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幽靈鯨落(20)

力氣快要用盡了,尹深看着依舊在遠處發着光的東西,手腳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沉重。

時間還剩多少了?一分鐘?三十秒?還是更少?

尹深不知道這個世界如此苛刻,燈都亮了,居然還有時間的限制。

更何況此前白無風還暗示過……算了,不提也罷。

尹深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剛才沒問清楚超過了這個時間究竟會被帶到哪裏去,要是沒那麽可怕的話,他倒是也不介意放棄,因為真的太累了。肺裏灌滿水卻依舊要鼓起力氣劃動的感覺,太累了。

冰涼入骨的海水中,尹深漸漸有了幾分困意,雙手不受控制地停住了,整個人正在向深海沉去。

我盡力了……尹深想,這種身體上的疲勞和通宵加班的那種還不一樣,他曾以為瘋狂加班的自己快要死了。

但直到現在真正直面死亡,才意識到,喝兩杯冷萃咖啡就解決的困,根本就不叫困。

最後一點空氣被擠出,他吐出一串泡泡,眼前開始變得模糊,就在他徹底放棄求生希望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靠近他,尹深感應到了什麽,茫然睜開眼,卻只看到一片在水中盡情舒展的長發,以及一張青色的帶着面具的臉。

他手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感覺像是皺巴巴的紙,尹深迷迷糊糊地有點嫌棄,想起了小時候卓亦簽就總喜歡擦了鼻涕之後把鼻涕紙扔過來惡心別人,他冷着臉推了一下,有點想罵人,但一張口,卻被窒息感攝住了咽喉。

幾乎花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時間,尹深才重新接受眼皮上濃郁的明亮色調,埋入深海的壓迫感消失了,窒息的緊張感也不見了,他感到自己腳下踩着的是踏實的地板,頭發蓬松幹燥,終于不再是滴水的狀态。

說真的,再在那個世界裏多待幾天,他就要長出蘑菇來了。

等等……那個世界?

尹深猛地睜開眼睛,又是一陣劇烈的眩暈。但他幾乎喜極而泣,熟悉的小卧室,熟悉的小窗,熟悉的亂扔了一地衣服的地板……他回來了!

這是他的家。

意識到這一點的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咬了下舌尖,是疼的,與在船上做的暈乎乎的回家的美夢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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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滴滴答答的聲音忽然響起,尹深條件反射般的吓了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手裏拿着的一次性紙杯因為被攥得太緊已經變形了,正在漏水。

尹深指腹婆娑着紙杯,意識到,他最後頗為嫌棄的黏糊糊的觸感好像就是被水打濕後的一次性紙杯。

看着紙杯和一旁的飲水機,尹深表情十分複雜,他滿世界瘋了一般地找飲水機,結果把他帶入世界又救他回來的居然他媽是個破紙杯?

尹深嘆氣,水也不敢喝了,主要是在那個世界裏已經喝飽了海水,他可能最近一段時間連海鹽都要戒掉了。

腿依舊沒力氣,他記得自己是宿醉來着,于是又為頭疼找了個好理由。

尹深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被子的一角發呆,恍惚間仍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冗長而真實的夢。

他拍了拍臉,一把撈過手機,忽略了十幾個卓亦簽的未接來電,想了想,點進搜索引擎輸入了一串名字,是那艘船名。

然而還真叫他搜出了東西。

那艘船真的存在過。大約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一艘郵輪從東南亞的海港出海,買船的人指名道姓要去一處被列為禁區的海域,當地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所以買船的人最後花了數倍的費用雇到了一艘船。

但三個月後,卻只回來了一艘空船。

是沖回近海的,被打漁的瞧見,報警拉回了岸邊。

然而警方上船一看,卻被煉獄般的景象驚呆了。船上二十餘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其中大部分的屍體被切得七零八落,煮熟的骨頭上還隐約可見一些月牙形狀的牙印。

警方拼了整整三天,對照DNA後才确認,當初上船的所有人,無一幸免,全在這兒了。

從郵輪的破損程度和空蕩蕩的冰櫃來看,警方推測他們或許是出海後不久遇到了暴雨,雷達失靈,時間一長,食物吃光了,也可能是發生争執的原因,總之走後引起了一場殘忍的屠殺。

每一具屍體上都帶着鈍器的傷口,每一個人都是死于他殺。

就連最後一個死去的船長,亦是如此。

這就成了個閉環。

當時新聞的通稿全都是神秘海船竟被來自地獄的惡鬼造訪……一類的。

當時這起詭異事件曾轟動一時,但沒多久就被全方位封殺了,僅剩下幾家媒體似是而非的誇張描述,從中得以拼湊出事件的一角。

尹深感到呼吸不是很暢快。與其相信海神、海妖、或者多出來的第二十四個人,尹深更願意相信,這是探險隊長複仇的結果。

因果報應。

之後尹深又從更隐蔽的地方挖到了其他的信息,比如說這支探險隊其實不是真正的海洋探險隊,他們其實一家生物科研機構的研究員,并有人貼出了照片對比,隐約能看出确實是一撥人。

而這家生物科研機構在他們出海探險前曾報警稱丢了個很貴重也很危險的東西。但各地警方都沒當回事,都說沒辦法找、找不到的。

而那船慘劇發生後,這家科研所也很快便隐沒于衆人的視線之中。

那個世界與現實的重合點令尹深感到不安,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個世界是否是真的,平行世界和蟲洞空間,他腦子裏反複出現這些高深的名詞。但似乎哪個都無法完全解釋他所遇到的一切。

