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血社火(5)

尹深頓住,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深夜的風吹得他更冷了,隊友的屍體還立在路中央,而周圍暗流湧動,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中窺探着他們,這令尹深極不舒服,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回去。”李陵舟不容置疑地說道。

“等等,他……”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李陵舟道:“人死燈滅,沒什麽體不體面,你最好別碰,等天亮了會有人替我們收拾。”

再折騰下去天都快亮了,尹深想了想,跟在李陵舟後面回了他們的住處。

本來應該是無人察覺的一次半夜閑逛。但是當他們進了房子,路過小女孩的房間時,虛掩着的門忽然被推開,小松抱着被子,從門裏探出頭來,神情極其天真。但眼睛裏卻沒有困意,是個很有精神的小姑娘。

“你們去哪了?”她歪頭問道。

尹深吞了下唾沫,張口張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反倒是李陵舟泰然自若地扯謊道:“上廁所。”

尹深唇角抽了抽,心道你這也就是這偏偏小孩子。但凡是個稍微早熟點的,兩個大男人半夜結伴上廁所,詭異程度不亞于豬在天上飛。

但他也只好附和道:“對……你快睡吧,乖。”

尹深不希望小女孩出來,他不希望小女孩知道自己的父親深夜還外出。不論她是否懂得這些成年人世界裏的殘忍。

所幸女孩只是笑了下,正要合上門,忽然又停住,探出頭來在兩人身上嗅了一下,緊接着猛地捂住了鼻子,困惑又嫌棄地把門關上了。

尹深回到房間後,也在自己身上聞了聞,道:“有什麽特殊的味道嗎?沒有吧?你幫我聞下……”

說完扯出一條袖子遞過去,遞完才覺得有點尴尬,他這是把李陵舟當成卓亦簽了,想來跟大佬好像還沒有熟到讓人家聞袖子的程度。

但一看就知道肯定不喜歡跟人親近的李陵舟居然破天荒地接住了尹深的衣袖,他沒聞,而是拉着他的肩線幫他把袖子扯正,說道:“沾了血腥氣吧,小孩鼻子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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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深“噢”了聲,仰面躺回到床上,窗外已經是有拂曉的趨勢了,翻了幾個身,沒有困意,一閉上眼就感覺有人要拿剪刀戳他。

最後尹深側頭面對着李陵舟,兩張床距離不遠,他能看到李陵舟在月光下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

作為藝術生的本能,畫了十幾年插畫的尹深對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一個男人,居然能有這樣好看的睫毛嗎?

尹深不由得感嘆道,又隐約覺得這樣的睫毛他似乎從哪裏看見過,距離他很近,比此時此刻還要近。

但這怎麽可能呢?或許是夢裏的事兒吧——尹深不甚清晰地想着。

第二天,尹深是被香氣喚醒的,他坐起身來緩了數秒,意識到樓下傳來的依舊是和昨天相同的味道,又是那鍋很香很香的肉湯。

其中還摻雜着米香,許是被做為引子煮了粥。

胃裏剛咕嚕了一聲的饞蟲瞬間安靜,連個屁也不敢放。

“尹深!尹深你在嗎!尹深尹深尹深!”

尹深襪子還沒穿上,就聽門外叫魂似的砸門。

李陵舟已經起來了,但這麽大動靜還是令他不耐煩地蹙了眉,尹深急忙踩着鞋子趕在李陵舟之前去開門,放進來一只氣急敗壞的卓亦簽。

不過這只卓亦簽在看見尹深完完整整唯獨腳上缺了只襪子之後立刻平靜了下來,他飛快地瞪了李陵舟一眼,說道:“喂,你昨天還是出去了?”

