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瘟疫之城（4）

社畜的宿命永遠逃不過朝九晚五。

尹深一邊機械地勞動一邊想着。他昨晚沒睡好，有些難以集中注意力，便找一旁的盛延說話：“你沉思什麽呢？這一上午，你都偷偷聞了多少次藥粉了？別是上瘾了？”

盛延苦笑道：“我嗅覺幾乎是失靈的狀态，你知道的，就是得多聞幾次。但是這個藥粉的味道，總讓我覺得有點熟悉，很煩躁。”

尹深點點頭，看着對面做空額把煩躁兩個字寫在臉上的卓亦簽，對盛延道：“那你情緒還真的挺內斂了，我是沒看出來。”

尹深又低聲道：“要不我們偷點走吧。”

盛延道：“我是想，但是，別回頭又被抓住了……”

“那萬一一會找到化驗室了，手裏沒有東西可驗，不是更尴尬？”尹深道：“我今早留意了下，昨天藏藥被發現或許是因為門口有某種類似安檢的設備。但這裏是藥廠，出來進去身上說不定就要沾些粉末，不可能檢查得如此嚴格。”

“那試試？”

“試試呗。”

整齊的流水線，下層是藥粉，上層是類似膠囊的外殼，盛延外科醫生出身，手快，尹深替他擋着監控，瞬間神不知鬼不覺地組裝了顆藥丸藏在工作服內側。

靜待午休。

而就在此時，工作區外忽然喧嚣起來，有人從門口逃命般地跑過，帶起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後面則跟上來一堆人在追他。

“怎麽回事？”

第五區的負責人剛打了個小盹，被外面的聲音吵醒，有幾分不悅，流水線上的人比他還好奇，已經堵到門口去了，尹深他們也跟上，正好看見剛才跑過去的人已經被抓住，正被兩個高大的安保人員架在中間拖行。

尹深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間，當即手腳冰涼，幾乎血液倒流。

第一眼還以為那是一團破布，與尹深到來之後見過的所有原住民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身上穿的是破布條，像只拖把，乞丐一樣髒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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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為可怖的是，微微低垂着的那張臉上，血淋淋的一片，看不清五官，全是觸目驚心的外翻的膿瘡。

——正是昨晚尹深看見的趴在窗上的家夥。

他滿臉痛苦，奄奄一息的狀态下，仍時不時地嘗試掙紮。

而原本在尹深前面堵着門口的原住民們，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像是被從中間炸開一般，如潮水般飛速後退，生怕跟外面的人産生一絲一毫的交集。

那個千瘡百孔的人就這樣被帶走了。

“怎麽又一個，我真納悶他們是怎麽混進來的，一點良心都沒有，自己已經這樣了，還要來，我們供着他們，他們還不想我們好，真受不了。”一個中年女子義憤填膺道。

尹深試探着問她：“這家夥，會被帶到哪去？看他樣子感覺活不長了啊。”

“是啊，不好好死在城外，還要進來禍害我們。扔出去就算照顧他了，要我說啊，像這種就該關起來，關到死為止，看以後誰還敢往裏面闖。”

尹深幹巴巴地扯出個假笑來。

“不過又得消毒喽，能放假了。”女子又道。

她才說完，剛才的管理人員便召集區內的人集合，宣布停止工作，流水線上的所有藥品都進入了銷毀模式。

“這太浪費了吧？”出于醫生的本能，盛延惋惜道。

“因為這些藥品已經被污染了，”涼雲不知何時走過來，還有他的漂亮女朋友，兩人頗為養眼地站在一處，涼雲說道：“你也看到了，那個病入膏肓的人，正是瘟疫的感染源。”

盛延道：“要是傳染力這麽強，那在場的人豈不是都要遭殃。”

涼雲搖頭道：“這種瘟疫只能通過介質傳播，污染範圍很廣。但是卻無法直接傳遞給人體，并且至今為止還沒有找出這個介質是什麽，所以便秉承‘污染範圍內全部消毒’的原則，那些藥粉，無法消毒，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尹深聽完說道：“瘟疫這麽厲害，照理說，應該有很多病人才對，假如他們都在城外……”

尹深腦補了一番這個場景，他一向的思維認知裏都是将生病的人隔離起來。

但是在這個世界，卻反其道而行，劃出一片城區來，裏面“囚禁”的都是健康的人，由這些人來制作藥品、維持最起碼的城市運作。

實在是病人太多，才會出此下策吧。

“所以，被處決等于趕出安全區，也就死亡，”涼雲說道：“以上是我昨天收集到的信息，準确性不能保證，僅供參考。”

尹深心道，只一個晚上就得到了這麽多線索，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面前這兩位，絕對是厲害角色。

這時林芙已經打量了盛延好幾眼，問道：“你是醫生嗎？”

