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血社火(20)
“什麽聲音?”
已經跑到樹林邊緣的尹深皺眉問道,而回頭看卻只看到兩個保镖大步流星地跟上來,而小明星卻不見蹤影。
蔓延的霧氣再一次終止了。尚歐陽仿佛什麽也沒有看到,催促道:“現在要怎麽辦?進去嗎?”
尹深拿出早就備好的繩索:“別急,一會兒我走最前面,後面的人抓好繩子,千萬別松手。”
“我們要去哪?”
尹深把繩子在自己腰上打了個結,看着李陵舟在他身後将繩子纏在手腕上繞了一圈,傳遞給下一個人。
“迷宮的中心。”
尹深說道,随即深吸口氣,調動出記憶裏樹林的全貌,随即将心一橫走了進去。
距離難以丈量,更多的只能憑借本能,想着身後帶着一衆人,尹深手心有些發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尚歐陽忍不住不停地問到了沒有,而就在他問完第三次的之後,繩子的盡頭猛地一拽,尹深聽見卓亦簽叫了一聲,像是被拽得摔倒了,他回頭看了眼,發現李陵舟幫他穩住了大部分力量。
“別回頭,繼續走。”李陵舟低聲說道,聲音格外地堅定。
而之後便再也沒有聽到過尚歐陽的催促了。
到了松林深處,鱗次栉比的樹幹幾乎繞得人眼花缭亂,尹深有點急躁,他記憶裏迷宮的中心分明就在這附近了,但怎麽也找不到。
——難道走錯路了?
冷汗當即便把後背打濕了,若真走錯了路,面對婆婆的圍堵,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他拽着繩子的手有些顫抖,咬着舌尖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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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深頓住,對後面喊道:“怎麽了簽兒?”
卓亦簽嘀咕了幾句,然後便看見那兩個保镖順着繩子摸過來,已經到李陵舟身後。
他們身上帶着濃郁的霧氣,面色恐慌道:“趕緊走啊你!再不快點都要死在這兒了!”
說完試圖越過李陵舟,打算就近逼迫尹深。然後卻被看似瘦削的李陵舟輕而易舉地攔在了後面。
尹深內心一陣無語,現在所有壓力都在他身上,他當然比誰都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簽兒,”尹深喊道:“到前面來!”
李陵舟也道:“把繩子縮短,湊近一些。尹深,憑感覺走吧,我相信你。”
而就在這時,其中一個身上霧氣格外濃郁的保镖,突然捂着胸口大叫一聲,然後瘋了一般地松開繩索,他打着轉兒,另一個保镖拉不住他,就這麽看着他離開小路,消失在白茫茫的樹林裏。
尹深定了定神,朝前走了三四步,而就在這幾步之間,眼前豁然開朗,一顆宛若喝醉了酒的粗壯樹木立在道路中央,樹根盤錯交疊,不知生長了多久。
尹深眼前一亮,原來它就在這裏,就只有幾十公分的距離罷了,只是因為霧氣掩住了視線才沒有看見。
想到剛才沒能堅持住的保镖,頓時心裏一陣惋惜。
“找到了!”
他大聲喊道,拉扯着繩子,很快餘下的衆人便都重新聚集到這顆樹前面。
“這樹長的像人形,別是成精了吧。”盛延看了幾眼說道。
“是杜松樹,”李陵舟道:“本就是長這個樣子。事不宜遲,我們動手吧。”
于是衆人七手八腳地在杜松樹下挖了個淺坑,然後一股腦将鍋裏的東西倒進去掩埋起來。
“然後呢?”卓亦簽挖土出的力氣最多,擦了把汗說道:“現在咋辦?等它發芽開花?後面可還有個老太婆跟着不放呢。”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幾聲蒼老的咳嗽,衆人全都色變,說曹操曹操還真就馬不停蹄地到了。
“先周旋一下。”盛延掂着一根不知從哪撿來的枯枝說道。
濃霧已經将他們團團包圍,尹深的右眼開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而卓亦簽更是隔着衣服蹭肚皮和後背,神情有些痛苦。
“你們毀了我的村子。”
婆婆的聲音已經很近了,濃霧之中,似乎她能看到他們,而在他們眼中卻只有白茫茫一片。
尹深捂着右眼反駁道:“村子是不會消失的,被毀掉的只是不合理的舊制度罷了!”
