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血社火(2)

意識到隊友的困惑,這個男人轉身背對尹深。

于是尹深這才看到,原來那把劍不是被他背在背上,而是從他的肩胛骨處插入,又從另一側身體穿出,正面看确實很正常,但背面卻同樣地慘不忍睹。

尹深朝他笑了笑,抱了個拳。

這時想起剛才掠過的熊孩子,那小木乃伊八成也是隊友,或許是年紀小,太害怕了才到處亂跑的。

想到這裏尹深便快走兩步打算把那孩子拽回來。畢竟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把變數控制在自己身邊才更安全。

但手臂又被剛才那男人拉住,男人皺着眉,看着尹深眼睛上的剪刀,看口型是在說“小心。”

尹深當即點頭,這人的性子倒不似那雙眼睛。尹深轉身張望了一番,又跟男人比了下那小孩的身高,擡頭卻見男人一臉不明就以。

算了。小孩也跑遠了,等再看見他再說吧。尹深心想。

而此時熙熙攘攘的隊伍停了下來。溫度一下子竄得很高,社火班子的人看上去都格外興奮,村民們也紛紛圍上來。

廣場中央一個穿紅衣的男人舉着火把大聲念了一段詞,大抵是關于保佑豐收保佑平安一類的祈福話,等他話音落下,又是一陣歡呼和鼓聲,而伴随于此,紅衣男人點燃了柴火,火堆裏架着的人形布蛹頓時發出慘叫。

因被火焰燒灼而格外凄厲。

尹深聽得一陣頭皮發麻。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詭異的焦臭味,而在這樣的氣味裏,大家居然安靜了下來,尹深回頭看去,發現村民們居然在祈禱,正驚疑間,身旁兩個班子裏的人低聲讨論道:“今年這動靜搞得挺真啊,是誰替祭品慘叫的?叫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沒聽老大說有人替叫啊,這村子給的錢少,規矩倒多,哪會花那力氣。”

“是麽?那說不定是從村子裏找的人,聽這聲,頂多是個三十多歲的女的。”

“管他呢,反正等會兒火滅了,把事先準備好的骨粉拿出來揚了,這趟就算完事,回家睡大覺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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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假人?

但這聲音和氣味,着實以假亂真。

但既然人家專業的都這麽說了,尹深又不能沖上去要求檢查那個布蛹。

火裏的慘叫逐漸變得沙啞,像是喉嚨裏摻了血、又慢慢被烤幹,尹深着實敬佩這位配音演員。

但他聽不下去了,便轉頭找剛才的男人搭話閑聊:“我叫尹深,你呢?”

男人皺着眉,卻沒看他,沉着嗓音說道:“李陵舟。”

尹深察覺出了他語氣裏的那點冷,有點退縮,但又實在不想安靜下來聽恐怖慘叫,于是硬着頭皮找話道:“淩波微步的淩?”

男人頓了頓,像是深思熟慮了一番,才說道:“是陵墓的陵。”

尹深:……

怎麽回事!這位一看就是大佬的家夥居然出奇地不會說話?都進了這個世界了,誰不想聽點吉利的?!

這絕對聊不下去了。尹深四處尋找卓亦簽的身影,關鍵時刻還是覺得這位出口成髒的發小比較可愛,他現在極需要聽卓亦簽罵人來洗洗耳朵。

尹深像只小動物似的伸着脖子找人,擺動的剪刀活像某種高科技望遠鏡。但一只眼睛畢竟能力有限,沒瞧見人,火堆那邊兒又有動靜了。

活動進行到了最後一步,紅衣男人把布蛹拆開,他需要做的是拿出裏面的骨灰。

然而當他輕車熟路地撕開布蛹時,卻摸到滿手焦黑的油膩,頓時臭氣熏天。

“啊——”

一米八幾的紅衣大漢大叫着從臺上跌下來。短暫的寂靜之後廣場上亂做一鍋粥,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好端端的布蛹裏面居然真的裹了一個人。