盛延愣了下，點點頭。

林芙對涼雲笑道：“看，我猜對了吧？我看他工作時手指動作就知道。”

涼雲拉起她的手，說道：“嗯，我們這組很幸運。”

這個世界的性質，确實很需要醫生的角色。

之後工作人員開始封鎖相關區域，所有人被要求進入消毒間。

盛延惋惜地說道：“我手裏那顆藥，看來也沒用了，白偷了。”

尹深随口安慰道：“沒事，就當試戲，一回生兩回熟，下次偷得更順手。”

但尹深發現卓亦簽也安靜了太久了，在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怎麽？你又暈血？”

“不是，”卓亦簽猶豫道：“昨天那倆人，總有意無意地看咱們。”

尹深沒注意，經卓亦簽提醒，果然一擡頭便撞上不遠處白無風的視線，對方微笑着朝他點點頭。但尹深總覺得從他那眼神裏，看出來幾分不善。

“喂，你們等一下。”

在即将進入消毒間的時候，他們被工作人員攔下。

“有沒有違禁品？”工作人員問道。

“沒有啊。”尹深答得飛快。畢竟他壓根不知道在這裏什麽東西算是違禁品。

工作人員卻不為所動：“不好意思，我們需要對你們攜帶的物品進行檢查，麻煩到這邊來。”

“我們？”尹深道：“憑什麽只檢查我們？”

“有人向我們舉報。還請配合，如果沒問題會很快放行。”

卓亦簽道：“怎麽哪都有喜歡打小報告的啊？查查查，随便查，看你要是查不出東西來再說的……”

他剛才沒有加入臨時起意的偷藥行為，特別趾高氣揚，尹深和盛延對視一眼，露出幾絲苦笑。

三人被分散檢查，藥在盛延身上，尹深自己緊張出了一背的冷汗，還被檢查他的年輕工作人員調侃說：“長得這麽俊俏的小哥，身體不太好哦？”

然而當他從單間裏出來時，卻發現卓亦簽和盛延已經在外面等他了。

“抱歉，”剛才的工作人員道：“是我誤會你們了，還請完成消毒，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了。”

卓亦簽當然沒放過機會搶白了他兩句，尹深本來已經離開，走了兩步後，又回頭道：“講道理，凡事得講證據，也不能出于私心想舉報誰就舉報誰吧？最後害得你們丢人，這樣的事就這麽算了？”

那管事的人機械地點頭，臉色卻變得有些陰沉。

也多虧這個世界沒有監控這種東西，不然還真完蛋。

“你藏哪了？”走出很遠後，尹深舒展着筋骨，問道。

盛延苦笑道：“多虧了我手心容易出汗，藥粉本來也沒裝多少，我脫衣服的時候攥了會兒融化了，藥粉随便抹了，剩下的幾坨膠囊，吶……指縫裏藏着過關了。”

尹深笑道：“多虧了是你。”

而卓亦簽聽到這裏才反應過來，大驚道：“你們真拿了啊？我靠，我剛才還那麽理直氣壯……”

一番周折下來，兩組人員倒是提前會晤，唯獨少了馮帆。

據涼雲說他被帶走關禁閉了。

尹深見李陵舟的眼神一直若有若無地纏在自己頭頂上，便問道：“我怎麽了？”

“沒什麽，挺好的。”

李陵舟說完，順手在他頭頂上摸了摸，将那縷盯了很久的翹起來的呆毛按了下去，揉了幾下，他忽然擡起頭，注意到不遠處不善的目光，低聲問道：“那個人，你認識？”

是白無風，他一直沒說話，臉色難看得很。

尹深、道：“上上個世界，挺不愉快的，別理他。”

“嗯。”李陵舟道，終于捋順了那縷亂翹的頭發。

尹深清了清嗓子，說道“咳，時間有限，我們開始說正事吧。我叫尹深，大家也各自介紹一下自己？”

除了第一天就被處決的女孩，他們現在一共有十四個人，其中一男一女是新人，正是昨天李陵舟入住時跟在游先生身邊的，可巧他們兩個之後被安排進的房間裏也有兩個隊友，是一對姐弟。

新人中的男生一直心思沉重的模樣，直到輪到他說話，才微微顫抖地說道：“我叫賀泰然，我昨天晚上……好像見鬼了。”

尹深心中暗道，巧了，我也是，“鬼”還剛被拖走了。

于是便安慰他說：“是那個創痕的少年吧？我也看見了，是有點吓人。”

“不，不是他，是鬼，真的是鬼……”賀泰然一個身高力壯的男人聲音卻帶上了哭腔：“我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像是被鬼壓床了似的。但還是掙紮着在最後看了它一眼，真的是鬼！它沒有腳，是在地上飄着的！”

李陵舟問道：“具體長什麽樣子？它做了什麽？”

