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幽靈鯨落(11)
“那你怎麽沒拿上來?”華彬問道。
尹深無語,用看傻子的關愛眼神看向他,說道:“你不會以為,深海潛水只需要人肉背個氧氣罐吧?”
華彬臉上挂不住,但依舊說道:“能有多大啊。”
“想辦法搞上來不就知道了。”
設備在第三層,要搞上來只有兩條路。
經過一番商讨,他們在方案一:白天對線結巴水手,和方案二:晚上對線分分鐘把人變成不規則塊狀物的探險隊長之間,極其默契地選擇了前者。
但首先還是要熬過每天的例行早飯,尤其今天——船長連敷衍都不想敷衍了,直接是一盆清水似的看不出裏面究竟是米還是什麽東西的粥。
但從這幾天的夥食來看,尹深不相信他們會有大米這種奢侈的東西。
面包也沒有了,船長向他們宣布,他們的儲備糧徹底吃光了,如果再不返航。除非有人會捕魚,否則真要喝西北風了。
但奇怪的是,旁邊小桌上的兩個水手卻一直在咀嚼着什麽東西,華彬十分不滿地去問為什麽他們有東西可以吃。
而船長聞言,只冷笑一聲,道:“他們吃的,是前兩天先供應給你們然後被剩下的東西,你如果想要,也可以。”
尹深嗅覺比較靈敏,他聞到了一股明顯的生肉的腥味,當即給華彬使眼色,說道:“餓幾天死不了。”
或許是因為空着肚子還要動腦子,想辦法繞過結巴水手去搞潛水裝備,衆人的火氣都有點大,華彬和吳歡差點打起來。因為華彬不合時宜地提了個美人計,提完還沾沾自喜。
尹深最受不了近距離旁觀別人劍拔弩張地吵架,他把椅子後撤了一些,蹬在桌子上仰面傾斜躺着,忽然靈光一閃,說道:“等等,我們是不是陷入了某種思維的慣性?”
“什麽意思?”
“我們默認所有世界內的原住民都是危險的、殺人如麻的——這确實是探險隊長和船長刻在我們潛意識裏的恐懼,但是,那結巴水手……既不是心髒,又沒有殺傷力,我們這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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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船長正在甲板上躺平,殘疾水手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盛延接住話茬。
“對待敵人沒必要這麽溫柔吧?”尹深說道。
于是,十分鐘後,守在樓梯口的結巴水手看着一個小姑娘朝他走來,照例側身擋了路。
吳怡害羞地紅了臉,朝牆邊走了兩步,道:“我有句話想對你說。你能不能轉過來看着我?”
“嗯?”下一秒,一記手刀穩準狠地劈在他後頸上,專業的手法下,是人是鬼都要老老實實暈過去。
随後華彬和馮帆沖上來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麻袋,把結巴水手軟倒下來的身體一套,合力擡下樓梯。
人多力量大的優勢在這一刻顯露出來。
到了三樓,正對着樓梯口的門上挂着水手的牌子。于是華彬和馮帆便打算把人扔回他自己的房間。然而門一開,猝不及防地,裏面居然還有個人。
躺在船上睡得像頭豬。是缺了胳膊的殘疾水手。
合着這艘船上只有結巴水手一個人在恪盡職守。
華彬低聲罵了句,輕手輕腳地把結巴水手放另一張床上,蓋上被子,同樣僞裝成睡覺現場。
“還是做人最他媽辛苦。”華彬出了門咬牙說道。
潛水設備終于找到了。
除了幾套潛水服之外,尹深摸着一個球形的艙體,說道:“剛才是誰讓我一個人‘偷偷’把東西搞上來的?”
潛水設備太大,只能先給弄到甲板上,于是不可避免地便被船長看到了。
船長沒說什麽,只是臉色一黑,氣哼哼地扭頭下了船艙,之後隐約聽見了一些大罵聲,想來是結巴水手被教訓了。
尹深一開始還擔心弄上來設備會不會激怒船長,而如今的結果已經令他頗為慶幸了。
衆人對潛水都不了解,七手八腳地組裝調試了半晌,還是多虧了技術達人華彬,才讓設備基本成型了,球形的艙體可以進入,通過一根粗鎖可以跟郵輪固定在一起,從艙體裏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還有類似對講機的設備,船上船下可以實現溝通。
“給氧氣和濾水都沒問題了,”華彬道:“誰先下去試試?”
尹深道:“水下情況不明,不能一個人下去。”
白無風道:“可你看看這設備裏的空間,未免太小了點。”
紙上談兵無用,尹深身體力行地縮進去試了試,空間确實很小,他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勉強能夠站直,要是再另外硬擠進來一個人,恐怕就要鼻尖對鼻尖了。
而且觀察艙外的望遠鏡位置較低,尹深要微微俯身才能看得到,時間久了感覺像上刑。
“這設計也太反人類了。”尹深退出來,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華彬忽然指了指吳歡兩人,道:“讓她倆下去。”
确實兩個女孩子身材纖細,艙裏的空間對于她們來說綽綽有餘。但尹深想到水下湧動的黑影,潛意識覺得這麽危險的事情還是不要交給女孩子的好,便道:“算了,那不如我一個……”
“可以,”吳歡撩了撩頭發,面無表情地說道:“要找鯨落,需要一起配合,尤其水下,我也同意暫時由兩個人一組,這次我們來,但一旦找到了鯨落,我希望大家輪流下海。”
白無風想了想,說道:“我同意。”
又問吳怡:“你呢?你敢下去嗎?”
