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幽靈鯨落(15)
假如華彬能抽空瞄一眼船長臉,他就會發現,此時船長的表情,與剛上船那天阿龍不小心問出“我們要做什麽”時如出一轍。
那種想做壞事之前、隐隐的、并不克制的激動。
非常危險。
尹深喊了華彬一聲,但華彬根本沒理他。因為自己還被限制着活動,就只能看向白無風側頭示意。
白無風明明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這一點,然而卻故意沒說話,“好了,都回到船艙裏去吧。”船長又說,目光裏的激動難以掩藏。
又是一道雷電劃過天空,第一滴雨水落在了甲板上。
趁着衆人往船艙裏跑,阿龍過來幫尹深解手腕上的繩索,被馮帆看見,便要阻止。
白無風讓掌舵的華彬先進艙,自己則走過來垂頭看着尹深。
“華彬那句話,是替你說的!”沒等白無風開口,尹深先咬牙說道。
“什麽?”白無風微微蹙眉。
“從頭到尾,返航都是你的意思,船長的表情你看到了,為什麽不提醒華彬?”
“需要嗎?你又怎麽能證明,船長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是對我們不利呢?尹深,日記本是不會騙人的吧,這個世界的心髒——探險隊長——都說了後悔出海、想要返航,我們就不該當做沒看見吧?”
他說完又看向阿龍和盛延:“我這樣做是為了大家,這個世界主線的終點究竟是何方——鯨落還是海岸海岸——暫時無法确定,但是他——尹深——嫌疑已經非常明顯了。我建議為了船上的所有人,不要給他解開繩子。”
“不解……你要讓尹深在甲板上過夜?他會死的!”
或許都不用等到晚上,船長剛說了讓所有人不要待在甲板上,或許尹深都熬不到夜晚降臨。
“他會死,但前提是,他得是個人。”白無風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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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深簡直有苦說不出,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這個世界仿佛處處針對他,給了他很多特權,而特權的背面卻是死亡的通行證。
但白無風終于露出了他狠心的那一面,這短短幾分鐘內他的兩個決定,用華彬的命運,可以判斷出鯨落和返航哪個才是主線的正确選項,而用尹深的命運,挑出卧底鬼——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排除一個錯誤選項罷了。
“真夠狠的,兩條人命……我就算了,華彬不是你朋友麽!”
白無風身形一頓,說道:“對啊,所以我今天會保護他。”
白無風說得漫不經心,忽然他又回頭,看着扯繩索的阿龍,說道:“對了,綁着你手的這條鐵鏈,最末端的鎖,是我無意間從衛生間的垃圾桶裏翻出來的……”
阿龍的動作頓了下,似乎在嫌棄了。白無風又笑道:“盛延可以看看,這鎖背面刻着的編號是哪個房間的。”
白無風走後,雨裏的三個人沉默了片刻。盛延的手碰到了鎖鏈,又收了回去。
阿龍吸了吸鼻子,鎖和鐵鏈他都束手無策,只能去扯那節繩子。但此時雨已經下的很大了,垂直的雨幕之下,幾乎連船艙的門都看不清晰。
船長經常說,暴風雨要來了。
如今便要應驗。
“算了,別管我了。”尹深被雨水打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知道阿龍也好不到哪去。
“對了!剛才華彬用的斧頭!扔哪去了……”盛延從不遠處說道。
“他随身帶走了,我看到了,”尹深道:“你們先進去船艙,不知道船長會不會給出新任務,而且如果發生了別的事,你們聽到了,也好來告訴我。”
“把你跟那個屍體一起扔甲板上?我幹不出這個事來!”
尹深忽然想起來了屍體,便道:“正好,趕緊把他棺材蓋蓋上,別回頭進了水,再詐屍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屍體進不進水,我看你腦子才進水了!”阿龍口不擇言,絮叨了幾句見尹深悶聲不說話,又小心地問:“你生氣了?”
