子,靴子下面不知道纏了些什麽,很像是破爛的帆布,濕溚溚的,從他斷掉的手腳處,源源不斷地向外滲血。
它就這樣用單腳跳着,咚咚咚地朝尹深二人所在的櫃子走來。
尹深盡量縮進陰影裏,目光卻是一直向外飄的,盛延拽着尹深胳膊,手越攥越緊。
尹深已經能看見那東西的臉了,是張很立體的男人的臉龐,甚至還有幾分英俊。
但臉頰上黑色的劃痕和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卻硬是給這種英俊蒙上了恐怖片的幕布。
他跳到近前,然後不甚靈巧地拐了個彎,跳進了衛生間裏。
在随即響起的水流聲的掩蓋下,尹深吞了口唾沫,幸好當時沒進衛生間,否則真要涼了。想想便心有餘悸。
在衛生間裏逗留了一陣子,出來後有幾分茫然似的,慢悠悠地跳上樓去了。
暫時松了口氣,尹深兩人出來,然後便看見了他一直在找的鐵門果然是開着的。
難怪他剛才怎麽摸都都不到,原來這門開的極大,他當時很可能摸到的極已經是樓下的空氣了。
“下去?敢麽?”尹深低聲問道。
陡峭的樓梯仿佛一張猩紅的巨口,猙獰,但卻充滿了誘惑力。
“我蹲了大半夜就是為了這個。”盛延說道。
尹深“啧”了聲,又道:“早知你來,我就安心睡覺了,然後明天等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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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萬一不分享呢?”
尹深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也只是想随便說些話分散恐懼情緒罷了。
其實他從來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很多時候表現的淡定,只是因為不喜歡在大庭廣衆之下展露情緒罷了。
但總有那麽一些事,是硬着頭皮也要做的。
樓梯是木質的,越向下走就越潮濕,兩人踩上去,吱嘎吱嘎地響。
幸而下層走廊是有燈的。這是船艙的最後一層,空間很大,但布局錯綜複雜,最眼前的應該是個動力室,而後牆壁上盤踞着很多管道,而再往裏走是一道上鎖的鐵門,鐵門的另一邊,尹深看到了儲藏室。
船長提起過的。
這邊幾乎全是小房間,其中一間房門開着,走近後,門口濕溚溚的單只鞋印說明了一切。
“他肯定想不到咱們來抄他老巢了。”尹深幾分惡趣味地說道。
好不容易下來了一次,兩人手腳麻利地搜了個仔細,還真讓他們找到了日記本的殘頁。
是日記的後半部分,沒有封皮,字跡很小,光線還是太暗了,并不容易看。
尹深兩人商量了下,決定拿着筆記先回去。畢竟筆記可以慢慢看,要是被那東西給堵在樓下可就不知道會怎麽樣了。
就算不打照面,到時候鐵門一鎖,直接變成甕中捉鼈。
臨走前,尹深在門後看見了一個懸挂的工作證,這次的照片正是只剩下一半的那個“人”,而這家夥,是探險隊的隊長。
結合前一天找到的隊員的工作證,可以推斷,住在船艙二層的都是隊員,而探險隊隊長住在船艙三層,卻不知道為什麽偏偏每晚都要上樓看看,是擔心隊員們半夜踹被子嗎?
