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血社火(1)
第二次進入那個世界,依舊猝不及防。
尹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份愛心午餐,正拿到桌邊想瞧瞧是哪位仁兄送來的,結果一坐下居然坐了空,像是凳子突然被撤走了似的。
糯崽最近總喜歡叼走尹深身邊的東西。
尹深一句呵斥都到嘴邊了,忽然感覺不太對勁,感官被悉數關閉,眼前漆黑一片,失重感尤其強烈。
他壓着惡心想吐的沖動,下意識地伸手撈身邊的東西,卻摸到了硬邦邦還有些潮濕的土壤。
随即五感恢複,一陣清冽到泛着涼意的松針味兒鑽入鼻腔,和他幾年前去長白上玩在山頂松林裏聞到得味道幾乎一模一樣——是龐大的松針聚集在一處才反複疊加出的清冽。
然而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臉上似乎綁着什麽東西,材質粗糙,沉甸甸的。尹深擡頭去摸,摸到了一塊布條樣的東西。
“可算找着你嘞!就差你一個,快走吧!”一個粗犷的漢子的聲音。
尹深沒說話,随即手被人拍了下。
“莫碰!”那人急道:“你這妝還沒幹呢,師傅說了至少要一個小時才行,你再忍忍,喏,拽着這個,我帶你回村子。”
尹深手裏被塞進來一塊布條,他順從地抓住,這漢子的口音聽起來像陝西那邊的,他眼前已經腦補出前面帶路的是個穿着紅開襟頭戴白頭巾的放羊漢子的模樣了。
而他自己,看上去就很像是被放的羊。
“大家都在等我們嗎?”尹深試探着問道,幸而他标準的普通話并沒有受到懷疑。
“是嘞,大夥兒起了個大早,總算是趕着正午前準備好了,希望一會兒社火節能順順利利的,趕緊完事,咱們好趕緊領鈔票撤,這村子裏啊,我以後算是不想再來了,奇奇怪怪的,村裏那位婆婆還嚴格限制了時間,別的村子早就不看時辰了,就只有這裏……”
尹深默不作聲地聽他絮叨了一路,大致确定了這人肯定第二世界的原住人,怕打草驚蛇,尹深忍住了沒有問社火節是個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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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久,漸漸人聲便嘈雜了,都是些大氣粗犷的口音,男男女女都有,甚至還敲鑼打鼓,穿插了騾子的嚎叫聲,熱鬧得很。
他感覺自己被帶進了一個院子,腳下不再是軟塌塌的土路了。
有個人走過來,在尹深額頭上抹了一把,說道:“行了,眼罩摘了吧。”
尹深拒絕了剛才帶路那人代他摘的好意,自己慢慢解了眼前的遮擋,還沒适應光線,就聽見不遠處幾個倒吸涼氣的聲音,緊接着有人朝他一下子撲了過來。
尹深大驚,退了半步,還是被抱了個結實。
“別動!別動!我的深啊,你咋成這樣了,疼不疼啊,我幫你——诶?”
說到最後明顯變了個語調。
“簽兒?”尹深低聲道,終于習慣了陽光,他發現自己只有左眼可用,另一邊眼睛上覆蓋着什麽東西,頭頂依舊沉甸甸的。
卓亦簽站在他身前,穿着一身上個世界二三十年代灰色的鄉土風衣裳,與頭頂那一叢黃毛格外不搭調。
尹深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褐色的一身從頭到腳,簡直像剛偷完人家玉米被狗攆回來似的。
這個世界……表現出了一副經費嚴重不足的樣子。尹深第一件事就是為他們未來幾天的夥食而深深擔憂。
“你差點吓死我,尹深你這妝也太真了,我剛一進門打眼一瞧還真以為你眼睛裏戳着一把剪子!”
卓亦簽捂着心口,他剛才就差那麽一點就要開始暈血了。但随着他看向別處,緊接着又發出了更發自肺腑的一聲“卧槽”。
尹深用僅剩一只眼睛打量了四周,盡管早有準備,身上還是出了層冷汗。
院子挺大的,但架不住人多,二十多人再加兩頭騾子擠擠挨挨,大部分的人臉色蠟黃幹瘦,手裏忙活着,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而跟尹深一樣站着不敢動的有十來個人。
想必是這次的同伴了。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身上化了很慘烈的妝。說是“妝”都有點過分了。
離尹深最近的一個男人,頭頂上插着一把斧頭,幾乎把他的臉一劈兩半,紅色的血流了一臉。
而其他人,要麽臉挨了一磚頭,要麽身上挨了一刀,甚至還有個矮小的阿姨,肚皮破開,流出一大截腸子,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她自己低頭玩着一截腸子,因為焦躁而不斷地從上面揪“肉塊”下來。
“這是恐怖片化妝間吧?”尹深低聲說道,随即想起了什麽,打量了卓亦簽,道:“你咋沒化妝?”
