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血社火（17）

對于安穩閉塞的村子來說，這是一次空前的暴動。

除了最開始停留在村中心空地上的人之外，跟婆婆起了沖突的消息像長了腿一般很快傳遍了各處，村民全都鎖好了大門湧向廣場，神色大多是振奮的。

即便尹深兩人一路逆行，卻并未引起注意。

當他們到達小松家的時候，正好看見小姑娘坐在二樓的陽臺上，雙手雙腳都伸在外面，面色同他們走時一樣地憂愁，兩條秀氣的眉毛蹙得幾乎要纏在一起。

“小松……”尹深站在門外揮手，引起小姑娘的注意。

小松瞧見他們，先是一笑，而後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癟癟嘴說：“爸爸剛才回家的時候說了，今天不讓你們進來了，小松要聽爸爸的話才行……”

沒想到婆婆的號令居然傳遞得這麽快。

尹深看了眼緊鎖的院門，便問：“那你爸爸去哪了？”

“不知道，好像是去找婆婆了吧。我不能讓你們進來。”

尹深見不好為難小姑娘，想了想，便說：“我們今晚不住在這裏，只是來取一些東西，拿到了就走。”

小姑娘搓着手指頭沒動地方，看起來有些糾結。

而李陵舟則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路上看見你爸爸了，是他讓我們過來的。開門吧。”

尹深聞言，側頭看了眼大佬，人家坦然的很，他卻心虛了，總有種冒充大灰狼哄騙了小女孩的感覺。

尤其是小女孩聽後還真下樓來了。尹深戳了李陵舟一下，說道：“回頭小松發現被騙了，說不定半夜要來找你讨說法。”

“随她，”李陵舟道：“不過她得快點，不然可能就找不到我們了。”

“哎，等會，要說清楚，是你，不是我們。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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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舟不甚明顯地輕笑一聲，道：“這時候倒是要跟我劃清界限了？”

尹深頓時無言以對。而小女孩本來已經要開門了，卻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尹深以為她反悔，剛想再問，便聽小女孩氣惱地說道：“鑰匙在爸爸身上。”

“但是，”安靜了片刻，李陵舟說道：“你不是有其他打開院門的方法嗎？就像你每天晚上出門那樣。”

尹深心裏一驚，與他們隔着一道門的小松再開口時，聲音變冷了許多，像是褪去了幾分小孩子的活潑語氣，道：“你看到了嗎？你知道了小松的秘密對嗎……”

遠方的霧氣還在漂浮着，小松陰冷的聲音随着細密的水霧從門縫裏傳遞出來，尹深着實不太能理解大佬這種自爆的行為，并且做好了一有不對就趕緊撤的打算。

而李陵舟卻不為所動，反問道：“想讓你的弟弟回來嗎？”

門內沒有人回答。甚至連呼吸聲都已經聽不見了。

“我能讓你弟弟回來。”

足足又等了數秒，院門動了一下，似乎是一直靠在門上的小松起身離開了，她說道：“我從沒有走過院門，你們想進的話就進來好了。”

等了一會兒，裏面徹底沒有了動靜，尹深試着推了下門，依舊無法打。

“真不放我們進去啊。哎，你去哪？”

李陵舟仰頭估量了一下高度，然後對尹深勾勾手，道：“過來。”

“你……不會是打算翻過去吧？這牆有點高啊。”尹深一邊猶豫着，腳下還是自然地走了過去。

早知道最終還是要翻丨牆，剛才何必多費口舌。

“上去之後坐穩了，再拉我。”李陵舟說道。

“啊？我上不去……額……”尹深話還沒說完，便被李陵舟抱着腿彎舉了起來，尹深再怎麽說也是個一米八出頭的成年男人，可李陵舟就像抱起來個布偶似的輕松，尹深還沒反應過來，手臂就已經觸碰到了牆沿。

他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院牆本來就窄，他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上面，然後朝李陵舟伸出手去，道：“不會把我拽下去吧？”

李陵舟擡頭抓牢尹深的手臂，只是稍微借了把力，輕松地上了院牆，這才對尹深說：“放心，就算拽下來了，我也能接住你。”

話音剛落，人已經又從另一方跳下去了，李陵舟擡頭看着宛如一只壁虎的尹深，唇角勾起幾分笑意，說道：“要不然……你就在這兒等我？”

受到了挑釁的尹深頓時決定不能對不起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辛苦的鍛煉。

于是眼睛一閉也跳進了院子裏，正好被李陵舟接了一把，腳有點麻。

一擡頭又瞧見小松瞪着一雙大眼睛站在房門的陰影裏看着他們，臉上帶着些許奇怪的笑容，下一秒又轉身走掉。

“咳……”尹深清了清嗓子，對李陵舟說道：“他們都等着呢，快點吧。”

小松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尹深他們進了屋，直奔廚房，便見小松已經在那裏等他們了，她身邊便是那只熬了好幾天肉湯的鍋。

湯已經徹底涼了，上面漂浮着一層乳黃色的浮油，血沫都還沒有撇幹淨，也都摻雜在一起。

甚至因為放置的時間太久已經出現了發黴的征兆。總之一鍋紅紅綠綠的，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精彩到令人作嘔。

真要去這鍋東西裏面撈出骨頭嗎？

尹深猶豫着下不去手。而小松卻絲毫不計較這鍋東西有多可怕，她神情溫柔，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樣，慢慢地伸手抱住這只鍋，将他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拿起一把大勺子在裏面攪拌着，時不時發出骨肉碰撞的聲音。