而這個人此時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剛才的慘叫,怕是連是男是女都無法确認。

血社火最忌諱中斷,弄不好會絕了整個村子的福澤。

村子裏的人見狀,頓時一擁而上跟社火班子争執開來,剛才那紅衣男人緩過了勁兒,終于開始試圖解釋,說他們會負責,并且所有的人都不會走直到找出這個被燒死的女人是誰,然後重新舉行社火。

現場太過混亂,尹深被擠到了一邊,李陵舟看了尹深好幾眼,終于伸手去抓他眼睛上的剪刀。

“哎?幹什麽?”尹深大驚。

“他們顧不上我們。”李陵舟說着,手上一用力,把剪刀硬是掰下來了,尹深右眼依舊睜不開,但總算份量輕了,壓力頓時大減。

此時也終于看清了這把剪刀的模樣,是那種極其尖銳的大剪刀,類似于魚販子用的那種,尹深接過來,剛收進兜裏,又看見李陵舟把自己背上礙事的劍柄給掰了,拿在手裏轉着玩。

過了段時間,或許村民和班子達成了某種共識,紅衣男子垂頭喪氣地把大家夥召集過來,說道:“今天發生了這樣的意外,都怪我一開始偷工減料,沒有按照老規矩起卦。但如今活沒辦完,肯定是不能走的,我已經跟村裏的人商量好了,咱們暫時住幾天。”

“住哪啊?”一個年輕的男孩說道,他是最普通的扮相,頭頂着一把斧頭,想來也嘗試過給弄下去,卻失敗了,斧頭歪斜着。

“就這兒!”紅衣男人指指地面,道:“人家沒地方給咱住,大家将就……”

“那不行!”另一個人說:“這兒還有姑娘呢!”

尹深剛沒注意,現下才發現他們這群人裏确實有三個女人。

其他班子裏的人也不樂意,紛紛借着茬起哄。

“那咋辦嘛……”紅衣男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幸而此時從人群裏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雙眼緊閉,深而密集的周圍爬了滿臉,宛如幹枯的樹皮。

像這種古老的村子裏,一般年紀最大的人往往最有發言權。這位老太太少說也年過古稀了,她雖然看不見什麽,卻還是佝偻着腰把衆人“打量”了一遍,然後張開幹癟的嘴巴說道:“既然如此,特許你們暫住吧,你們分散開,住到有空屋的人家裏去吧。”

她講話很有分量。剛才還叽叽歪歪不願意留宿班子的人全都緘口不言。

尹深終于和走散的卓亦簽盛延彙合,他們入住一個中年男人的房子,中年男人點着卯,正好把站在一起的李陵舟也點了進去。

剩下的人也被其他居民認領,各自回家。

尹深入住的這家房子很大,是個二層的小樓,樓上有兩間空房間,難怪中年男人點了四個人回來。

尹深看了李陵舟好幾眼,猶豫片刻,說道:“簽兒,你跟盛延住一個房間。”

三個人齊齊看向他,都頗為詫異,只是李陵舟表現出來的情緒更淡一些。

就屬卓亦簽反應最大:“啥?我沒聽錯吧?尹深你怎麽能這樣!你不要我了嗎!”

一個人高馬大的直男撒起嬌來頗為致命,尹深推開試圖抱自己大腿的卓亦簽,盡量不動聲色,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而盛延最先反應過來,李陵舟沒有同伴,暫時無法确認他的身份。而盛延的話,尹深已經在上個世界跟他建立了一定的信任,是個安全選項。

“要不然我……”盛延說。

“就這麽定了,折騰一天了你們不累嗎?趕緊都去洗洗。”尹深說道。李陵舟畢竟是他招惹回來的,總不好把危險留給別人。

說完給卓亦簽使了個眼色,卓亦簽雖然沒懂,還是按照約定跟着盛延走了。

卓亦簽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當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為了能被收養,便嘴甜又勤快;

