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瘟疫之城(11)

從目前的細節,已經可以判斷闵從是世界的心髒。

而同時,受到潛意識的影響,家人對闵從來說是個不可輕易觸碰的雷區,檔案裏同樣提到,家破人亡後的闵從性情大變,受不了別人談論起自己的家人,尤其是表達思念。

曾經有一次就是因為聽到小孩哭着說想念爸爸媽媽,闵從當即紅了眼,差點把小孩從六樓高的地方推下去。

不久前,想必闵從就是聽到了卷發波孩說起自己想回家,而林芙呢……

林芙說起來也很無辜,其實她不過就是随口安慰了兩句,卻被闵從當做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附和。

死亡規則已然清晰,步步緊逼的五龍瘡是倒計時,而心髒的雷區是出局的催化劑。

至于他們現在的首要目标……

闵從想出城的願望人盡皆知,但是同時他又存在某種意識上的錯亂,內心深處想必是對害死自己家人的罪魁禍首極度憎恨的。

他們需要做的,是終結這場瘟疫。

而瘟疫的源頭,是可怖的鬼怪。

“我們可能要想辦法殺死一目五先生。”尹深說道。

李陵舟微微颔首表示贊成:“五只鬼而已,還是具有可行性的。”

“而……而已?”卓亦簽結結巴巴地轉向盛延,道:“這裏就你懂得多,怎麽殺鬼啊,去找桃木劍嗎?你會畫符嗎?跳大神呢?”

盛延唇角抽了抽:“我就是學不會這些才去做醫生的。”

尹深說道:“不一定要用這些方法,不是說第二世界會給人留生路麽,我想一目五先生一定也是有弱點的。”

李陵舟繼續道:“沒錯。我看這檔案室裏有些東西,先別走了,找找更多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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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翻找起來,倒是個大工程,檔案室裏各種文檔數量繁雜,文字密密麻麻不說,有些架子還倒了,要把下面壓着的冊子給清理出來就着實廢了番工夫,更別說冊子數量上千。

“重點找闵從相關的檔案。”尹深說道。

盛延在充滿灰塵的環境裏待了太久,鼻炎有些發作,時不時地就打個噴嚏,卓亦簽給他遞了好幾次紙,最後他幹脆拿兩團紙巾把鼻子塞住,連話都很少講。

“這裏有點東西。”卓亦簽的聲音從地上悶悶地傳來。

他手裏拿着的是個畫冊,感覺像是幼兒園時孩子們畫的畫,留作紀念而草率制作的一本畫冊,上面全都是蠟筆畫,色彩已經失真,像是蒙了層馬賽克。

但在卓亦簽打開的那一頁上,角落裏簽着歪歪扭扭的闵從的名字。

“是他小時候畫的畫!這是什麽……五個……小人?”

畫面上是五個頭戴鬥笠的人,小孩不會畫臉,只有第一個小人臉上有只眼睛,還被随手打了個紅叉叉,像是不滿意自己的成果似的。

“這不就是一目五先生?”尹深道:“闵從讀幼兒園的時候就見過一目五先生了?可是瘟疫發生在哪年?”

“大約是闵從十八歲那一年。”

“時間對不上……”

“等等,我找到了更詳細的信息!”另一邊,盛延甕聲甕氣地叫他們。

他不像卓亦簽那樣看不進文字只看插畫,這是一本日志樣的東西,記錄了從瘟疫爆發到城區建成的全過程,一直記錄到健康人全部入住城區就戛然而止,編寫者自稱他們馬上要前往指揮塔,無法再繼續記錄歷史了。

“又是指揮塔……這塔在哪啊,我們進來這麽久也沒看見過。”尹深道。

而盛延又翻了一頁,道:“重點在這裏。”

跟小孩的蠟筆畫比起來,這本日志裏對一目五先生的繪制便傳神并寫實得多了,寥寥幾筆,便有一股子陰冷的神韻。

“跟我在夢裏看見的幾乎一模一樣,”盛延指着其中一個說道:“就是我看見的是這只,簽兒你呢?”

卓亦簽看了看,指了一個道:“這只。”

“有文字,寫了什麽?”尹深問道。

盛延邊看邊挑着重點地讀下來,別說,還真是極有用的線索。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這鬼極有原則,即便餓到發瘋,有幾種人他們也是斷斷不會碰的。

“什麽樣的人?”卓亦簽忍不住追問道。

盛延念道:“至善、至惡、至福、至義……這幾種人,鬼神避之。”

卓亦簽道:“這也太抽象了吧……有沒有解釋是什麽意思?”

