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血社火（19）

于是尹深迎來了他今天的第二次爬牆。他坐在閣樓的屋頂上，終于視線開闊，已經可以看到森林的全貌了。

而與此同時，森林裏浮動的霧氣像是無數條緞帶一般被擰成條狀，随後撕扯開來，最終完全消失，露出了森林原本的樣子。

“來了！”

尹深立起上半身，看着森林之間錯綜複雜的小路，驚詫道：“這不就是個迷宮嗎？”

的确是個迷宮，松樹之間的距離有遠有近。但差別十分微妙，若身在其中只怕無法察覺，只有像他們這般從遠處眺望，才得以窺見。

“能記住嗎？”李陵舟問。

“我試試。”

尹深頓感壓力大增，他平日裏對記路這件事更多是直覺上的，就仿佛自己曾無數次走過那段路一般，會有種熟悉感，不像此時要刻意記憶。

他把樹林切割成幾部分，每看完一部分，便合上眼睛回想，但很快他發現一個問題：“不對啊，李陵舟，這迷宮，沒有出口啊？”

迷宮般的森林只存在于村子的周邊，再向遠處便是正常的茂密樹林了。除了離開村子的那一條路之外，再無任何出口。

“不是找出口，”李陵舟指了某處，道：“那裏。”

尹深看過去，平平無奇的一群樹……忽然，他覺察了重點，在這片區域，被層層松樹環抱着的，中間的位置，有棵樹不太一樣。

松樹在北方是很常見的樹種，它們仿佛心在天上似的，鉚足了勁朝高了長，樹幹筆直，枝丫整齊。

而就在最中央的那顆的樹，卻歪歪扭扭表現得懶洋洋。主幹是彎曲的，像個喝醉了的家夥握在那裏。

“它不是松樹。”李陵舟說道。

但尹深已經開始振奮了，他阻止了李陵舟的科普環節，說道：“管他什麽樹，總之屍骨要埋在它下面對吧？走，叫大家一塊沖過去。”

Advertisement

“迷宮，你不用再多看幾眼？”

尹深覺得也有道理，反正霧還沒回來，多看一眼是一眼。然而才轉頭，差點一激靈從房頂上滾下去：“別看了，快走。”

語氣宛如一個逃課被當場抓包的小學生。

李陵舟笑道：“這麽有信心，看來是學霸型選手？”

“學個屁的霸，我是說快走，我被她看見了！”尹深寒毛都立起來了。

“誰？”李陵舟銳利的目光掃過村落，陡然頓住，他也看見了。

大約一百米之外的地方，道路中央一道佝偻的身影，婆婆站在那裏，眼神冰冷而怨毒地看着他們。

黑暗的環境會增加人的焦慮感，而長期處在黑暗之中，精神緊繃到一定程度，物極必反地便會忍不住瞌睡。

卓亦簽一開始聽着小明星他們窸窸窣窣的聊天還參與一二，後來也累了，尤其小明星開始講他成名後衆星捧月的生活之後，頓感索然無味，撐着眼皮朝旁邊挪了挪。

碰到了盛延。

“你手腕上是什麽？”卓亦簽問道，他剛才碰到了一團東西。

“嗯？”盛延頓了下，說道：“我把外衣脫下來系在手上了。”

“為什麽？”

盛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沒什麽啦，是我家的傳統，待在地下的封閉空間的時候一定要在手腕上系布條，據說這樣……才能跟死去的人區分開。”

“你還挺迷信……”卓亦簽嘀咕着吐槽道，別過臉去，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你另一只袖子呢？給我也系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小明星已經好半天沒有講話了，對英阿姨的指責和讨伐也告了一個段落，有人睡得很熟，打起了呼嚕，也有人焦慮地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清清喉嚨。

而終于，窖口處傳來了撬動蓋子的聲音。

“起來起來！”卓亦簽在最外側，他最先聽見了聲響，低聲叫衆人警惕起來。

蓋子唰地一下被掀開，清幽的月光灑進來，對他們來說卻是刺目的光線，卓亦簽眯着眼，努力看見窖口處尹深探過來一顆頭。

“尹深！”卓亦簽激動地恨不得當場送上一個擁抱：“現在什麽時間了？外面什麽狀況啊，你咋才來啊，老子真要憋死在這兒……”

“先聽我說！”尹深打斷他，語速極快地說：“簽兒，拿着那東西，叫大家都出來，路我已經記下了。但現在來不及說太多，我們得趕緊走。”

卓亦簽早就待不下去了，聞言立馬把他身邊的人拽起來，吆喝道：“都起來了！快點快點，落下誰我可概不負責。”

盛延已經扶好了，他讓卓亦簽抱着東西先上去，小明星毛毛躁躁地被兩個保镖夾在中間，緊跟在後。而他自己則等所有人都上了才走。

一上去就被卓亦簽拉了一把。

“磨磨蹭蹭的！”卓亦簽道。

屍骨已經轉移到了李陵舟手裏，他和尹深快步走在最前面，已經出了院子。

卓亦簽跟上來，追問道：“到底怎麽了？你倆神情這麽嚴肅？追殺咱們的人來了？”