“他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拼不起來，也站不起來，他的臉全都融化掉了，最後變成了爸爸的一部分，”小姑娘的聲音很平穩，像是在将一個可愛的童話故事：“哥哥，你說你可以讓弟弟回來嗎？”

“是。”李陵舟看着那一鍋東西說道，然而滿臉寫着不願意。

作為大佬的跟班小弟，尹深對自己的定位以及職責非常明晰。因此雖然他也想跟着一起不願意，但還是把心一橫，直接撸起袖子就打算上手了。

“停，”李陵舟把他攔住，略顯詫異地說：“你要幹什麽？”

“拿走我們要的東西啊。”尹深一臉大無畏地說道。

“你想下手撈？”

“呃……”尹深确實是這麽想的。

五分鐘後，趁着村民們都還聚集，小巷裏兩個男人步履匆匆地低頭趕路。

尹深手裏端着一口鍋，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剛要飯回來的，現在要跟一院子的老老小小們分享“好東西”。

幸好鍋裏的湯湯水水已經被倒掉，李陵舟還用布條封了口，不至于灑出什麽倒人胃口的東西。

“我說，你剛才在門外，戳穿小女孩的秘密，是不是有點冒險了？”尹深問出他的疑惑。

李陵舟道：“不會。因為這個世界，是雙心髒。”

“什麽意思？”

“雙心髒，小松和婆婆，前者代表生，後者代表死，兩條線索，都需要我們去展開。所以當我們去摸生的那一條線索時，不會觸動死亡規則。”

尹深錯愕：“還可以這樣啊……”

憑借着記憶，尹深摸回了尚歐陽他們所在的房子。門從裏面鎖着，尹深抱着鍋惆悵，該不會還要再翻一次牆吧。

但很快裏面就有了回應，窸窸窣窣地一陣響動，然後留守兒童卓亦簽一下子跳出來，看了眼尹深的鍋，不合時宜地先大笑幾聲，調侃道：“來串門啊？來就來呗，還帶啥東西啊。”

“滾，”尹深言簡意赅道：“別人就算了，你又不是沒見過這鍋。”

李陵舟把門鎖好，問道：“其他人呢？”

“藏起來了，哎哎，別往裏走，不在屋裏，”卓亦簽說着帶路到院子南邊，打開一個不起眼的窖口，道：“這兒呢，怎麽樣，藏得不錯吧？”

尹深探頭一看，果然烏漆麻黑的最底端有好幾雙眼睛往上看，還挺瘆人的。

“你們這……”尹深想了一下措辭，說道：“還搞起地道戰來了？怎麽下去的？”

地窖很深，光禿禿的，四壁看上去都很滑，不好着力。

“有。沒人的時候就收回去。”卓亦簽剛說完，底下便從黑暗裏伸上來一截木質長梯，帶上來了一股子底下的潮濕氣。

“走吧，你倆先下，我殿後，這塊板子一會得放回原處。”

尹深咬咬牙，想躲到半夜，确實也沒別的好去處，腳踩上木梯，發現有點軟，像是在液體裏泡過似的，看上去就不太結實。

他設想了一下，要是萬一向上爬的時候梯丨子斷了，那這一撥人恐怕得疊羅漢逃生。

“不能全躲在這，”李陵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說道：“別人地道戰都是狡兔三窟，你們全進了死胡同，回頭這裏被發現了，還不是一窩端？”

卓亦簽本來就對李陵舟沒什麽好感，聞言立即怼道：“那你說藏哪？廣場上寬敞，你去那兒啊。”

李陵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打算妥協。

尹深是熟知卓亦簽脾氣的，他這個人直來直去的，最讨厭被無視。尤其是當他自己認真吵架卻被對方無視的時候。

擔心兩人打起來，尹深忙把鍋放一邊，勸說道：“別在這兒吵架。簽兒你少說兩句，他說的也有道理。”

“不是吧尹深，”卓亦簽更為光火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憑什麽說我不說他。”

尹深心道一句我哪敢啊，然後便聽李陵舟說道：“麻煩聽我說完。我承認這裏很适合藏人，屍骨交給你，你帶下去。我和尹深去樓上，一來可以放風，萬一有意外可以幫你們引開婆婆；

二來我們需要去高處看森林地形圖，這樣等到半夜，濃霧一散，尹深畫了地圖我們彙合，一起離開村子。”

他說完後，停頓了一下，又道：“我說清楚了嗎？還有沒有問題？”

“有，”卓亦簽憤憤地舉手：“你怎麽總要把尹深帶走。”

李陵舟罕見地怔了下。尹深清了清嗓子：“那不然帶你去？”

卓亦簽看了眼李陵舟，搖頭：“我不去。”

“那不就結了，”尹深把鍋塞進卓亦簽懷裏，催他下去：“別啰嗦了，把屍骨保護好，你就這一個任務。警惕着點，別忘了，鬼也在下面。”

“好了好了，你比我還絮叨。”卓亦簽不情不願地上了木梯，盛延在底下有點等不及，都快要爬上來了，此時便又下去等着接應他。

“對了，尹深，我覺得英阿姨她好像不是……”卓亦簽艱難地從兜裏掏出手機，扔給尹深，道：“剛才聽他們講的祠堂的事，我記了點東西，回頭你自己打開看吧。你也小心着點，別回頭被人賣了還不知道呢。”

卓亦簽最後目光延續到李陵舟身上，不鹹不淡地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