“我想想啊，做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見它頭發特別長，幾乎垂在地上了，我一開始把長發看成了它的腿，沒想到它一動，頭發飄起來，下面空蕩蕩的！

太可怕了！至于其他特征……臉沒看清，挺模糊的，但是頭上好像帶了個鬥笠一樣的東西。”

“鬥笠？”尹深聯想了一下形狀，道：“不會是清朝的官帽吧？你夢見僵屍了？”

“不是做夢！我保證！我清醒得看到了！”賀泰然有些急了。

這時另一個聲音說道：“我……我證明他沒瞎說，因為我……我也看到了。”

說話的是貝樂天，一個看起來很斯文的男人，帶着一副極其厚重的黑色框架眼鏡。

“嚯，不是吧？你一千多度的近視，能看見個鬼啊？”跟他一道的損友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己人。

貝樂天卻笑不出來，他繼續說道：“它都飄到我床頭了，我還看不見？除非我是個瞎子。跟賀泰然一樣，我也是出現了鬼壓床的感覺。

但是能眯眼看東西，于是我就看見了它。但有一點不同的是，我看見的鬼，是個短頭發的。”

這……

大家一時都沒有說話，如若兩人所說都是事實，那要麽就是有只鬼喜歡飄着飄着就找托尼老師做個發型，要麽……這個城區裏存在着兩只……或者更多的鬼。

若真有鬼？它們存在的意義會是什麽呢？

“所以，賀泰然，你腿上是不是也出現了那東西？”貝樂天又問道，眼神裏帶着幾分絕望。

賀泰然被吓了一跳，抖索着說道：“什麽東西？你別吓我啊。”

“你真不知道？”

“我……我沒留意啊……究竟有什……”賀泰然一邊說着一邊把褲腿拽上來，頓時他的聲音停滞了，整個人僵立在那裏。而他的腳腕上，赫然幾塊紫紅色的猙獰瘡傷。

原本最接近他的人齊齊地後退了半步，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不就是……剛才被拖走的人……”

“快放下。”貝樂天打掉了賀泰然拎着褲腳的哆哆嗦嗦的手，道：“讓工作人員發現就完了。”

尹深錯愕之下，忽然明白了剛才所謂的檢查，其實誰都知道一些藥粉而已，想藏的話是很容易的。

但工作人員強迫他們換掉衣服，其實真實目的是想看看他們身上是否出現了不詳的瘡痕。

——只有生病的人，才會想要去偷藥品吧。

賀泰然方寸大亂，他手足無措地說道：“為什麽……為什麽是我，你們呢，你們有沒有？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們會不會也已經長了自己卻不知道啊？是不是？”

被他的話影響，有些人自己撸起褲子和襪子查看，在确認自己皮膚光滑後松了口氣，再看賀泰然和貝樂天後眼裏多了幾分同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兩人已經是兩具屍丨體。

暗中也檢查了自己腳腕的白無風清了清嗓子，他終于開口了，平靜但不容置疑地說道：“我很同情你們，但是為了大局考慮，我還是建議，從現在開始，我們最好分成兩隊行動。這樣吧，我們大家依舊負責找主線，目的是點燈，然後你們兩個可以單獨行動，趁着現在病情可以控制，重點去尋找治療自己的方法。”

“我同意！”是另外那個波浪卷發的新人姑娘，她急切地說道：“賀泰然，要不你……自己去跟游先生說，換宿舍吧……”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賀泰然氣得發抖：“嫌棄我們倆要把我們孤立開也不用這麽着急吧？我們……我們……”

他自然看出了這怪病的傳染性很強，本來他也有意跟衆人保持距離，但這麽被抛棄，心裏還是不是滋味。

白無風卻繼續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說道：“不是要孤立你們，這樣對大家都好，總不能為了你們少數人，就影響找燈的進程吧？再者，我們早點把燈點亮，你們活下去的希望還更大不是嗎？”

“分明是避重就輕，偷換概念……”貝樂天說道：“而且，誰說我們這個東西會傳染了？”

“還狡辯？不傳染他們原住民花這麽大心力去消毒？”白無風說道。

貝樂天道：“會傳染的是那個從城外進來的人而已！”

“你們和他沒有區別吧？我們這有位醫生，盛延，你看看他腳上的傷，和城外那人是不是一樣的？”

白無風試圖把火力轉移到盛延身上，盛延只好說道：“瘡本來樣子就差不多，也不能單靠這個就确認病因。”

“不能？好家夥，難不成這城裏還有好幾種瘟疫？咱們這是進了病毒老窩了嗎？”

“別吵了，沒有線索的人就別在這裏亂猜。”李陵舟冷冷地看了白無風一眼，在一個隊伍裏，比卧底鬼怪更讓你惱火的就是這種挑事的隊友。

白無風無懼李陵舟的威壓，嗤笑道：“怎麽，你就有線索了？”

“當然有，所以你閉嘴。”李陵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