像個生怕自己兒子被拐跑的老父親一樣,卓亦簽的語氣不太好,為了團隊和諧,尹深忙道:“你看看你,一大早上,興師問罪來了?還有,我還沒說你,你腦子裏進水了嗎?誰讓你把我門給堵上的,我差點憋死在房間裏。”

有了昨晚騙小女孩的先例,尹深說起謊話來也順暢了許多。

而卓亦簽聞言,剛才那股子勁頭立即沒了,他讪讪地摸摸下巴,有點愧疚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這茬。原來你們沒出門啊……”

看着卓亦簽從氣焰嚣張變成縮手縮腳,尹深滿意地輕勾了下唇角,慢條斯理地把鞋穿好,等李陵舟已經先他們一路下樓去了,才摟着卓亦簽的脖子說道:“不好意思,我确實出去溜達了半宿。”

“你大爺——”

尹深沒等他“大爺”完,又緊接着說道:“發現了件不得了的事情。你先做好心理準備,等一會兒想辦法跟隊友們聚起來我再說。”

“啥不得了的事需要我提前這麽久做心理準備啊,只要不是你要當着我的面放血,我啥都不用準備。”

而尹深則靠在門邊,嘆了口氣說:“比這可怕得多。”

卓亦簽整個人都不好了。

直到下樓都忘了再去找跟拐賣成年人的罪犯李陵舟算賬。

若是說這倆人互相看不順眼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件事恐怕是個源頭。

後來尹深也曾問過卓亦簽,憑什麽在他心裏他聰明強大的好兄弟會是被拐帶的那一個。

而卓亦簽只是用奇怪地眼神把尹深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随後一言不發地遞了塊鏡子給他。

或許在某種事情上,直男也同樣具有不得了的直覺。

早餐果然是帶着肉末的粥,他們都沒有碰,只吃了點幹饅頭,後來有村民火急火燎地過來挨家敲門,說出了大事,讓大家到祠堂裏去集合。

路上也遇到了各家的村民,有人小聲嘀咕着昨晚又出人命了,他們村子是不是被詛咒了一類的話。尹深和李陵舟對視一樣,想必是那位可憐隊友的屍體被發現了。

然而到了祠堂,卻發現有幾個人守在門口大聲哭嚎,正覺得奇怪,又有人在人群外大喊道:“不得了了!又發現死人了!”

周圍立刻有婦人驚吓到失聲,七嘴八舌地問又是誰家的人出事,然而那人卻頻頻擺手,說:“不是不是,不是村子裏的人,是班子的人,昨天抹了臉給咱們驅災的,不知怎麽地就……哎喲……”

尹深當即懵了,那祠堂裏這位又是誰?

村子裏出了大事,大家夥兒幾乎傾巢而出,都聚集在祠堂周圍,最後一共收拾出了三具屍體,其中一具是尹深昨晚看見的姓杜的隊友,另外一個是個姑娘,跟姓杜那人形影不離,想來是一起的。

這兩人着實凄慘,尤其是那個姑娘,被人從幹草垛上找到的,整個人睡着了似的躺在上面。

但草垛上卻滿是淋漓鮮血,幾乎全都變成了紅色,有人碰了碰她,她便從上面滾了下來,露出了被掏空的一整個背部。

脊背的皮膚、內髒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截脊柱和零星的肋骨,仿佛被野獸啃食過一般。

“是她的裝扮……”一個頭發很長的姑娘顫抖着聲音說道:“昨天滿院子的人,就我們兩個女孩,年齡還差不多,我就多跟她聊了幾句,她給我看她的裝扮,她的背部當時就是被畫成這樣的。”

再加上杜陽的死狀,某些事情已經無需多言了。

進入這個世界的外來者們總算借着這件事聚集到了一起,剛才說話的那個姑娘長得很漂亮。

但臉色灰靑,面無血色,尹深記得她昨天的扮相是無數尖銳的長針戳入她的頭和前胸,大約是想到了這個,她吓得不輕。

而受打擊最大的是卓亦簽,他絕望地想到自己昨天自己身上一圈一圈密集的切痕,頓時有種不想活了的沖動。

“別想這些了,”尹深自己也覺得恐懼,但他畢竟經過了一夜,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他清了清喉嚨說道:“不要被擾亂了重點,我們的目标是活着、點亮燈,不是麽?”