李陵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尹深則一言難盡地頓了一頓，說道：“說你是烏鴉嘴不過分吧？”

“啊？”卓亦簽左顧右盼道：“婆婆嗎？哪呢？咱們這麽跑安全嗎？”

“不跑難道在地窖裏過年？”尹深說道，他走得太快，微微有點喘，怼人的意味便輕了許多，剛解釋了兩句，後面傳來了不和諧的聲音，有人跌倒在地上。

“我看誰敢扶她起來！”

是小明星不知死活的聲音，他站在路中間，影子被拉得很長，忠心耿耿的保镖形影不離。

而他見尹深等人回頭看他，立馬說道：“別誤會，我可沒動手打女人，她自己一把年紀腿腳不好走不動路，摔了活該。尚歐陽，你看什麽，還不快點走啊。”

這人倒是專會找軟柿子捏，尚歐陽推了推眼鏡，果然默不作聲地背過身去了。

英阿姨表情痛苦地捂着膝蓋，佝偻着身體歪在地上，一時半會怕是真起不來。而濃霧已經從後面湧了上來，是誰帶來的不言而喻。

如墨夜色裏，随時會有一個蒼老但詭谲的身影從濃霧之中出現，沒有人願意去設想之後會發生什麽。

小明星擡眼瞟了下李陵舟，見他沒動，便又推了尚歐陽，道：“走啊愣着幹什麽！”

尚歐陽明顯不高興，但終究沒說什麽。而這時尹深幾步掠過他們，蹲在英阿姨身邊，道：“我背您。”

剛那一瞬間，尹深的視線穿過狹窄的巷道，從英阿姨身上看到了上個世界裏登船時被理所當然排除在外的自己。

他自認不是個有犧牲精神的人，但既然感同身受，能力範圍之內能幫的還是想要幫一下。

“喂！”小明星氣道：“別傻了，還需要我明說嗎？你們就不想想為什麽婆婆這麽塊就追上來了？肯定是有內鬼給她引路呢！你還背她？你還要帶着他？你不要命了嗎！”

尹深心道婆婆追上來是因為看見了站在高處宛如一根标杆的自己。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英阿姨卻推開尹深的手，先是和藹地笑了一下，眼神裏看不出悲喜，而後說道：“走吧。你們走吧。”

尹深愣了下，問道：“您可以嗎？”

他以為英阿姨能站起來。

而她卻道：“我經歷得也夠多了，每一次我的目标就是不給你們這些年輕人拖後腿。畢竟你們還有大好時光，我也一直都做到了，所以別讓我之前的努力白費吧。你們走吧，我……在這兒歇歇腳。”

尹深咬了咬牙，無視了在一旁跳腳的小明星，說道：“別這樣，還來得及……”

而濃霧其實已經很近了，尹深餘光裏看到李陵舟的身影淡了些許，他朝自己走了半步，又駐足。

“走吧，孩子，”英阿姨說道：“年紀大了，不想折騰了。”

“尹深……”卓亦簽在叫他，語氣急切。

小明星已經顧不上這邊，自己帶着保镖想跑，卻又看了看李陵舟抱着的鍋，硬是不甘心地停了下來，技不如人，他終歸還是要靠這幾個人的。

尹深吸了口氣，最後問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英阿姨搖搖頭，忽然又道：“對了，我家裏也養了只小鹦鹉，我不知道回去來不來得及把它放生，如果方便的話，幫我去看一眼吧。”

“好。”尹深沉聲說道。

他們離開後，小明星卻反複扭頭看了幾次，一驚一乍地道：“這濃霧裹了人之後追咱們的速度慢了不少！我就說那老太太肯定是個卧底，我看婆婆現在根本不知道咱們在哪了！”

而他才是今晚最當之無愧的烏鴉嘴，随着話音落下，本來已經慢到幾近暫停的濃霧再一次追趕上來，速度比之前快很多，仿佛剛吃下了什麽東西填飽了肚子，現下又有了更多動力。

“再快點！”李陵舟說道。

樹林已經近在眼前了，但他們并不是進了樹林便萬事大吉，裏面路線複雜，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

當他們跑到田野中段時，濃霧的邊緣已經先他們一步抵達了樹林，絲絲縷縷的涼意，裹挾着某種怪異而悠遠的血腥氣，令人胃中翻滾。

小明星再也說不出英阿姨是人肉定位器的話了，他硬着頭皮緊跟衆人。但畢竟平時缺乏鍛煉，跑到現在已經體力不支了。

“我說……等等我啊……”小明星發現自己跟大家産生了距離，而身後不祥的腳步聲卻如影随形，他頓時汗如雨下，拼命跑了幾步，拽住不知何時跑到他前面去的一個保镖的衣角，道：“誰讓你跑這麽塊的！還有你！你們都給我停下！停下！讓我走前面，來之前是怎麽說的，你們還要不要錢了！”

這種時候了保镖心裏也慌，哪裏還顧得上錢不錢的，眼看着濃霧就要把他們團團圍住，被抓住衣角的保镖頓時惡向膽邊生，他和另一個保镖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齊齊轉頭看向小明星。

“你……你們想幹什麽……我付了錢給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