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血社火(6)
“絕對不可能!”男明星說道:“我家那是一對兒新婚夫婦,倆人和和氣氣的,感情好着呢。而且昨晚男主人也在家,我是沒聽見他出門。難不成還能當着男主人的面跟他媳婦偷情?你肯定是記錯位置了。”
但關經藝卻道:“我晚上快入睡時倒是确實聽見他家的狗叫來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出入。”
“快睡覺時?你睡得是得多晚啊?”
“沒有啊,就不到十一點吧。”
“但幽會那件事至少發生在淩晨一點以後。”
如果他所記屬實,也有可能是男主人離開後,小松的父親才進了這家。
此事暫且按下不談,李陵舟最後總結道:“總之大家都注意一下各自房子主人的動向和……私人關系,我想,要麽這裏面藏着主線,要麽就是藏着殺機。”
“殺機?什麽意思?”卓亦簽對這個字眼特別敏感。
李陵舟解釋道:“你可以理解為,死亡規則。”
卓亦簽打了個激靈,他覺得自己對這兩個字更加敏感,敏感到聽了就想揍人。
“對了,還有房子主人有沒有什麽特殊的行為,比如我那個小女孩特別恐懼蘋果。”尹深研究着地圖補充道。
在場的衆人便陷入了回憶之中,絞盡腦汁地想着自己昨晚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過了片刻,盛延提醒道:“最後我們是不是該聊聊剩下的那具老兄了?他是誰啊究竟,他怎麽會死呢?”
一個弱弱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他……”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那人,剛才他一直沒說話,大家都快把他忽略掉了。
“我知道,我們住在他家裏,他是我們的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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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重要的線索居然差點被漏掉了。
“詳細說說。”
他和同伴對視一眼,道:“主要就是沒什麽可說的,他性格冷淡,我們來了也沒怎麽招呼我們,就自己進房間了,還鎖了門,裏面總有紙翻動的聲音,我們還猜這人說不定是個作家。
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他死了的,我們房子院子裏有一點血跡,他可能是死在那裏。但村民在我們倆起床之前就先發現了他并擡走了。”
“看來,我們每個人都有需要調查的事情了,”尹深說道:“這樣吧,我們每天早上九點,活着的人還在這裏集合交換信息。”
但是白天的時間并沒有留給他們調查信息,村子裏接連出現慘劇,社火班子的人也出了事,班子的負責人和村長扯着脖子争執了半晌,最終還是沒逃過一句“現在走就沒錢拿”。
畢竟在村民看來,社火節中斷,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甚至已經傳出了流言蜚語說出事的根源就在于社火節的中斷。于是他們便要求班子繼續演出,一定要将活動進行到底。
可布蛹燒毀了,這個玩意制作起來格外費時間,就算臨時搞一個簡陋版本的,也至少要三天,再加上很多妝扮都在那天的嘈雜之中弄壞了,也需要重新置辦。
于是班子負責人把所有可用的人手召集起來,收拾殘局,手藝精良的就制作布蛹,笨手笨腳的就給大家打下手。
班子裏的其他人都擔心下一個死掉的輪到自己,于是全都悶頭幹活,手腳格外麻利。
院子裏人密度太大,尹深他們不想露出破綻。于是便很少說話,硬是出了一天苦力。直到傍晚班長才放大家各自回家吃飯。
夕陽把半邊天燒得血紅,僅存的最後一點日光打在村民的房舍上,顯出一種格外顯眼的橘色,整個村子像是鋪陳在調色板之中,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尹深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被卓亦簽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別看了,容易瞎。”
尹深咬牙:“不會說話就閉嘴。”
卓亦簽揉着胳膊,他鋸了一天的木頭,龇牙咧嘴地說道:“我從小到大沒幹過這活兒,這個世界真是絕了,我還以為我是來變形記來了。”
“恐怖版變形記,”盛延補充道。
而旁邊的李陵舟卻難得露出了一絲困惑的神色。
尹深笑起來,說道:“大佬,不會是沒看過變形記吧?一個綜藝,挺有意思的。對了,還沒問過你,現實裏你是做什麽職業的?”
李陵舟淡淡地說:“我有公司,帶些普通商業項目,員工不少,但都不争氣,KPI總也上不來,還不思進取。”
卓亦簽陰陽怪氣地感慨一句:“哎呦,CEO啊!”
尹深卻沒覺得驚訝,他确實想象不到有哪個職業是适合李陵舟的,像他這樣的人,确實應該是站在某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不過尹深也理解了,像這種滿腦子KPI的統治階級沒聽說過平民快樂來源變形記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你呢?”
“啊?”
尹深怔了下,回頭看見李陵舟在看他,眉骨壓得很低,眼神中透着一股認真的勁兒。
尹深壓根沒想到大佬也會對他的職業感興趣,反應了一下忙道:“我是個畫畫兒的。”
李陵舟了然,目光轉向天空與房舍連接的地方,是剛才尹深看了許久的方向,他問道:“很美嗎?”
“很美。”尹深由衷地點頭。
卓亦簽不知道為什麽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再看向李陵舟這個人覺得更加不順眼了。
“美個屁!我看哪兒都是血呼啦的,趕緊走吧,我要暈血了我跟你說。”
然而尹深無情地把盛延推到他面前:“那別跟我說,請跟醫生說。”
“哎,等下,那不是小松嗎?”盛延沒理會這兩個幼稚鬼,皺眉看着不遠處。
果然是小松,她穿了條碎花的小裙子,逆着光,站在被夕陽覆蓋的牆根下,正跟一個老婆婆說着話。
“那不是……”盛延又道。
“是昨天主持大局的老奶奶……”尹深替他把話說完:“她旁邊還有一個人,怎麽有點像英阿姨?”