“我沒妝?怪了怪了,我不會是有什麽特殊身份吧……”卓亦簽不安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着。
尹深想起來上一個世界被懷疑是鬼的滋味,道:“你最好別。等等!你身上這是什麽……”
卓亦簽随手撩開上衣,露出的肚皮上是一圈一圈的紅褐色的傷痕一般的東西。不僅是肚皮,連後背、手臂、脖頸上全是這樣的痕跡。
尹深看着有些不适,斟酌着詞語說道:“我們每個人的扮相可能都是一種死法,你這個确實比較特殊,兇器沒留在你身上,或許是因為……”
“你代表着被碎丨屍。”
盛延扶着自己頭上的正在滴血的槍頭,走過來,漫不經心的說道:“尹深,好久不見。”
從他後腦戳入,又從側臉的位置刺出,倒不是真的,份量沒那麽重。但他應該是擔心槍頭碰到別人,才一直用手護着。
尹深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而卓亦簽聞言打了個哆嗦,他長這麽大就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跟那兩個字産生任何聯系,他哭喪着臉說道:“別說了,再說我真要暈血了。”
“你暈血?”盛延好奇地說道:“暈血是一種精神障礙呀,不過還是可以進行幹預的,回頭出去了可以找我,我幫你聯系最好的精神科醫生。”
“謝……謝謝……”卓亦簽說道,他此前從未想過這點小事還要看醫生。
再說了,醫院裏啥狀況都有,他本來就暈血,最讨厭的地方就是醫院。
尹深輕咳一聲,給兩人介紹道:“盛延,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是個醫生。這是卓亦簽,我發小。”
“你倆一起來的?”盛延問完,看到兩人手上戴的石頭,也就全明白了。
而尹深卻發現盛延這次沒有帶同伴進來,不知是不是上一次康城帶給他的打擊太大了。
“敲鑼了!敲鑼了!”
“都準備好了嗎!好了的都出院子,咱們社火節要正式開始了!”
一個響亮的嗓音落下,院子裏的人紛紛響應,尹深等人來不及再說什麽,就被推搡着出了院子。
緊接着入目是一片很大的空地,類似于廣場的地方,有一些村民已經搬着小板凳坐在牆根處等着,小孩子快活地跑着,穿梭在一片賣糖人和糯米糕的手藝人中間。
“血社火,”盛延用只有他們三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據我所知,是陝西的一種民俗,類似于北方過年期間的秧歌和廟會。只不過表現形式非常可怕血腥,像我們——
扮演的是被制服的壞人,所以身上帶着各種砍傷的印記,這也是為了祈禱來年沒有小人搗亂,古代祈求豐收,現在大多是祈求平安富裕。”
怎麽看都是一種重口味的民俗活動。
為了追求某種象征,尹深他們大部分人的雙手都被束在背後,其實只是一根輕飄飄的帶子,做做樣子罷了。
有了這層科普,尹深心裏多少有個底,反正不就是游街麽,游街怕什麽,至少不會真的有性命之憂。
尹深也逐漸看出,他們有一個專業的社火班子,這些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職,敲鑼的敲鑼,舉旗的舉旗,十來個舞刀弄槍的“正面角色”押着他們這些“小人”分散開來,沿着空地的邊緣逐漸走成一個環形。
卓亦簽十分擔憂自己會因為表面上的正常而被單拎出去。所以他幹脆撸起了袖子,時不時地撩開上衣,吓唬路過的小朋友。
鑼鼓聲震耳欲聾,尹深跟卓亦簽盛延的距離越拉越遠,連對口型都無法完成交流。
但所幸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只在這個廣場上,并漸漸圍攏,中央位置有人抱來大量幹柴,正架起柴火堆來。
柴火旁邊放着一只布蛹一般的東西,隐約是個人形。但尹深的視線始終被最裏側踩高跷的表演者擋着,換了好幾個角度都看不真切。
走神的人容易腳下沒根,尹深還在費力地用他唯一一只眼睛張望,身邊忽然帶起一陣風,有個身高到他腰部的小孩飛快地掠過他,尹深被撞了下,踉跄了兩步又被土路上凸起的石頭絆倒,向前張去,手背在身後,情急之下竟一時掙脫不開。
完了。尹深當即想。
他不知道眼睛上插着的剪刀是什麽材質。但有點硬是真的,他這麽朝前一摔,臉着地的話,這吓人的妝怕是要當場變成現實。
難不成他要瞎着一只眼睛走完這個世界?
尹深心裏一涼,咬牙念叨了一句熊孩子,剛才他瞟了一眼撞他的小孩,小孩全身纏滿了白色的繃帶,還有一節在後面飄着,活像個木乃伊,在隊伍裏面一跳一跳地穿梭。
地面近在咫尺,就在右眼的剪刀離戳進眼裏只剩十幾公分的時候,他被人拽住了。
劫後重生的感覺令他腿都軟了,雖然這個世界受的傷不會帶回現實,但疼卻是實實在在的,尹深還是個挺怕疼的人,小時候每次打針都是一場激烈的鬥智鬥勇。
“多謝多謝!”
尹深被那人拉起來,他以為會是卓亦簽或者盛延,然而一回頭卻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
是個氣場很強的男人,比尹深高了幾公分,臉上白白淨淨沒有被塗上油彩,眼尾上翹,眼神裏帶着幾分涼薄冷意,但尹深卻莫名有種被凝視的感覺。
他薄唇輕啓,随即意識到此時說話也很難聽清楚。除非湊近耳根去說,于是便作罷,轉手幫尹深把他手上的帶子給解開了。
尹深驚異地看着他,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本土居民還是夥伴。因為他的打扮過于正常,卓亦簽至少露出來的手腕上是有斷腕痕跡的,而面前這個男人卻什麽都看不出。
而男人身後還背了把劍,從他肩頭能看見劍柄,使他這個人看上去像一個風度翩翩、行俠仗義的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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