婆婆幹啞地笑了起來,她仿佛也是無數蒼老的松樹之一,人挪活,樹挪死,她不喜變故,更不能接受周圍的人有任何改變現狀的行為。
和這樣固執的人,是永遠說不清道理的。
“總之你們要給我的村子陪葬……”她幽幽地說道,霧氣嗆得人睜不開眼睛,尹深劇痛之下,感覺有液體順着臉頰滑下來,粘稠的,溫熱的,他知道那是什麽。
他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吓人,不用化妝就可以直接參演血社火的那種。
而直到此時,直到許多同伴都殘忍死去之後,他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這一群人,才是血社火上真正的活祭。
他感到身側一個影子掠過,看身形像是李陵舟。而腰上的繩子也跟着一緊,前方又傳來婆婆的冷笑,而霧氣卻朝着那個方向移動了些許。
——似乎被分擔了過去。
就在這時,剛剛埋下屍骨的地方逐漸蔓延開一層血色,慵懶的杜松樹仿佛受到了滋養,枝幹延伸得更長,而就在主幹中央,某處樹皮在消融,慢慢打開了一個缺口,一只金色的小鳥從裏面飛了出來,落在枝幹上梳理羽毛。
與此同時,山外吹來一陣風,轉瞬之間,霧氣全部消散。
他們第一次聽到了風吹松針的飒飒聲,整片樹林仿佛都活了過來。
“李陵舟!”尹深眼睛的痛楚消失了,他趕忙回頭看去,只見李陵舟筆挺地站在前方,後背上有一道不起眼的血跡。
而他身邊的婆婆,卻更加幹枯萎縮,像一只被放了氣的破布麻袋,喘氣時帶着舊風箱的嘈雜,她支着拐杖,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上面,無力卻固執地伸手指着他們,說道:“不會放過你們……你們休想離開這裏……”
然而卻連挪動步子都十分艱難,只剩茍延殘喘罷了。
李陵舟回頭看了尹深,怔了怔,随後走過來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道:“擦一下,免得一會兒吓着了人。”
尹深胡亂伸手一抹,果然摸到了滿手的血。他右眼的視力也受到了影響,看面前的李陵舟有點重影。
“疼死老子了……”地上傳來卓亦簽的一聲哀嚎,他身上的衣服全濕了,血水混合着汗水,糊成一片。
樹上金色的小鳥清脆地鳴叫一聲,圍着這棵樹飛了兩圈,最後撲着翅膀朝一個方向飛去。
“跟上它!”李陵舟道。
尹深跟盛延合力扶起地上的卓亦簽,跟上李陵舟的步伐。此時濃霧已散,他們已經沒有威脅。
小鳥飛出樹林,飛過田野,飛進村落,方向明确得仿佛身上安裝了一臺導航儀。幸好它非得不快,恰好是可以跟上的速度。
“燈亮了沒?”
盛延關切地問道。這已然是他們目前所知的主線的終點了。
李陵舟聽見,說道:“暫時還沒有。”
他們途徑村落,即便此時是深夜,依舊擋不住重獲新生的人的熱情,中央空地附近的村民興致勃勃地搬木材和水泥。
而最內側那一圈民居裏的窗子已經被盡數敲碎了。村民看見了他們,卻也只是一瞟而過,并未理會,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們去做。
他們還看見了有人在搬家,許多包裹從壽浩夫婦的家中運出,而壽俊站在路口,常年肅殺的一張臉上難得有了幾分笑意。
最終他們跟随着小鳥停在了一幢小樓前面,這棟小樓他們熟得不能再熟了,正是小松家的房子。
院門開着,小松站在院子裏,手臂上停着金色的小鳥,她露出開心的笑容,輕輕撫摸着小鳥的頭,似乎知道這就是重新回到她身邊的,她的弟弟。
小松轉了個圈,擡頭看見門口的衆人,由衷地笑了。
一瞬間,村子裏所有房子都亮了起來。那一刻,燈火通明,宛如一座繁華的城池。
“燈亮了。”李陵舟道。
尹深看到小女孩側頭笑着,嘴巴張合說着什麽。但聲音卻仿佛隔了一層紗般渺遠,他知道,是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了,餘下的悲喜,全部都屬于這裏的原住民。
“開始計時了,快找自己的路引。”盛延說道。
尹深腦子宕機了一下,他努力回憶自己進入世界前在做什麽,好像……又是再喝水?不會吧?難道還要他找杯子?又是這麽小的東西嗎?
他頓時欲哭無淚,而李陵舟卻碰碰他,說道:“小姑娘在叫你。”
“什麽?”尹深擡頭,果然看見院子裏小松在沖他勾手指。
卓亦簽見狀忙道:“卧槽怪吓人的,別去了吧,她不會是喜歡你想把你留在這兒吧。”
尹深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道:“她好像想對我說什麽……”
但是聽不到。
直覺告訴他小女孩沒有惡意。尹深走進院子,小女孩手裏抱着一團繃帶,等尹深走到她面前,便彎着眼睛笑起來,随後突然用力推了尹深一把。
尹深完全沒有準備,偏偏小姑娘手勁大得很,他一個踉跄,向後坐在了什麽東西上面。
随即一陣熟悉的眩暈,眼前暗了半晌,等到視力重新恢複,才發現已經回到家裏了。
他坐在椅子上緩神,隐約覺得屁股發涼。機械地喝了口水,差點嗆着,想起了什麽,去口袋裏找手機,然後卻摸了個空。
找遍了家裏所有角落依舊沒有手機的蹤影,尹深頭痛,回想起來好像最後被推倒的時候是有什麽東西從口袋裏滑出去了。
不由得咒罵一句,這世界怪貪財的,衣服什麽的都還給他們了,掉了個手機而已居然就被沒收了。
但罵歸罵,還是套了件衣服下樓找了個公共電話,打給卓亦簽。
焦灼地聽着對面嘟了半晌,終于被接聽了。
“喂……哪位……”
“是我,尹深。你回來了就好。”
聽到卓亦簽的聲音,尹深才算安定下來。
“我剛給你打了無數個電話都不在服務區,我還以為你涼了!”
“說來話長,你先來我家吧。”
挂斷電話,尹深靠着電話亭發了會呆。然後他再次投幣,緩緩地撥出印在記憶裏的那串號碼,幸好當時默背了幾次,電子設備在某些時候就是不如腦子靠譜。
然而號碼撥完,卻等來一句冰冷的“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記錯了?
尹深頓時有些懊喪。
他電話掉了,號碼又記錯,看來跟李陵舟是注定無法聯系上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尹深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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