盛延看了會兒,搖頭道:“沒有了,後面就講不相關的人去了。”

尹深想了想,說道:“我想一定是跟這個世界裏的東西、或者是某種行為産生對應,有點類似于你一旦達到某個标準,便得到了免死金牌?”

他把脖子上的佛像拿出來摸了摸。

闵從作為世界的心髒,當初全家都得了瘟疫唯獨他逃過一劫,他一定知道對抗一目五先生的法子,而這佛像……

戴佛之人,求得大抵不都是一個福澤綿長麽?

“我推測,闵從給我們的佛像就是重要道具之一,代表的是至福,”尹深說道:“我們要找出剩下三種對應的是什麽,或許裏面就有能殺死一目五先生的道具。”

盛延道:“會不會都在闵從身上……”

李陵舟搖頭道:“不會,只是這麽多東西,可能需要些機緣。”

其實他們那天偶然救下闵從,幫他接好了骨頭,不也是機緣麽。

李陵舟忽然警惕地示意他們噤聲,側身朝門口看去,目光陡然淩厲起來,低聲質問道:“誰在那兒?”

悄無聲息。

尹深困惑道:“是不是……聽錯了啊?”

李陵舟冷冷地凝視着那邊,說道:“不可能,現在還躲在那裏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我去看看。”尹深說道。

話音剛落,果然鬼鬼祟祟地從門口探進來一顆頭,是賀泰然。

賀泰然摸着後脖子,有點尴尬,說道:“我……我就是聽見裏面有講話聲,所以來看看,剛到門口就被發現了,哈……哈哈……你們在看什麽呢?能給我也看看嗎?”

尹深他們并沒打算霸占着線索不放,但是賀泰然不知是身上的瘡痕影響還是怎樣,行動總顯得有些猥瑣。

李陵舟面色不善道:“另外兩位,不進來一起看嗎?”

還有人?

果然,片刻後,又從同樣的位置走來了兩個人,是貝樂天和他的朋友葛岑,這三個人不知怎麽湊到一塊去了,可能是五龍瘡都發展到了致命的程度,便開始報團取暖。

“真巧啊,舟哥。”貝樂天笑呵呵地說道,但他的笑容裏卻帶着幾分猙獰,像是醫院重症監護室裏病入膏肓的患者因為疼痛而不自覺産生的猙獰。

想想身上開了那麽多口子,換誰都不會好受吧。

況且卓亦簽還說,這瘡痕最初沒什麽感覺,但時間越長,存在感也在加強。

“我看不是巧合吧?”李陵舟草草地看了他們幾眼,便道:“你們遇見了白無風?”

貝樂天微怔了怔,只好說道:“是來着,他說你們在上面可能需要幫忙,我們這不就想着來看看麽。”

尹深拳頭緊了緊,剛才到底還是揍得太輕了,白無風這個男人,真是不放過任何給他們添堵的機會。

他本來還有些奇怪為什麽這三個人如此小心翼翼,正常來說一見面不是應該先好奇他們有沒有得到線索,但這三人卻閉口不提。

想來也是白無風從中挑唆,說了些什麽的緣故。

“是麽?”李陵舟說道:“你們來晚了,我們已經打算回去了。”

“沒事,那一起走呗!”貝樂天眼睛滴溜溜轉着說道,甚至還幅度極小地給賀泰然遞了個眼色。

“你自便。”李陵舟道。

等所有人都從檔案室裏出來,盛延拿出李陵舟給他的鑰匙重新鎖了門,賀泰然奇道:“你哪裏來的鑰匙?”

盛延笑了笑,人畜無害地指着旁邊花盆說道:“盆底壓着的,這裏的人好像都有這個習慣哦。”

賀泰然他們認真地聽着。

尹深和卓亦簽不動聲色地暗笑,看來未來幾天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翻花盆底的人。

貝樂天一直在嘗試和李陵舟搭話,但他顯然選錯了人,李陵舟随便應了兩句便不搭理他了。

“诶,你們看,下面那個人好奇怪啊!”貝樂天在路過一扇窗時忽然停住說道。

“什麽人?”

尹深問道,他第一反應是又有城外的家夥混進來了。然而過去一看,只是樓下栅欄處有個佝偻的随風擺動的身影。

身影有些過于柔軟了,像是被抽去了骨架一般,面條似的晃蕩着。

“喂!”

