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瘟疫之城(12)

這一聽就有故事啊。

尹深卓亦簽還有盛延循着味兒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跟闵從“閑聊”,但闵從興致缺缺,尤其話題一繞到游先生身上,便緘口不言。

因此被盛延評為嘴巴最難撬開的NPC。

但是若聊別的,他倒不那麽警惕。

尹深想來,如果他們分析的方向正确,那麽闵從和他們的目的相同,他們不該是對立的關系。

于是他直接問道:“闵從,在你看來,至善至義的人什麽樣?”

房間裏安靜了數秒,只剩下李陵舟玩保衛蘿蔔的最低音量——他從盛延那兒借來了手機,同樣承諾一定會給他留點電。

李陵舟的大佬光環太重,直到此刻盛延也認為李陵舟一定是通過游戲發現了某個線索。

尹深借着月光瞄闵從的臉色,感覺自己也沒有說錯話,猶疑間,闵從終于開口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師父經常給我講故事,他說這些故事都是他編的。嗯,我小時候不信,但長大了才覺得……果然都是編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比如他說,幾百年前,有位擅長使用匕首的勇士,他非常忠誠,但是他的主子卻是個惡人,主子拿他跟鄰國的王子打賭,賭輸了,他被關進籠子裏和獅子搏鬥。

而他的匕首,卻被掉包成了沒開刃的。王子說,只要他求饒就放他出來,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你們猜結局如何?”

“他用未開刃的匕首殺了獅子?”尹深道。

闵從搖頭笑道:“不,他被獅子活生生啃成了碎骨。至義之人,都是這種下場。”

尹深尴尬地說道:“這故事……還挺現實……”

盛延問道:“那至善之人呢?”

闵從道:“依舊是這個故事,故事裏獅子有位飼養員,獅子是飼養員從小喂養大的。飼養員一早便知道匕首會在最後關頭被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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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心軟,偷偷地把勇士放走了,自己打扮成勇士的樣子進了籠子。可惜所有人都沒有認出他,他的小獅子也沒有認出他。”

尹深心裏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仿佛正有一只獅子在敵友不分地撕扯他的血肉。

“善良也不一定總會以生命為代價吧。”

“唔,是的。但你不是問我至善麽?”闵從用一種了然于心的目光注視着尹深,又說道:“而獅子代表着至惡,它其實早就填飽了肚子。而且它哪怕在幾公裏之外也能嗅出不同人的氣味,但它依舊殺死了朝夕相伴的飼養員。而至福……是那位逃出生天的勇士,他身上有神明的标記,是被選中的人。”

闵從頓了頓,說:“受不了你們一個一個蹦豆子似的問我,索性全都講給你們聽,還有其他想說的嗎,沒有的話,我就要睡覺了。”

“最後一個問題,”終于結束一盤游戲的李陵舟擡起頭來,看着闵從問道:“你是哪種人?”

失去了電力供應的城市安靜得宛若一座鋼筋的墳場。

尤其是入了深夜,所有人都在虛無中沉睡。

直到最後闵從也沒有回答李陵舟的問題,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種困擾,或許他從來沒有将自己代入進這個故事。

畢竟對他來說,這不過就是小時候聽過的、最為普通的一個故事罷了。

只是他記性好,才總是在成年後也頻頻想起。

至于其他的……一概不論。

李陵舟把剩餘百分之二十電量的手機還給了盛延,并且這還是在尹深的檢舉之下,被驟然清醒的盛延主動要回去的。

李陵舟看了看卓亦簽攥在手裏的手機,短暫地猶豫片刻,最後極其高冷地轉移了視線。

卓亦簽:……

感到了一種被排斥感。

考慮到一目五先生出現的特殊性,他們守夜并不能阻擋住,考慮過後便各自睡覺。

李陵舟和尹深今晚把兩個佛像鏈子放在了盛延和卓亦簽的枕邊,也不知有沒有用。

黑暗中時間流淌得很快,尹深熟睡了許久,忽然被一聲驚恐的尖叫吓了一跳,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不是他們宿舍發出來的聲音。

但奇怪的是,尖叫只有一聲,就像被一刀斃命的雞一般了無生息。

尹深被自己腦海裏跳出來的這個比喻吓了一跳,正好李陵舟也坐起來,便說道:“你也聽到了?”

“似乎是樓上。”李陵舟說道。

尹深想了想,道:“有點不安,不會是出事了吧。”

李陵舟道:“第二世界,每天晚上都出事。”

這倒也是。尹深不想多管閑事,想着或許是誰又見到了一目五先生的樣子,被吓得失聲尖叫。便又重新躺下來試圖入睡。

而這一次,他卻夢到了那只殘忍的、唇角帶血的獅子。

做了一夜血腥的夢,尹深第二天連黑眼圈都微微泛着血色。

不幸的是,佛像似乎把印記留在他倆身上之後便失去了效力,盛延和卓亦簽黑着臉表示他們又半夢半醒地見到了一目五先生,跟上次不是同一只,頭發的長短有所不同。

而與此同時,只長在腳踝上的五龍瘡面積擴大,已經遍布膝蓋之下。

卓亦簽自我挖苦道:“幸好我腿毛厚,給蓋上了點,不然我真不敢看我自己這腿。”

尹深擔憂道:“是不是很疼?會影響行動麽?”