長大之後知道自己學習不行,就整日研究着做買賣,也算能養活了自己。

而在跟尹深商量好兩人一起進入第二世界的時候,卓亦簽知道自己不聰明。于是進來之前便跟尹深說,一切都看尹深的眼色行事。

“走吧。”尹深對李陵舟說,他相信盛延會給卓亦簽解釋。

李陵舟是個安靜的人,這令尹深松了口氣。雖然他發小是卓亦簽那樣的碎嘴,但他還是覺得跟話少的人待在一起更舒服。比如現在李陵舟不問尹深為什麽要跟他住一起就令他很舒服。

“你先去洗。”李陵舟看了房間一邊,對尹深說道。

等尹深從洗手間出來換李陵舟去,他坐在實木材質的硬邦邦的木凳上,隐約聞到門外傳來了飯菜的香氣,是那種農家柴火飯特有的香。

這一天下來,一頭霧水不說,連隊友都沒認齊,毫無進展。但這樣純粹的飯香依舊令尹深心生恍惚,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有些過于貼近現實了。

尹深把門拉開,猝不及防地看見門外蹲着一個小女孩。

尹深吓了一跳,剛才那點閑适全沒了,又提起了十八分警惕。剛才進屋時沒看到這家裏有孩子,小女孩蹲在地上擡頭看他,一雙眼睛很大,眼球在光下顯出很淡的棕色,她很活潑,見了人便熱情地喊哥哥,還遞給尹深一顆松果作為禮物。

“爸爸在樓下煮飯,還有骨頭湯,你們要吃嗎?”小女孩認真地問道。

尹深沒回答,反問道:“你家裏還有別人嗎?”

“有啊,繼母和弟弟小柏……”女孩說道:“但是繼母留下了一鍋骨頭湯就走了,她帶着弟弟一起走的。所以,你們要喝湯嗎?”

尹深從這句話裏聽出幾分毛骨悚然來,他按住不斷叫嚣的胃,說道:“不用了,哥哥不餓,你先去玩吧。”

“好,那等你有空要陪小松玩大夫游戲哦。”小女孩笑了下,雙馬尾辮子飄在腦後,一蹦一跳地下樓去了。

“小孩有問題麽?”李陵舟不知何時出來的,他問道。

“唔,感覺不太正常,不過算了,反正在這個世界裏,不正常才是最正常的,你……額……”

尹深轉身回去拉上了門,随後就看見李陵舟光着上身,他皮膚白淨,肌肉勻稱,尹深沿着他的鎖骨一路看到人魚線,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

“顏料掉了嗎?”李陵舟淡定地背過身去,問道:“我自己看不到。”

“顏料?”尹深怔了下,連忙整理還未被本尊發現的目光,在他背上停住,然後恍然大悟道:“噢,已經洗幹淨了。”

“嗯,”李陵舟穿上外衣,道:“我以為會留下些标記,看來是我想多了。”

過了片刻,尹深宕機的大腦重新啓動,他不由得惋惜地想,要是能把李陵舟請回去當模特就好了,他每天畫瓶子和水果,已經畫膩了,創作靈感簡直面臨枯竭。

想到這裏,他又問李陵舟:“你不是第一次吧?”

“那你是不是?”李陵舟反問道。

“第二個世界。”尹深如實說道,簡短說了下他和卓亦簽三人的情況。

畢竟要和陌生人建立默契的最簡單方式就是自己先撤下防衛,危險但奏效。

李陵舟聽完,道:“我去過很多世界。”

尹深眼睛刷地一亮,真大佬莫非就這麽出現了?

一句“那我們組隊吧”剛要說出來,就聽李陵舟又道:“但我從來不找夥伴,從以往的經驗看,跟着我進來的,都沒辦法跟着我出去。”

尹深:……

由衷地想要建議大佬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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