尹深也很在意那個被鯨魚吞下肚子的科研成果在現實世界裏是否也被清理幹淨了。

畢竟那一片觸目驚心的棺材,以及正片海洋裏穿梭不斷的滲人的黑影,都不該存在于這個美麗的美好的星球的深處。

即便只是某種不好的象征,也令人由衷地想要将其從難得一遇的深海的綠洲之中清除。

——那位“探險隊長”,或許也是這樣想的吧。

再繼續搜索相關信息,只剩明顯的胡編亂造,可信性很低而且時間過去了很久,已經少有人問津了。一切都在撲朔迷離中畫上了休止符。

“呃……”尹深手機鈴聲響起,是卓亦簽,尹深吸了口氣,盡可能平靜地接起電話。

那邊卻炸了:“卧槽尹深你可算接我電話了!我差點就見不着你了,快點告訴我我還活着!”

尹深已經隔着電話腦補出另一頭卓亦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了,他揉了下眉心,心道你活沒活着我說不好。

但我可真真切切去鬼門關走了一圈,差點喂魚、被分屍、被點蠟,要不是最後被人拉了一把……

尹深聽着卓亦簽哭訴,忽然不受控制地走了神,他雙眼放空,是,沒錯,最後是被一雙手拉了一把,還把他的燈塞給了他。

那個戴面具的家夥……為什麽要幫他?

“喂!喂!尹深你聽沒聽我說話啊,你說我可咋辦啊!”

尹深這才回神,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一邊換下被打濕的睡衣,一邊說道:“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你說什麽?”

“你居然走神!!”

卓亦簽的聲音聽上去快瘋了,尹深眉頭一皺,手機沒夾穩,掉到了床上,免提還被按開。

于是卓亦簽的聲音在卧室裏幾乎産生了回聲:“我說!我剛從中世紀歐洲鬥獸場回來!歷史書全他大爺的是騙人的!鬥獸場裏鬥的根本不是獸!”

“那是什麽?”尹深下意識地接道。

“是人!是我!這簡直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慘烈的經歷了,尹深你好歹給點反應行不行?至少你得說句不信吧?”

而尹深心裏并不淡定,他把卓亦簽的話在腦子裏過了兩邊,然後急迫地說道:“你……也去了其他世界嗎?”

“我這十分鐘說的就是這事兒啊老大!”卓亦簽嗓子都快喊啞了,尹深好像還聽見了他隔壁鄰居不滿意地敲牆的聲音。

卓亦簽含糊地道了聲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也?”

“你來找我,見面說。”

卓亦簽離尹深足有大半個城市,但他二十分鐘之後風馳電掣地出現在了尹深家門外,頂着他那頭新染的黃毛,人高馬大地沖進來,褲子上還有一灘水跡,顯然是沒來得及換。

尹深看了兩眼,表現出明顯的嫌棄。

卓亦簽扯着頭發解釋道:“這是喝水撒上的!”

“哦。”尹深不置可否。

兩人一通氣才知道,今天一大早,他們果然經歷了相同的事情,只是卓亦簽的世界相對來說對腦力要求不高,他們只需要跟另一夥土著npc進行對抗,打敗最後一個人的時候,燈便亮了。

“你的燈是什麽?”尹深又看了眼卓亦簽褲子上的水。

但和他想的不同,卓亦簽道:“是個枕頭,我根本就是在睡夢中被拎進去的!”

卓亦簽還有些憤憤,誰還沒有個起床氣咋地。

所以這樣看來,被帶入世界的時間是固定的,只是看當時手頭上有什麽,帶離苦海的燈就是什麽。

尹深當即産生了想要回鄉下組個農場養頭大象的念頭。然後他就每天跟大象形影不離,這樣即便被拉進了那個世界裏,燈亮的時候,他的目标分分鐘就能找到。

但他随即又連着呸了幾下,誰想再進去那鬼地方。如果可以的話,尹深這輩子都想把雙手裱起來,什麽都不碰。

“為什麽是我們倆……等等,你聯系程子了嗎?”

尹深說道,昨晚是他們三個一起喝酒的。

“他手機打不通……他這習慣也不改改,一喝酒就開飛行,等我看見他一定得揍他一頓,咱倆在這出生入死,他倒是睡得香。”

他說着話,伴随這肚子咕咕叫,像個吵鬧的二重奏。兩人都是驚魂未定的狀态,但肚子還是要填的,尤其是尹深,在那個世界裏活生生餓了三四天,回到現實中,仍然覺得那種伴随着惡心的饑餓感揮之不去。

于是打算樓下豆腐腦走起。

卓亦簽忽然又問:“說起來——你得到的獎勵是什麽?”

尹深驚詫:“從鬼地方出來還有獎勵?誰給的獎勵?什麽獎勵?”

卓亦簽攤攤手,擡眼看了看上邊,說道:“不知道。我是在裏面聽別人說的,然後一出來,就接到了升職加薪的郵件,早知道這麽靈我應該每天默念想暴富啊,虧了虧了……”

尹深什麽消息都沒收到,甚至唯一的銀行卡還被扣了三十塊錢,是上個月欠的信用卡。

“我怎麽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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