盛延也接受良好,他也說道:“沒錯,我想每個人都已經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信息,我想這也是這個世界安排我們住在不同人家的用意吧,我們先把各自知道的信息彙總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找出一條主線來。”

衆人茫然恐懼之餘,也都盡量調整着心态,剛才說話的那個長發姑娘道:“那我先說,我是餘嘉怡,死的女孩叫焦悅人,那男孩叫杜陽,他們是一對兒情侶,昨晚分配住處也是他們兩個去了同一戶人家……”

“問題的關鍵就是這兒了!”一個顴骨很高的男人突然振奮起來,他大聲說道:“他們去了誰家?這家一定有問題!說不定燈就在這戶人家!”

“聽人把話說完。”李陵舟聲音冷淡地說道。

男人像是被兜頭潑了桶涼水,臉頓時紅了。

餘嘉怡便繼續說道:“我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我是第一次進來這裏,昨天一直很害怕,幸好有焦悅人和英阿姨一直在陪着我,跟我說話。

對了,我跟英阿姨昨晚一起住在壽飛才家裏,有人提醒我們,這個壽飛才,是個老光棍、老無賴,讓我們一定要注意安全。所以我和英阿姨昨天跟他回去之後就一直反鎖着門待在房間裏。”

她身旁那位上了年紀的女人瘦瘦小小的不太起眼,尹深看見她頓時一驚,他沒有想過世界裏居然還會有老人。

“她說的沒錯,我年紀大了,視力聽力都不好,也沒什麽線索能提供給你們,就是後半夜狗不知道為什麽此起彼伏地叫,我睡眠淺,就聽到了。”英阿姨說道,帶着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從容。

緊接着又有兩個人說自己也聽到了狗叫。但村子裏嘛,狗突然叫起來,也沒什麽好說的。

尹深怔了下,低頭輕咳了一聲,他和李陵舟知道狗叫是咋回事。

大部分是他們倆的功勞。

“你們說的壽飛才家,大概位置在哪?”李陵舟問道。

餘嘉怡想了想,朝某個方向指了一下,說:“大概是在那邊。”

指的很抽象。尹深靈機一動,站起來朝班子負責人那邊跑去,沒一會兒便帶了紙筆回來,開始畫這個村子的簡圖。

“好,那麽按順序,”李陵舟看向剛才插話的男人,道:“到你了。”

男人有點不服氣,但又看李陵舟不太好惹,憋得臉更紅了,半天才指了旁邊三個挨得很近的男人說:“我叫關經藝,跟他仨住在壽浩夫妻家裏,我昨晚什麽也沒聽見。”

他沒什麽好說的,但又覺得自己只說了這麽幾句話不夠份量,于是又篤定地說道:“我今晚就住到杜陽他們倆那個房子去,我倒是要看看那裏有什麽貓膩!”

沉浸在恐懼中的卓亦簽抽空感嘆了句勇氣可嘉,盛延是個熱心腸的,看見人作死總是忍不住勸道:“事情真相未明,你最好不要輕易冒險。”

“富貴險中求。誰都不去冒險,燈會自己跑來我們面前?”男人伸着脖子說道。

“喂,你不是才同意給我當保镖的麽,咱們價格都談好了!”那三個男人裏最好看的一個說道,這人長了張明星臉,下巴尖尖的,格外地瘦,且惜命。

從後來的對話裏也能聽出,這個人确實是個明星,還挺火的,演了兩部小甜劇,收割了不少女友粉。

“我又沒說不管你!我去找線索是為了我們所有人都活!”

“好了好了,都先來标注一下自己住處的位置吧。”尹深已經把地圖畫好了,祠堂和最初進來時那個院子都标了出來,街道和房子的布置就像是按着GPS複制下來的一般。

他把自己住的小松一家的位置标注為A,團滅的那家标為B,剩下的三組人陸續确定了位置,其實他們相隔并不遠,但連起來正好是形成了一個圈。

又是圈。

尹深懷疑這個村子是不是迷信什麽跟環啊圈啊有關的圖騰。

剩下的人也都大致講了自己昨天到現在的經歷,也再沒有有用的線索,輪到尹深他們時,尹深直言道:“我們出門了,而且發現我們房子的男主人私生活有些混亂,他晚上去……等等。”

尹深拿起地圖細細一看,皺着眉頭又朝村子裏望了片刻,随即看向男明星,道:“我那個男主人,半夜私會的,就是你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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