這時盛延悶哼一聲,他被貝樂天撞倒在地。而後者一把奪過那本記錄着一目五先生的冊子,遠遠丢出去,随後賀泰然接過後轉身便逃,瞬間就消失在了樓梯拐角。

“你他麽——”卓亦簽離盛延更近,他暗罵一聲,扯住貝樂天的衣領。

貝樂天臉上的猙獰全部暴露出來,他喘着氣惡狠狠地說道:“誰讓你們這麽自私!你們不肯偷藥……你們就是想放棄我倆……我……我當然要自力更生!誰也別怪我!”

他忽然爆發出一股蠻力,把卓亦簽用力一推,卓亦簽向後踉跄幾步,被尹深接住。

而貝樂天和葛岑也趁機跑了。

“給老子站住!”

“別追了!”李陵舟叫住了卓亦簽。

貝樂天他們蹬蹬蹬地在走道裏跑,走廊盡頭的紅色警報器紅燈驟然亮了起來,像只眼睛似的眨啊眨。

李陵舟繼續說道:“冊子我們都看過了,他們拿走也便拿走吧。咱們動靜鬧得有點大,得趁着巡邏的人來之前快走。”

尹深想起游先生手下那些保镖,差點忘了還在別人管轄的地盤上。

于是他們從另外一個方向悄然離開,這邊離出口更近些,工廠栅欄上拉了電線,尹深在大門口和門衛說了幾乎好話,才被放行。

而他們離去後不久,便有巡邏人員來到門衛處。

門衛面露疑惑,但還是把大門的最後一道縫隙給關了。

不出意外的話,裏面那幾位怕是要被人贓俱獲、甕中捉鼈了。

尹深腦子裏還是不是地閃過沒有骨頭的面條人,李陵舟看出他憂心忡忡,便問他在想什麽,聞言竟輕笑起來,說了聲:“傻子。”

尹深:?

李陵舟道:“那就是件挂起來的大衣而已。”

“啊?”尹深感覺自己被耍了,這幾天總是鬼鬼鬼的,當時貝樂天表情還有板有眼的驚恐,他便被帶入了那個情境……

“咳,我就是視力不太好而已。”尹深移開目光,垂着一雙1.0的眼睛正經說道。

然而晚飯時,他們卻還是看見了貝樂天,另外兩個人不見蹤影,尹深也懶得過問他們的事情,樂得他不過來煩自己。

而盛延卻若有所思道:“我記得賀泰然是個新人。”

“是的,”尹深明白了他什麽意思,也說道:“現在還活着的,單獨一人沒有夥伴能證明身份的,就只有他了。”

他最好是活到最後,尹深想,否則他們這個世界怕是又找不出誰是內鬼了。

一次還能算巧合,若是再有一次……

太令人不安了。

晚餐他們吃得很少,從馬大爺處打聽出來最新改良成功的除了湯還有炒菜。

于是便只啃了幹巴巴的饅頭,盛延說,在他想起來那個熟悉的成分是什麽之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而晚飯後,卻迎來了全區大停電,游先生歉意地向大家表示線路正在維修,而恢複時間……

不明,最遲可能要到明天早上,并勸說所有人直接回宿舍不要外出。

其實城區內資源還是很緊俏的,驟然停電,連根蠟燭也點不起。等七八點鐘天色徹底黑透,便只能借月光。

宿舍裏,馬大爺無事可做,已然入睡。

而闵從卻被游先生送了回來。他腿傷還沒好,坐在輪椅上由人推着,一副天塌下來也與我無關的樣子。

游先生卻顯得有些焦頭爛額,看向闵從的目光複雜,混合着憎恨、憐憫以及某種縱容,令人不禁懷疑這倆人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若不是游先生看上去和闵從年紀相差不超過十歲,尹深都要懷疑這倆人是父子了。

“你走吧。”

“逆子”闵從一進屋便說道。和表現的極為狗腿的馬大爺形成鮮明對比。

游先生臉色青白,咬了會兒牙,說道:“以後禁令會增加一條,禁止去地下室。”

“呵,”闵從冷笑道:“不讓我上天臺,也不讓我去地下室,你們直接把我永久關起來算了。”

游先生聽完滿臉寫着“我倒是想”,然而還是冷着張臉道:“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是條言而有信的狗吧?”闵從冷嘲熱諷道。

游先生什麽都沒說,啪地一聲合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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