尹深搖頭。
但阿龍沒看見,他又吸了下鼻子。
尹深聽到“啪”地一下,巴掌抽在臉上的聲音,又聽阿龍頗為自責地悶聲說道:“尹深,我跟你開玩笑的!你看我是着急啊,你別不說話,我一進來就把你當我親哥……”
幾句話酸得能積一缸酸菜了,尹深咳嗽了兩聲:“不是,雨太大,不想張嘴喝水。”
“你欺騙我的感情!”阿龍情緒非常充沛地指責道。
然而旁邊的盛延拆穿了他:“別演了,你剛才扇的明明是我胳膊。尹深,既然這鎖一時半會弄不開,你要不去潛水艙裏待着,真有什麽好歹還能擋一下。我們去找家夥過來。”
“不行,這兒卡住了。沒事你倆先進去,我覺得今天這雨不太尋常,你們有機會的話趕緊找找剩下的日記本殘頁,抓緊時間。”
阿龍一屁股坐在尹深旁邊,盛延想了想,拉着阿龍,對尹深說道:“有危險喊我們。”
“這還大白天的,沒事,快去吧。”
雨幕之中,尹深看着他們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地進了船艙,中途路過棺材,确實沒忘把板給人家蓋上。
但尹深很快就對自己這句多餘的提醒而後悔了。
尹深如同一條在暴雨之中被沖刷的鹹魚,很難睜開眼睛,後來所幸就閉上了。
水流在甲板上彙聚成河,嘩啦啦地沿着船體流進海裏。沒過多久,他又聽見一聲頗具氣勢的啪嗒聲——熟悉的重物落地的聲音。
當反應過來那是什麽的時候,尹深差點飚了髒話。
從來都只知道有不老實的小孩睡覺喜歡踹被子的,尹深估摸着棺材裏那位,一定就是這種熊孩子長大了、又入土了。所以變成屍體之後還時不時地喜歡踹棺材板兒。
這就很不道德了,很容易吓到花花草草啊。
比如祖國的花朵尹深,那一瞬間都快被吓木了,他甚至巴不得棺材裏那老兄趕緊出來,趁着大雨滂沱有啥未完成的心願趕緊交待一下,別再這麽一驚一乍的了。
才剛這麽想,尹深微微睜開眼,便看見雨幕裏真有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朝他走來。
說不慌是假的。尹深汗如雨下,自己被捆着雙手,這不就是砧板上切好了的生魚片麽,就差給裹一層芥末了。
暴雨沖得人眼睛生疼,尹深盡最後的努力掙紮着,眼睜睜地看着那寬大衣袍出現在面前,一張面具臉湊過來。
那家夥蹲在尹深身邊,側頭看他。
尹深被盯得難受,再這麽下去心髒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他緩了緩神,輕聲試圖發起一段跨物種的溝通:“你……是探險隊的人嗎?”
對方認真地想了片刻,搖了搖頭。
居然能溝通!尹深心裏安定了大半,又問:“那你是誰?”
對方沒說話。
尹深以為他是忘記了生前的事情了,于是換了個方式,又問:“你是哪裏人?為什麽你的……在深海裏?”
又過了片刻,那家夥伸出纖長潔白的手指,指了指船下。
下面?尹深覺得他的意思是自己最初便來自于水下,難不成……他還真是條魚?尹深甚至有點想撩開這家夥的長袍看看究竟是腿還是魚尾。
不過這家夥好像還挺友好?
然而這個念頭剛産生,猝不及防地就這家夥就一把抓住脖子,那雙冰涼的手漸漸用力。
窒息的恐懼襲來,尹深不明白剛才還聊得好好的,怎麽說掐人就掐人?
就在尹深眼前發黑,頹喪地以為自己到底還是要折在這兒的時候,那家夥又放開了他。
沒等尹深喘勻了氣,那雙惡魔的手再次覆蓋上來。
如此反複了幾次,尹深有點生氣了,逗老鼠都不是這麽逗的。而偏偏那家夥側着頭,慢條斯理地,好似在享受尹深恐懼的過程。
“你……有完沒完……”尹深被掐的過程裏抽空說道,啞着嗓子罵了他一句。
而那家夥終于給尹深留出了足夠的時間喘完了一口氣,尹深嗆了水,邊咳邊說:“你……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是有什麽想要我做的,盡管說,我雖然現在自身難保,但也可以抽空給你想想辦法……哎!喂!你幹什麽!”
那家夥沒等他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把尹深推向潛水艙裏,中途嫌尹深手上綁着的礙事,還随意扯了兩把,他手勁極大,鐵圈繩子都變形了,尹深整個人被推進了潛水艙,而雙手依舊綁在外面,那家夥把艙門關上一些,只留下尹深手臂伸出去的那一條縫。
“我謝謝您嘞,沒把我手斷外邊……唔……”
尹深被捂住了嘴巴,他以為那家夥又要重複剛才的游戲了,誰知身上一涼,那家夥直接壓了下來——整個身體都覆蓋在尹深身上。
過近的距離令尹深感到十分不适,上一次這麽緊挨着他的還是他家糯崽,尹深掙脫開他的手,扭頭說道:“那什麽,你是突然站不起了麽?詐屍累了麽,我理解,要不你先想辦法把我解開,我把你送回去?”
然而随即嘴巴又被捂住了,身上那人自己一言不發就算了,還禁止尹深說話,尹深剛憤憤地想把他甩下來,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在暴雨的沖刷下,天色已經很暗了,或許因為這種暗色很像深夜,有些東西居然提前出來了。
又是熟悉的、沾着水的、單腿跳動的聲音。
尹深心念一轉,探險隊長的生物鐘怕是被打亂了,不知道會不會有起床氣。
想起上次觀察到的隊長的行蹤,他應該是先經過二層,通過餐廳再到甲板上來的,此時看不清楚外面,只能隐約看到一個忽高忽低的黑影,閑逛着,在找什麽東西。
不會是在找我吧。
尹深心裏一驚,身體僵硬的同時,身上的家夥終于把手從他嘴巴上挪開了,尹深抿着唇,将呼吸放輕,他有些慶幸身上這個淡定的家夥不會喘氣,要是換成阿龍……尹深不敢想。
比身上緊挨着一只非人類更可怕的是什麽,尹深此時有至少兩個标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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