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幽靈鯨落(19)
尹深是如何知道的呢,其實端倪并不少。
他差不多是在第三天就确定了阿龍的身份,只是這個家夥不知道是智商不行還是真沒有害人的心,一路小打小鬧,尹深便既沒戳穿他也沒疏遠他,每天把他放在自己身邊盯好,反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我保護。
但尹深和阿龍朝夕相處,找到漏洞并不難。難得的是盛延居然也發覺了阿龍的身份,看來此人這麽多世界走下來也真的有點本領。
“主要是尹深所表現出來的對你的信任太具有迷惑性了,我一開始還懷疑會不會出現兩個鬼……後來接近你們,熟悉之後,才明白是我想多了。”
相對于這個毫無規律的、難度頗高的世界主線來說,分配的內鬼則是幼兒園級別的了。或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折中每個世界的難度吧。
“明白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傻白甜形象的阿龍繼續追問。
“明白再這麽說下去就真要跟着船一起沉了。”尹深說道,既然阿龍的土著居民,呼吸機的分配上便沒有任何問題了。
阿龍嘆了口氣,幫尹深把後背上擰了幾圈的呼吸機的帶子給扯正,他有點怨念地皺着眉頭,本來是想來個大轉折,誰知在場的一個兩個全是戲精。
“能看得出來,你面對船長和隊長時表現出來的恐懼是裝的,但是……”尹深朝那邊棺材看了眼,道:“但你好像是真的怕他,他……是什麽?”
阿龍慌了一瞬,他想了想,故作鎮定地說道:“他是海底的,我是船上的,用你們的一句話說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但應該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見問不出什麽,尹深便點了點頭,等他跟盛延上了潛水艙,又聽阿龍說道:“按照國際慣例,像這種生離死別的場合,我作為主人,是該給你們點告誡或者提示的,但是我……”
他有點委屈。
“知道了,你知道的可能還沒我們多呢,別勉強自己。”尹深善解人意地說道。
被戳穿心酸的阿龍委屈得都快哭了。
“那這樣,”尹深道:“最後幫個忙呗?把我倆這潛水艙推下去。”
阿龍雙目濕潤,他絕對是這片海域裏混的最差的鬼了,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否則這是要一輩子擡不起頭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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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棺材瞟了一眼,又看向尹深,在關上艙門的同時,忽地笑了笑,說道:“我最羨慕你們人類的地方,就是你們有家人,有家人等你回家的感覺很好吧?尹深,一定要出去。”
潛水艙緩緩下沉,狹窄空間裏尹深有些呼吸不暢,他盯着艙內一角,問盛延:“你見多識廣,見過內鬼反水的嗎?”
“從未有過。”盛延堅定地回答道,稍搖了搖頭,顯出幾分驚奇。
其實阿龍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轉了性,明明最初激怒船長的時候、故意弄壞鎖的時候都還是個一心想着完成業績的普通內鬼。
但或許是跟這個叫尹深的人類相處的過于融洽,以至于漸漸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有些人就是這樣,只需要做自己,就會改變身邊的人。
當郵輪沉入海面的那一刻,阿龍坐在甲板的最邊緣,他望着一望無際的海平面,看着仍在附近的救生艇像片樹葉似的浮浮沉沉,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其實最後對尹深說的那句“一定要出去”,也是出自真心,雖然沒有記憶,但他的潛意識裏清楚地知曉,他已經在這個世界裏經歷過無數次循環了。
但這次總覺得不太一樣,或許這就是即将結束舊世界、去往新世界的信號?
希望潛水艇裏那兩位争氣一點,他真的……過夠了這樣無限循環的日子。
暴雨像無數道垂下來的簾帳,阿龍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海水味道的空氣,随後他側頭朝身後喊了一句:“喂,你說……咱們是不是有機會上島了?”
然而身後什麽聲音也沒有。
阿龍又道:“兄弟,人都走了,別裝了,我知道你跟我一樣,不是這個世界原裝的,但我實在是好奇——诶?”
他回過頭去,看了一圈,只見十幾米外桅杆處探險隊長伫立的模糊影子,本應該老老實實躺在甲板上的面具人、連同棺材,一起不見了。
“我靠你不僅遲到你還早退,”阿龍憤憤不平,想了想更郁悶地說:“甚至你還一路躺贏!太過分了吧,什麽來頭啊你……真是……”
直到沉入深海,碎碎念依舊挂在嘴邊上。
随着一下明顯的震動,尹深降落在海底,暴雨裏風浪比較大,尹深從艙裏出來,才發現降落的地點稍稍偏離了一些,巨大的閃着磷光的鯨落仍在不遠處。
海底的壓力超乎想象地大,上一次是緩慢降落,有适應的時間。但這次簡直垂直入水,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胸腔脹痛。
尤其是離開了潛水艙後,身上仿佛壓着一座山。
但不論海面上如何興風作浪,海洋深處總是不受影響,手臂那麽長的章魚飛快地在骨架之間穿梭,尹深刻意避開魚類,專心找他們的東西。
剛才在船艙裏,尹深問盛延你的燈是什麽,盛延沒說話,露出一個類似便秘的表情。尹深也沒追問,而是開始思考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鯨魚肚子那麽大,氧氣有限,到哪去找那個需要引爆的東西呢。
“不知道這小威力怎麽樣。”
“你想一視同仁都炸平?”尹深道:“我覺得不可行,再怎麽說,這是深海綠洲啊,多少生物聚在這裏,炸平了多可惜,你想想要是有人把敦煌給炸了,你炸不炸?”
