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血社火(18)

這家的頂樓是個帶平臺的閣樓,尹深和李陵舟找來兩個軟墊,貼着平臺邊緣的圍欄坐着,從縫隙裏能看到樓下,也不擔心被別人從外面看見。

由于視線會被遠處的房子遮擋,只能隐約瞧見村中央的空地上仍有人來回走動,依舊聚集着,偶爾能聽到吵嚷聲。

他感嘆着村民不知道被憋了多久總算能宣洩出來,打心眼裏期待着他們這些勞苦大衆能堅持得久一些,千萬別讓婆婆太快脫身才好。

明亮的太陽穿透薄霧,挂在略微偏西的位置。

尹深盯着外面看了太久,脖子有些酸痛,便轉過身來,看了李陵舟幾眼,感覺他好像比剛才在地窖口處時放松了一些。

其實什麽狡兔三窟,李陵舟八成就是嫌棄地窖裏潮濕陰暗不樂意進去罷了。

尹深也确實想象不到李陵舟縮在地窖角落裏憋憋屈屈等天黑的樣子,甚至還有點想笑。

“笑什麽?”李陵舟忽然說道,聲音有幾分清冷。

“我笑了?”尹深連忙收住表情,道:“沒事。我……看看卓亦簽給我的筆記,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記事本上全是錯別字,尹深嫌棄了一番,從頭看起。記錄的是剛才在地窖裏彙總的信息。

原來在尹深和卓亦簽引婆婆去追鹦鹉後不久,剩餘的準備着社火的東西,然後看着英阿姨犯了難,擔心她搗亂,沉和便跟小明星一合計,把英阿姨給綁了扔在祠堂裏。

鹦鹉也用外衣包着放在裏面。

但其實鹦鹉卻不是英阿姨她壓死的。

畢竟那鹦鹉嬌氣得很,被裹着透不過氣來,又驚又怕的,等沉和他們重新回到祠堂時,鹦鹉都已經僵硬了。

“英阿姨她……是想替我們擔責。”尹深低聲說道。

由此看來,英阿姨的嫌疑應當是洗清了才對。但是之後,小明星他們依舊沒有對英阿姨放下戒心,反而說:“可是你現在活着啊,你沒死就不能證明你是人,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合夥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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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卓亦簽沒說話,他也覺得這話有點過了。最後盛延出來打了個圓場,暫且沒把任何人趕出地窖。

“在這個世界裏,只要你表現出一點與衆不同來,不論是好是壞,都會被懷疑。”李陵舟道。

“而一旦被懷疑上,就注定無法證明自己,直到離開或是死亡。”尹深繼續說道,他對此深有感觸。

但也怨不得別人冷血,不防備別人,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死神的淫威之下,任何人都很難去當英雄。

“他們在底下肯定很難熬,手機又不能用,要是能打電話就好了,”尹深退出了那頁記事本,不小心看見有一頁上面寫了盛延的聯系方式,他當即受到啓發,問李陵舟道:“大佬,要不要留個電話?”

其實也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的,畢竟像李陵舟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尚且不喜歡群體活動,更何況是現實中。

然而李陵舟卻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說了串數字。

“哎,等等。”尹深手忙腳亂地拿出自己手機記下來,又擔心出了這個世界一切都被抹掉,便又在心裏背了兩遍。

而就在這時,有人從街巷穿過來,進入尹深的視線。

是村民,只有幾個人,手裏拿着家夥,氣勢洶洶的樣子。

尹深當即精神一繃,警惕地看着他們。然而天不遂人願,偏偏這幾人砸開了他們所在的房子的院門,将門一踢,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躲起來?”

“嗯。”

兩人當即躲進事先找好的藏身之所,是個常年不用的壁爐,不仔細看是不知道可以打開的。

那些人徑直進了屋子,分散開來找什麽東西。

很快便有人上了閣樓,粗手粗腳地翻箱倒櫃,尹深一陣緊張。但身邊的李陵舟卻淡定地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可就像故意跟他們作對似的,那人在幾乎一覽無遺的閣樓上翻了一圈,本來決定走了,忽然不知發現了什麽,竟朝他們藏身的壁爐走過來,并且就停在前面。李陵舟的手緊抓着門,他渾身緊繃,是一種蓄勢待發的警惕。

不由得令尹深覺得,即便那人真的打開了壁爐的門,李陵舟也有辦法在一瞬間讓他發不出聲音就先被打暈。

“叩叩叩——”

那人在敲壁挂爐的門。

仿佛更加确認了自己的想法,那人婆娑着剛才的位置,試圖找到可以拉開的地方。

已然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們剛才也考慮過,其實村民并不認識他們。

即便是被看見了也能含混過去,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還無法确定進來的是否是婆婆那一幫派的人,還是躲着穩妥些。

而如今,躲了這麽,要是被人從壁爐裏揪出來,那可真的有理說不清了。

黑暗中,尹深感覺手臂被人攥了一下,他當即回握過去,并做好随時跟着李陵舟沖出去的準備。

婆娑聲停住了。

尹深吸了口氣。

而就在此時,樓下一個男人大聲喊道:“都過來!找到了!”

