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血社火（16）

沉和後面是李陵舟，他面色冷峻地低頭從祠堂裏出來，一眼看見了尹深，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誰出事了？鳥還是英阿姨？

此時，祠堂外還有未退去的人，尹深從人群中看到了壽俊和他的情人，兩人離得很遠，互相看着對方，卻沒有說話。

他們見了婆婆，目光裏透露出一閃而過的怨毒。

而更多的人開始散去了。

沉和只是走了幾步，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挪不動腿了，而李陵舟路過他，從身後比了個手勢，然後面不改色地迎上婆婆審視的目光。

沉和被分擔了壓力，則趁此機會後退了兩步，打算繞到祠堂後面去。

但是他的身體抖得太過厲害，以至于每走一步都顯得無比艱難，仿佛垂垂暮年。

“我的鹦鹉在哪？”她說道。臉頰上蒼老的肌膚頗為沉重。

“抱歉，”李陵舟低聲說道：“一時沒看住，又讓它飛走了。”

婆婆的臉色黑如鍋底，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過後，猛地看向李陵舟，道：“它不在村子裏了。”

而李陵舟則道：“可能吧，飛走有一會兒了，尹深，我們再去幫婆婆找一找。”

“行，”尹深壓住心裏的不安，過去扶着不斷深呼吸的婆婆的手臂，靠近後才發現她身上散發着一種老年人的腐朽的氣味，尹深說道：“婆婆，您太累了，鳥是我不小心放走了，我遲早給您找回來，這樣，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喝點水……”

尹深的安撫起了些成效，婆婆畢竟年紀很大了，折騰了這麽久，是真的有點撐不住，她拒絕了尹深的攙扶，獨自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而祠堂邊上還沒挪出太遠的沉和不明真相，以為婆婆朝他走過來了。

頓時一慌，本就站不穩的腳更加不聽使喚，竟然當即摔了一跤，整個人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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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抱着的那卷衣服也摔了出去，散落開來。

露出裏面的一截綠色的尾部羽毛。

時間在這一剎那凝固了，尹深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和不知誰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奇的村民抽空朝他們這邊有一眼沒一眼地瞄着，而婆婆慢慢挺起她彎曲的脊背，緩緩轉頭看向沉和，一雙渾濁的眼睛裏瞬間湧起波動。

李陵舟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及時擋住了婆婆的視線。然而沒有用，婆婆繞開他，沉聲問道：“那是什麽？”

沉和趴在地上發抖，他一早看上去還冷靜穩重，誰知到了關鍵時刻居然這麽掉鏈子。

還不如小明星，至少人家機靈。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面對婆婆的質問，證據就擺在眼前。

即便沉和在最後關頭咬緊牙關奮力抱起衣服試圖逃掉。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的手腕被婆婆鷹爪似的枯萎的手抓住。

“我在問你，你抱着的那個是什麽？”

“沒……沒什麽，就……就一件衣服……”沉和已經話都說不穩了。

婆婆用手中的拐杖輕而易舉地挑開衣服，鹦鹉從裏面滾落出來，伸着一雙腿，僵硬地掉在地上。

“誰幹的？”婆婆的手僵立在半空，她喃喃地說着，也不像在質問誰，但是語氣裏說不盡的悲涼。

“不……不是我！跟我沒關系！”沉和面色慘白地後退着，尹深走上前幾步，試圖去幫忙解圍，卻被李陵舟一把拉住。

“等等，不太對勁。”

周圍的霧氣不知什麽時候湧上來，借着雨幕，竟然讓人沒能及時察覺，經過李陵舟一提醒，尹深才感覺到鼻尖濕漉漉的，只一眨眼的功夫，婆婆和沉和的身影就已經被霧氣給包裹住了。

“婆婆應該不能随意殺人吧，畢竟這個世界的死亡規則是……”尹深試圖安慰別人也是寬慰自己，但話才說了一半，就聽見濃霧裏一聲慘叫。

是沉和的叫聲。

而随即這叫聲也被濃霧重重包裹起來。數秒之後，霧氣漸漸散開，而遠處卻只剩下了婆婆一個人。

她手裏抱着她死去的鹦鹉，轉身一步一步地朝尹深他們走來。

“她才是心髒……”李陵舟說道。

“剛才那個人，說殺死鹦鹉的兇手不是他，你們怎麽說？”婆婆冷冷地說道，話音裏聽不出絲毫情感。但帶着涼意的霧氣已經把整片包括祠堂在內的空地都包裹進來了。

不遠處的村民一陣躁動，很多人去而複返，吵吵嚷嚷地互相詢問是什麽情況，情緒裏帶着不滿。

霧氣毀壞了附近的房舍磚瓦，作為被殃及的池魚，不滿也是自然的。

尹深張了張口，感覺左眼一疼，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似的。而在此空檔，就聽小明星大聲說道：“他撒謊的！是他！我們全都不在場，鳥一直在他手裏，所以兇手就是他！放……放過我們……”