盛延已經被炸得腦仁疼了。
“呃……”海底,尹深想說話,卻只發出一陣咕嚕咕嚕聲,呼吸機差點漏氣。
水下交流全憑手語,他拍拍盛延,示意他看水下的棺材,從稍高一點的地方俯視,這些棺材的擺放并不是沒有規律的,混亂中透着一絲秩序,外側疏松內部緊密,指向某一個中心。
若真是個漩渦倒是簡單了,關鍵這個走向,還是令人迷惑。只是隐隐覺得這團似曾相識。
盛延也在觀察着這一片區域,大約有着跟尹深相似的感受。
到底是什麽呢。
尹深冥思苦想得快要入了定,盛延來回變換着位置觀察,尹深瞟到他呼吸機的氧氣已經用掉四分之三了。
他打起精神不去關注這些,再看向那片棺材,忽然靈光一閃,眼前浮現出被他擦拭過的、面具人棺材面上獨特的紋路。
是一樣的!
尹深忽然振奮起來,他試着回憶那片紋路,紋路中有指甲蓋大小的銅片,與眼前的場景重合,尹深找到了銅片所對應的位置——脊椎的中央位置,卡着一只格外不起眼的平平無奇的棺材。
尹深拉着盛延,這個棺材的蓋子一推便開,無數黑色影子溢散而出,黑影先是朝尹深湧去,而後又整齊劃一地頓住,最後四散開來。
露出了棺材角落裏縮着一塊果凍般的黑色膠狀體,周圍纏着黑霧。
就是它了。
“嘭”地一聲悶響,被重新合上的棺材包括裏面的東西都炸成了碎片。
而與此同時,海底無數個棺材忽地全部張開,仿佛一群整齊劃一的貝殼。緊接着,遠遠近近地從棺材之中漂浮出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一個紅色的棍狀物體從離他們最近的棺材裏冒出來。因為重量過輕而上浮得飛快,旁邊盛延忽然猛蹬了幾下,伸手抓住那東西,緊接着他笑了下,從尹深眼前消失了。
尹深眨了眨眼,剛才隐約看清他抓住的那紅色東西好像是個馬桶搋。
也對,一大早上的麽,起床了的人也就那麽點事兒。
但尹深的關注點并不在這裏,那一瞬間他感覺心髒砰砰跳了兩下——原來點亮燈是這樣的感覺。
尹深難掩心中的振奮,開始尋找起屬于他的燈。
按照之前聽白無風提起的,每個人和自己的燈之間會有某種感應。即便一開始相離較遠,也會慢慢地互相靠近,形成某種類似磁場的東西。
不至于變成大海撈針。
大量的微微閃光的燈因為重量輕的緣故向海面上緩緩上升,尹深便也跟着他們向上浮去。
遍布的棺材在釋放掉裏面的東西之後便開始呈現出腐敗的模樣,逐漸消亡殆盡。
身下龐大的鯨落因為棺材的相繼消失而重新散發出生機和活力,尹深甚至懷疑不久前看見的那只慢悠悠滑動的章魚都突然轉了性子,開始舒展自己的八條細爪。
被啃得千瘡百孔的小魚身體也正慢慢複原。
如此看來,不管他炸毀的是什麽,總歸不是個好東西就是了。
向上的距離看上去格外遙遠,但被海水拖着向上,尹深四處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一臺……飲水機。
按理說,這麽大一個東西,在海洋裏又這麽突兀,甚至還能微微發光,不管怎麽說都應該容易找的才對。
可直到他感受了海浪湍急的湧動,他的燈依然迷了路似的沒有來到他身邊。
已經可以看到來自天空的光線了,尹深摘了潛水器,從海面上堪堪探出頭來,馬上被海浪撲了一臉。
郵輪已經徹底沉沒了,海面上漂浮着幾塊木板和桅杆的殘片,暴雨依舊在繼續,沒有停的意思。
但救生艇也不見了。
“尹深!”
他順着聲音轉頭,眯着眼睛看見不遠處浮浮沉沉的人影。
“你們怎麽……救生艇呢?”游近後,尹深認出了吳歡姐妹倆,吳怡的狀态很差,半張臉在水面上時隐時現的,全靠吳歡在托着,幾乎已經沒有意識了。
“浪太大,沒多久就被掀翻了,你那邊怎麽樣?”吳歡說道,不知道她用了什麽品牌的化妝品,妝容竟然一點沒花。
“你沒發現這個世界有了變化嗎?”
“變化?”吳歡想了想說道:“海水裏流竄的黑影好像突然間全部消失了。你……難道你找到那東西了?”
“已經炸了,趕緊找燈,我去告訴其他人。”
尹深邊說邊摘下潛水器遞給吳歡,他看見再遠處還有幾個人影在飄着。
白無風和馮帆就算了,尹深也不是什麽大公無私的人。對于不久前被當做內鬼綁在甲板上差點領便當的事。即便他胸懷大度不會報複回來,也不會講究什麽以德報怨。
而吳歡猶豫了一下,她咬着下唇接過:“你……要給我們嗎?萬一你的燈在水下呢?”
“給吳怡,我感覺她快撐不住了,我水性還成,不用管我。”
“喂!”吳歡叫住他:“你知道,燈亮後有時間限制吧?”
“什麽?”尹深頓住,轉頭被一個大浪蒙進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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