“我全聽姐姐的。”
“那好,從現在開始,無論水下還是船上,兩人一組行動,”白無風說道:“別忘了,鬼還沒有找出來。”
尹深心裏咯噔一聲,果不其然,這句話一出,他和阿龍便又收到了注目禮。畢竟嫌疑人已經以死亡為證據排除了大半。
阿龍也若有所地,過了片刻,他嘆了口氣,對尹深說:“我都開始想會不會我自己就是那個鬼了。”
尹深随口問盛延:“鬼會忘記自己是鬼嗎?”
盛延苦笑道:“怎麽可能。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這個世界的死亡率很高。這要麽是卧底幹的漂亮,要麽是心髒的等級太高。
哦,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我曾聽說有的鬼會帶‘朋友’一起來玩,所以互相證明身份的也未必就百分百無辜,只是這種情況不常發生,也總是會被忽視。”
尹深想了想,說道:“所以你們結伴進來,主要目的不是讓別人相信你是人,而是至少能在危險的環境下,能有至少一個絕對信任的人吧。”
“是。”盛延道:“未知的東西越多,就越顯出信任的重要。”
休整片刻,送吳歡姐妹下水,球形艙慢悠悠地沉入深海,它周圍的海水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濃郁,海面上只剩一條跟郵輪相連的安全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水下的對講機一直在吳歡手裏,據她說,越深的水域,能見度居然越好,仿佛海底有光源似的。
她指揮着郵輪移動,沿途發現了很多奇怪的海洋生物,稍加描繪,便讓尹深也生出幾分想下去現場看看沖動。
尹深生平三大熱愛,狗子、顏料和紀錄片。
尤其是上天下海類型的紀錄片。
甲板上溫度漸漸升高,又很快回落,白無風三個人掌管着船舵。但所有人依舊守在這裏,直到傍晚,終于從水下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
吳歡說,看到鯨落了。
大家連忙升起安全鎖,吳怡先出來,差點一腳踩空,被離得最近的尹深扶了一把,而随後吳歡跟着出來,劈頭蓋臉就問:“盛延,你說鯨落是什麽?還自然生态系統?還綠洲?”
盛延茫然說道:“怎麽?不是麽?”
吳歡脫了外套,有點暴躁地說:“簡直就是個深海亂葬崗!”
“什麽意思?”
“這下面……全是棺材!”
安靜了半晌,阿龍顫顫巍巍地指了指甲板,道:“你你你說……我們現在的腳下,全……全是……”
“對,你沉下去就能看見了。”
“不對吧,你找錯地方了吧?”
吳怡小聲地說道:“不會,我親眼看到的,龐大的鯨魚的骨架,茂盛的珊瑚叢,還有……遍地的棺材。”
尹深感到十分詫異,幸好他沒下去,否則紀錄片看着看着就變恐怖片了。
而這個世界,就有着能把一切美好都變成恐怖片的煩人能力。
“這事……需要研究一下,”白無風說道:“先回餐廳,剛才船長出來催了。”
晚餐時間,結巴水手現身,他臉上有塊誇張的淤青,看向吳怡的眼神裏有幾分怨念,尹深注意到之後稍微挪了挪凳子,擋住了這束視線。
于是結巴水手潦草地幾分鐘把晚餐倒進胃裏,然後便匆忙下樓,估計是回工作崗位上去了。
過了一會兒,船長和另一個水手也相繼離開了餐廳。船長走時,表現得不甚情願,像是被冥冥之中某股力量強迫離開的一般。
衆人終于有機會複盤今天的進展。
所有人都曾以為鯨落是個終點,找到這裏就能到點亮燈然後順利回家。
然而如今鯨落就在船的正下方,卻依舊沒有任何轉折性的事件發生。
“我認為,今天的事情證實了我們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是錯誤的。”白無風低聲說了句。
“你又想說返航找陸地的事?”吳歡反問道:“我跟你的意見正好相反,今天下過深海之後,我更加确信我們已經離真相很近了,只是需要某個特殊的契機或途徑,去把【燈】點亮。”
尹深默默點頭,關鍵就是這個途徑,該從哪得知呢。
盛延道:“或許我們可以試着分析一下,這是世界的心髒,真正的目的是什麽?把找到鯨落當做一個開始,他究竟想要得到什麽呢?意難平的又是什麽呢?”
阿龍說道:“唔,從他們這群學術派的角度說……肯定是采集标本搞科研!難不成咱們還得幫他寫篇論文才能離開世界?”
吳怡道:“也有可能是想留存住鯨落的影像,畢竟下面綿延二三十米,确實還挺……壯觀的,假如沒有棺……的話。”
“棺材——太違和了,”尹深皺着眉頭想了片刻,忽然說道:“要不咱們搞一個上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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