婆婆看向說話的人，于此同時，霧氣也朝着小明星湧了過去，試圖他包圍起來。

尹深捏了捏拳，腦中升起一個危險的念頭，照這麽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要被輪番送上路了，總不能這麽多人為了一只鹦鹉陪葬，實在不行只能硬拼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他深吸口氣，微微側頭和李陵舟對視一眼，覺察到對方也有這個念頭。

于是微一點頭，兩人正要動手，聽到一陣急促的小跑，英阿姨出現在霧氣之中。

“是我的錯，”英阿姨許久沒有動用這把老骨頭跑步了，她幾乎是蹒跚着來到婆婆身前，柔聲說道：“剛才在祠堂裏，本來這鳥好端端的，我不知道它就在衣裳裏，壓着了，這才……你要找的兇手，是我。”

霧氣停住了。

村民不滿的聲音卻揮之不去，彌漫在四周，并漸漸圍攏上來。

婆婆面上有些許猶豫，她眼珠動了動，問道：“你說真的？”

“對不起啊實在是……”英阿姨弓着背說道，語氣卻是坦坦蕩蕩。

尹深看到她後背的衣裳破了道口子，手肘處擦紅了一片，聯想到之前小明星說的話，便回頭看了他一眼。

但小明星沒反應，他周圍霧氣還沒有消退，戰戰兢兢地連跟手指頭都不敢動。

婆婆的态度出現了一絲松動，但是當她再次看到地上綠色的鹦鹉時，神情回歸嚴峻，霧氣繞過小明星，像條仙氣邈邈的環帶一般游走在衆人身邊。

似乎在猶豫着什麽。

而此時，一直竊竊私語的湧動的村民出現了某個帶頭的蠱惑，他們終于在這個時刻爆發了。

“婆婆！把這霧氣收一收吧！吓唬誰也該夠了吧，別動真格的啊！”

“是啊！上次這霧氣收不住咱們村子變成啥樣了，我可不想再重新經歷一次！”

“就是說啊，一直限制我們不讓做這不讓做那的已經夠了，還三五不時地來這麽一出，我可真要受不了了！”

……

一衆村民圍攏上來，令原本霧氣顯得淡了，他們将婆婆團團圍在中間，越說情緒便越是激動，長久以來積壓的不滿和怨氣終于趁此機會有了宣洩的出口，紛紛七嘴八舌地搶着說話。

婆婆最初還解釋着，試圖讓他們明白自己也被外鄉人耍得團團轉。但很快她便發現村民的關注點早就已經偏離了，他們已經不再是為了當下而争吵，而是因為過去、也為了将來。

尹深一眼便看出，煽風點火最厲害的那人便是壽俊。他眼睛裏閃着光，想必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我說！鄉親們！這麽多年了，外面的世界都通車了，咱們也該改朝換代了吧！憑什麽總讓一個守着陳舊規矩的老太婆監視着咱們！”

不知誰說了句話，而後其他人紛紛響應。

“沒錯，我早就受不了家門口不讓種樹這件事了！我就是喜歡種樹，我就要種樹，種完我還要乘涼，我還要讓我子孫後代都在樹下乘涼……”

“還有禁止嫁娶外鄉人禁止離婚……法律都不敢這麽寫，咱們憑什麽要照做啊……”

“我也受夠了！我想離開這個村子去外面看看！”

“我不想給家裏開那麽大的窗戶！我不想被監視！”

一聲高過一聲，衆人越說便越是激憤，漸漸已經聽不見婆婆的聲音，也看不見她人被擠到何處。

“別看熱鬧了。”

李陵舟低沉的聲音響起，他碰了下發呆中的尹深，道：“快走！”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小明星兩個保镖跑得最快，他們從剛才小明星被濃霧包裹住的時候就開始試圖遠離他了。

李陵舟從小明星身邊經過，稍微停頓了下，略嫌棄地拎着小明星的後領将他拖起來。

“不想死就快走。”

小明星咬着牙手腳并用地朝前跑。

鼎沸的人聲已經在腦後了，不斷地有村民被吸引過去，看來婆婆一時半刻脫不得身。

“咱們去哪啊，也不能這麽漫無目的地跑吧？”卓亦簽邊跑便抽空問道。村子一共就這麽大，再這麽跑一會兒就要跑出村子了。

“現在還太早。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霧氣半夜才散，只要我們撐到那個時候，一切就有希望。”李陵舟說道。

“我……我有個想法……”是尚歐陽，跟沉和住在一起的那個人。想必剛才沉和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此時他額頭上全是虛汗。

“我跟沉和住的那個房子不是主人最先死了麽，一直是空着的，可以讓我們暫時停腳，”他頓了頓，又道：“就是房子不大，也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婆婆找上門了……”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李陵舟對他說：“帶路。”

“等等，”尹深掏出他那張手繪地圖，跟尚歐陽再次确認了一遍他所住房屋的位置，然後說道：“你們先去，我随後到。”

卓亦簽一臉困惑地看向他。

“去拿屍骨對嗎？”李陵舟看着他說道：“我跟你一起。”

“好。我們快去快回。”尹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