英阿姨年紀大了,上午在院子裏幫忙,卻粗手粗腳地遭人嫌棄,領班叫她可以去旁邊歇會,當時尹深他們都以為英阿姨先回去了,誰知她竟然坐在這裏曬太陽。
兩老一小倒是出奇地和諧,旁邊的鐵杠上還挂了一只鹦鹉,頗有些水墨田園的味道。
老人忽然朝他們轉頭,雖然雙目緊閉,但卻好像是看見了他們似的,或許她有獨特的看東西的方式。然後她朝他們招了招手。
“我覺得她是個重要的NPC!”卓亦簽興奮細搓着手說道。
小松乖巧地站在一邊,還對尹深甜甜地一笑,而老人的“視線”則一直跟随着尹深……旁邊的李陵舟。
看了許久,老人的眉宇間擰成幾道弧線,仿佛陷入了某種困惑。但随着大家走近,這一輕微的神情又頓時消散了。
這令尹深以為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覺。
英阿姨揉着膝蓋站起來,說道:“結束了嗎?看見嘉怡出來了沒有?”
“還在院子裏,”盛延道:“應該快了。”
“好,那我去接接她。”
英阿姨已經跟老婆婆熟絡了,她走前還逗了逗樹上的鹦鹉,惹得這只綠色的鳥撲騰翅膀。
鹦鹉眼球灰白,也是個瞎的。
對英阿姨來說,她簡直就像到親戚家的農村串了個門,妥帖又淡然,任何死亡都無法令她動容。
“這些天要辛苦你們了。”老人悠悠地開口說道,聲音裏透着幾分沙啞,像極了許久不開口講話的人所發出來的聲音。
“您太客氣了!我們應該的,應該的,現在就希望趕緊把社火節辦完,讓大家都安心。”
卓亦簽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挺會說客套話的,尹深暗自裏産生了老父親心态。
全然沒有意識到這種心态跟早上沖進房間裏的卓亦簽如出一轍。
老人聽完,竟笑了一下,她不知活了多少歲,滿臉的皺紋全都擠在一起,互相堆疊着,令人懷疑她是不是每天洗臉的時候都要将皮肉給翻開,本來就只剩一條縫隙的眼睛愈發難以看見了,整個人更像是一顆風幹的老樹。
“婆婆,我有些好奇,”只有李陵舟沒有被她的這副樣子吓到,目的明确地問道:“這個村子的布局挺奇怪的?”
老人再一次“盯”着李陵舟看了許久,久到尹深背後冒出冷汗,懷疑是不是李陵舟這句話問錯了,她才終于開口說道:“是啊,這就是我們村子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處。”
“有意為之?”
“準确地說,是長久流傳下來的淵源罷了。有人的地方,存在的久了,就總會有些東西一代一代地傳下來,幾百上千年過去,年輕人也說不清最初是個什麽用意了。
我們村子啊,大家彼此互相敞着窗戶,像無數相對而立的反光鏡,鑒人鑒己,我覺得很好。”
“沒有年輕人反對嗎?”
“我說過了,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誰敢反對?誰要改了戶型、改了朝向,那就是對老祖宗的大不敬!”
沒想到這村子居然還挺迂腐的。不過從血社火上也可見一斑,這樣的東西依舊被當做幸運和吉祥不斷受到敬意,看來還是不能太高估這個時代,它終究有它的局限。
“那麽夫妻關系的不專一是不是也有違傳統呢?”李陵舟問的話越來越讓人捏一把汗。
老人的神态驟然犀利起來,她沉聲呵問道:“你在說什麽?你們知道了些什麽?”
尹深連忙說道:“沒沒沒,他在上個村子看到的,順口胡說罷了。”
老婆婆的神情終于緩緩柔和下來,不過從她的反應上來看,難怪小松父親要半夜偷情。作為村子的權威,她掌握着村子的話語權。
甚至更為可怕的其他權利。
“你們回家吧,炊煙已經生了很久,快回去吃晚飯吧,”婆婆在小松的發辮上摸了摸,像個普通的老奶奶一般慈愛地說道:“還有你,你求我的事情我不能答應你,帶着你的客人回家去吧,等時候到了,你要找的東西自然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小姑娘委屈地癟癟嘴,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也不知跟誰學的。
然後鄭重地跟老婆婆揮手道別,又來牽着尹深,說道:“走吧,我帶你們回家去。”
片刻後,老婆婆補充道:“提醒一下,今晚七點,日落之後,會為亡者舉行送行儀式,沒事的話都來敬杯酒吧。”
她邊說着,邊提了板凳,進屋去了。
“嚯,這老奶奶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啊。”卓亦簽看着四層小樓說道,這似乎是整個村子最高的房舍了,從上面或許可能俯視到整個村莊。
老婆婆的房間在村落的東南角方向,旁邊就是通往外界的最寬敞的一條馬路,路的盡頭,是一片霧蒙蒙的松樹林。
回去的路上,小女孩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帶路,左摸摸又撿撿,怎麽也不肯好好走。
尹深把那張手繪地圖又拿出來看,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和信息在他腦海裏翻雲覆雨,不由得一個頭兩個大。
“尹深,別忘了,”盛延悄悄貼近他,低聲說道:“鬼在我們中間,我想,他一定是要說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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