兩人悄悄摸回了樓上,幽暗的燭光依舊存在,走廊裏回蕩着詭異的低吟,是探險隊長在哼着什麽歌。但他嗓子像被勒過似的喑啞,于是這聲調便顯出幾分詭異。
等到探險隊長的歌聲飄遠,聽起來是重新上樓去了,兩人才飛快地沿着牆邊跑。
本來是說好直接進盛延的房間,因為康城整夜都會在門內守着給盛延開門。
然而跑了幾步後盛延開始臉色蒼白,最後呼吸急促地停在燭光光源附近,雙腳仿佛被粘在了地面上。
“不會吧……”尹深頭皮發麻,最初在衣櫃裏的時候。因為角度問題,他們都以為探險隊長進入的是昨天王升的房間。然而此時走到近處,才發現燭光正從盛延的房間裏露出來。
想起早上看到的王升二人的慘狀,尹深很難把這個畫面跟康城聯系在一起。
尹深看了眼怔在原地的盛延,看到他微微顫抖的下唇處滴下豆大顆汗水,把心一橫,越過盛延打算替他看一眼。
然而盛延卻拉住他,自己大步走過去,昏暗的黃色燈光下,盛延的瞳孔猛然放大,喉結翻動了兩下,紅着眼尾退回來,氣息不甚平穩地說道:“換個房間。”
跳動的聲音再次出現,半夜遛彎的探險船長似乎要回來了。
兩人別無選擇,尹深把盛延拉向那個沒有鎖的房間。而就在此時,另一道房門緩緩開了一道縫隙,吳怡披着被子探出頭來,朝他們勾了勾手指。
總算趕在鬼東西下來之前進入到房間裏。
重新沒入黑暗,一時間沒人說話,過了半晌,尹深輕咳一聲,道:“盛延……”
“不用說了,”盛延聲音平穩:“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們進來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尹深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了片刻,盛延把那半本筆記塞進尹深手裏,聲音從很低的位置傳來:“我其實就是有點後悔,早知如此,他求我帶他一起去的時候同意就好了。我以為把他留下能護住他。”
畢竟今晚的空房間不少。從概率上講,任誰看來,都是留在房間裏更安全些的。
當走廊的燈重新亮起時,已經是他們進入世界的第四天了,線索錯綜複雜。但新的日記本的出現,還是幫他們理清了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
“1月29日,一切順利,已經找到了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決定要返航了。但是天色很差,像是随時要有大風暴。
1月30日,船長說的沒錯,這個季節,是不适合出海的,風浪好大,我的膽汁都要吐空了。
2月1日,飓風吹翻了桅杆,我可憐的兩個兄弟,就這麽無辜枉死!
看得出大家已經沒有力氣了,任憑我怎麽努力,終究無法調動……夠了,我不願意再繼續下去了,我想明天就回到陸地上!
2月2日,風浪仍在繼續,越來越大,好像永遠也無法平息。
2月3日,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很後悔,為什麽沒有聽船長的話。我想回家!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返航!”
不知道經歷了什麽,日記本的主人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跟不久前說着“做大事就要有犧牲”的簡直判若兩人。
“現在基本上可以推斷的是,”盛延嚴肅而耐心地跟未參與昨夜事件的隊友解釋道:“這支探險隊的隊長,作為世界的心髒,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鯨落。所以受不了手下沒有幹勁的樣子,并且他還完全保留着曾經的活動習慣,只是晝夜颠倒——
畢竟是個死人,因此他每天半夜來到二樓,進入某個他的手下的房間,如果看到‘手下’在偷懶,便會大發雷霆……”
“嚯,脾氣夠大的,這是什麽怨鬼吧?”阿龍說道:“看見手下偷懶,就要把手下切成……那啥。”
有人小聲補充道:“畢竟他自己就是那啥。”
但白無風思索過後,提出了不同的聲音:“但從昨晚找到的日記來看,我認為隊長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返航,就是因為他生前過于執着于鯨落,才落得這樣慘烈的下場,那作為心髒,他最迫切的願望,難道不應該像日記裏寫的那樣——聽船長的話,好好活着嗎?”
尹深也這樣想過。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他們不該找鯨落,而是應該去找陸地。
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一時間衆人靜默。
半晌,尹深說道:“其實現在關鍵的在于,我們只得到了日記的開頭和結尾,但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定有什麽契機,才能讓一個對鯨落如此執着的人産生返航的念頭吧?”
“他的隊友死了——這還不夠?”白無風說。
尹深反問道:“你會因為華彬死了就放棄解開這個世界的謎題嗎?”
白無風不語,片刻後,攤手道:“我暫時保留意見。”
但偏偏就在今天,他們已經到達鯨落的大致位置上方了。沒有保留意見的時間,鯨落還是陸地,必須二選一。
白無風笑了笑,說道:“那不如這樣,你們認同目标是鯨落,那麽你們便派人下去吧,真相總是要親自驗證的。”
此話一出,剛剛投票給鯨落的人紛紛變了臉色,令人懷疑白無風本來就是這個打算,誰都知道下海的危險性,誰都不願意第一個去。
一直安安靜靜幾乎沒在衆人讨論時說過話的吳怡道:“可就算要下海,該怎麽下,總不能憋一口氣就沉進深海裏碰運氣吧?”
“他們有設備,”尹深說道:“昨晚在樓下的儲物室旁邊,我看到了潛水的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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