話音落下,壁爐外面的人立即放棄了搜索,起身快步離開了閣樓。尹深不由得松了口氣,靜觀其變。

樓下的人嗓門格外大,因為找到了東西又都有些興奮。

“這不就結了,我看那老太太還說什麽,現在證據都有了。”

“她就是想狡辯。我看咱們就不該慫,要是早點走到這一步,大慶說不定不用死。”

“總得有個開始,大慶算是為咱們村獻身了。要說慘還是他最慘,看見不該看的髒了眼睛不說。因此得的意外之財沒捂兩天又讓別人惦記上了,這下可好,最後連個全屍都落得。”

“別說了,這不都是老太婆非要守舊、非要保留老祖宗宅院的樣式……都什麽年代了!”

“反正今天她不給大家一個說法,就絕對沒完!走!咱們趕緊回去!”

一夥人鬧鬧騰騰地來了,又潮水般地撤了,虛驚一場,等沒了動靜,尹深推開壁爐門從裏面出來,低頭聞了聞自己,說道:“嗯,一股煙囪味。”

李陵舟看他一眼,淡淡道:“壁爐多少年沒用過了,你蹭上的頂多是灰塵。”

“有點幽默感好不好。”尹深揉着眼睛說道。

李陵舟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不如去看看他們拿走了什麽。”尹深道。

“已經不重要了,大抵能猜得到。”李陵舟道:“看樣子暫時不會有人再來了,累的話就去床上休息會兒。別揉眼睛了。”

尹深右眼不太舒服:“可能剛才進灰塵了,你幫我吹下。”

但李陵舟卻只是用指腹碰了下尹深的眼皮,說道:“不是進灰塵。你的标記出現了。”

“什麽?”尹深反應了一下,很快便感到一陣涼飕飕的寒意。

他不由想到自己跟卓亦簽還真是難兄難弟,自己緊随其後,不知道那家夥見了會是什麽反應。

眼睛上的不适感總揮之不去,仿佛真的有一把剪刀正在慢慢、慢慢地試圖穿過他的眼睛。

“別害怕,”李陵舟聲音多了幾分溫度:“我們就快出去了。”

尹深扯出一個勉強地笑意,道:“嗯,沒事。”

兩人翻出來點包裝食品墊墊肚子,又休息了一會兒,期間尹深也去地窖口給裏面的人投送食物。

傍晚,村口處冒出一片黑煙。

尹深也在客房裏眯了一小會兒,再睜眼時,天已經黑了。窗外缭繞的霧氣已經消散掉,村子裏重新回歸寂靜,一場沖突看似匆匆忙忙地終止了,只是不知曉最終是誰的勝利。

畢竟被欺壓久了的一方,只要得到稍許甜頭,便會想要放棄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機會。未來的畫餅永遠無法滿足現在的饑餓。

閣樓陽臺上,李陵舟隐匿在黑暗之中,明明是漫不經心地站姿,卻不知從哪生出了挺拔感,他頭頂上,是幾顆明亮的星辰。而他立于其下,身上仿佛披了層銀晖。

尹深不小心碰到窗臺,發出了一點聲音。

李陵舟視線掃過來,看見他後似乎柔和了不少。

“你在看星星?”尹深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而李陵舟卻只道:“星星有什麽好看的。”

“看來你生活的城市經常能看到星空?”

“可以,想看什麽樣的都有。”

尹深一陣羨慕,想來大佬或許是在許多城市都有自己別墅之類的,哪像他,活在城市裏,整天濃雲遮天蔽日的,能瞧見太陽就不錯了,別提星空了。

不過心裏還有點好奇他住在哪個城市。

而還沒來得及說,李陵舟便勾勾手指,示意尹深看遠處,道:“濃霧開始散去了,你看。”

果然,村落盡頭,隐約顯出幾分墨色,那是樹林在黑夜裏的顏色。

“我睡了很久?現在幾點了?”

問完才想起來他們都沒有手表,這房子裏的時鐘已經不知在哪場混亂裏被敲壞了,于是尹深恍然道:“你一直站在這裏,是為了盯着濃霧的變化?”

李陵舟攤了攤手。

想來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放風的活計,這要是放在以前,都是他指使別人的份兒。

“沒辦法,一群藏地下不敢出來的,一個睡得像只豬。”李陵舟說道。

尹深尴尬地笑了笑,說道:“對不住了,說來也奇怪,我明明精神緊繃着呢,怎麽還睡這麽久。”

李陵舟道:“以後慢慢反省。現在時間差不多,你要好好看霧氣散後森林的樣子,我估計時間不會太長。”

“行,但是——”尹深在李陵舟附近竄了幾下,說道:“得再高點,看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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