卓亦簽愁眉苦臉道:“有點疼。一碰到就疼,但是也能走。”

“包紮一下吧。”盛延找出昨天剛洗好的純棉的睡衣,撕成條狀,先給自己包上,效果不錯,便也給卓亦簽如法炮制。

這樣只要不面臨脫衣服的檢查,就很難被發現了。

“我們還好,但是最先出現瘡痕的貝樂天和賀泰然,算算時間,今天怕是五龍瘡已經遍布四肢了,我覺得……他們倆恐怕是藏不住了。”

等待他們的或許是被關進檔案室旁邊成為培養皿,或者更幹脆一些,被扔出城去,直接宣判死刑。

卓亦簽道:“管他們幹嘛,搶我們東西的時候我看他們跑得比誰都快!”

然而,等他們走出宿舍,才發現事情遠比他們想象的要複雜。

游先生出現在宿舍樓外,尹深他們出去時,看見地上橫陳着一具屍體。

是賀泰然的屍體。

他們出門早,此時圍觀的人還不多,游先生急匆匆地指揮手下找來床單把屍體蓋住,在蓋上的前一刻,尹深看到賀泰然裸露的上半身皮膚光潔,沒有半點五龍瘡的影子。

同樣,露出的腳踝也皮膚完好。

他的五龍瘡好了?但是人卻死了?

這兩件事究竟哪個在前哪個在後?

“游先生!游先生!上面有人打起來了!我們拉不住啊!您快讓人去看看吧!”

通風報信的人話還沒說話,便有兩個男人從樓梯上抱着滾下來,兩人臉色通紅,扭打得紅了眼。

“都住手!”游先生大聲呵斥。

但兩人置若罔聞,直到安保人員上去把人拉開。

——是貝樂天和他的朋友葛岑。

他們兩個怎麽會打起來?

就在尹深疑惑的時候,貝樂天忽然大聲說道:“游先生!我舉報!我要舉報這個人,他身上生了瘡!他患上了瘟疫!”

一句話将如同落入沸水之中,瞬間炸開了鍋。

卓亦簽愣了片刻,對尹深說:“我沒記錯吧?這倆人不是一起進來的好哥們兒嗎?”

尹深道:“沒錯。”

盛延道:“你多來幾次就知道了,這種反目成仇的事,可太常見了。”

尹深心裏感到一陣酸澀,要是連自己現實中的同伴都不能信任的話,那結伴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轉頭看到面無表情的李陵舟,心想,大佬不會也是被人背叛過,所以才決定一個人的吧?

不過李陵舟的話,恐怕還是背叛他的那個人會更慘些。

游先生對五龍瘡的一切事情都格外警惕,他當即讓人檢查了貝樂天和葛岑兩人的身體。果然,葛岑的膝蓋以下長了密密麻麻的瘡痕。

但奇怪的是,貝樂天的身上卻什麽都沒有。

“把他帶走吧。”

游先生說道,随後葛岑便被強行拖走,他走前恨恨地看着貝樂天,紅着眼睛說道:“你這個殺人犯……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貝樂天卻不為所動,即便身上的傷痕褪去,但是一張面容依舊爬滿了猙獰。

“別看了。”盛延看着這樣的貝樂天,警惕地拉着卓亦簽,說道:“趁他沒注意到我們,趕緊走,我怕他發起瘋來亂咬人。”

尹深如夢初醒,四人借着人群的掩護離開了現場。

“貝樂天殺了賀泰然……”尹深皺着眉頭說道:“所以他成為了那個至惡之人……可賀泰然身上的瘡痕又是怎麽消失的呢?”

他有些後悔在工廠裏沒有追上去把檔案冊子搶回來,要不是貝樂天看到了一目五先生的弱點,一定也想不到這等下策。

畢竟常人的思維裏,善、義虛無缥缈,而福澤上天注定,只有惡,離人最近,只需突破一層下限、違背一些原則罷了。

片刻後,李陵舟說道:“我記得他們倆的房間在我們樓上,而賀泰然,跟我們一樣,在一樓。”

“什麽意思?”

“我傾向于,賀泰然是聽到慘叫後才上樓的……”李陵舟皺眉說道此處,便不再多言了。

清晨時光過去,沒有再出現第二具屍體,葛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下場如何已不言而喻。

尹深已經發現這個世界的惡毒所在了。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殺人便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那麽城區豈不是要變成一座煉獄。

難怪闵從一直知道保命的方法,卻諱莫如深,他也是在保護城區吧。

“去找匕首。”李陵舟說道。

“你覺得在哪兒?”尹深道。

“游先生……”李陵舟道:“對了,我記得第一天,就有幾個人自稱是要去調查游先生這條線的?”

尹深想了想,眼前一亮,道:“涼雲!我們去找他問問。”

由于不在一個區工作,直到中午尹深和李陵舟才在廠區的空地上找到涼雲,他正坐在雙杠上吹冷風,看着遠處的雪山眉頭緊蹙。

遠遠看見尹深兩人過來,也不言語。

自從林芙死後,他的存在感便更低了,尹深幾乎沒有再見過他,今天找了許久,甚至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追出城去了。

幸好涼雲是理智的。

“貝樂天治好了自己的五龍瘡。”李陵舟開門見山道。

“我知道。”涼雲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跟他在同一區。但我不清楚他為什麽會痊愈,他也找到了關鍵道具嗎”

也?

尹深精神抖擻,和李陵舟對視一眼,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李陵舟說道:“我可以給你全部關于一目五先生的線索。但你要先告訴我,青銅匕首是不是在你這兒?”

沿着李陵舟的視線,尹深也看到了,涼雲扯起來的褲腿之下,那塊皮膚格外光滑。

一直注視着積雪的涼雲此刻低下頭來認真地看了看李陵舟,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冷得要撞出冰碴。

少頃,涼雲從雙杠上跳下來,平視着李陵舟,說道:“青銅匕首可以給你們,但我還有個要求。”

“你說。”

“跟我一起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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