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迷夢輪回（5）

随着太陽升到了最高的位置，灼熱的溫度令人吃不消，李陵舟撿回兩個人的鞋子，倒掉沙子還遞給尹深，說道：“穿上，我們去森林。”

尹深很感激他選擇了正午才去，即便森林裏有什麽，想必也不敢在正午出來溜達。

李陵舟等尹深穿好鞋子，伸手把他拉起來，這時從小路上跑出來兩個慌裏慌張的身影。

那兩人瞧見他們，立即欣喜地跑過來，女巫穿着一雙跟很高的鞋子，在沙灘上舉步維艱。

“我正要找你們！”女巫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見他們走近，說道：“我們發現了一個暗道！但是入口處有塊石頭擋着，需要你們的幫助。”

尹深問道：“在哪裏？”

“森林深處！”

森林裏的感覺和陽光普照的沙灘上截然不同，尹深走了沒多遠，感覺自己熱騰騰的鞋子已經又變得陰涼潮濕，這裏蚊蟲果然很多，尹深在現實中就是個吸引蚊子的體質，在這裏不堪其擾，便把外套脫了下來捂住頭頸。

女巫在一個光線極暗的地方停了下來，那一帶光禿禿的，中間突兀地放着塊石板，而石板上刻着兩顆對稱的頭顱，像是頭頂相接的連體嬰，一哭一笑，笑的那個陽光燦爛，而哭的那個，從骨子裏透着陰邪。

“就是這裏，我跟游醫試了幾次都搬不開。”女巫道。

他們合力挪開了這塊石板，一股幽幽的寒氣從下面冒了出來。

李陵舟打頭陣，先跳了下去，尹深緊随其後，暗洞很黑，他花了點時間去摸手機，打開手電筒照明。

這是個将近兩米高的空間，開闊平整，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

李陵舟正對着一面牆，尹深走過去，發現牆上有壁畫。

壁畫的圖案抽象複雜，尹深離遠些許，隐約看清楚畫的全是跟石板上相同的頭顱，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令人格外不适。

笑着那張臉倒還好，主要是另外一張臉，看着就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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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個墓室？”

“西方是不修建墓室的，”李陵舟說道：“更像是某種的根據地。”

果不其然，中央擺放着一張巨大的石桌一樣的東西，順着李陵舟的方向，這想必就是祭壇，而湊近後果然還能聞到隐隐約約的血腥氣。

但是這又跟城堡有什麽關系呢？

“燈會不會在這裏？”女巫小聲地問道。

李陵舟叫了尹深一聲，說道：“來這邊幫我照一下。”

尹深走過去，是另一面壁畫，這張壁畫上，連體嬰般的兩張臉正在痛苦地剝離，時而哭臉脹得極大，時而笑臉脹得極大。

另外兩張牆上同樣畫着東西。好在畫風不再抽象，而是多了些寫實風格，左邊的牆上全是單獨的哭臉，畫面描繪的是古戰場，馬革裹屍的場面，隔着牆皮都能感受到當時末日般的氣息。

而另外一張牆則全是笑臉，畫面則有幾分田園風格，炊煙袅袅，一派祥和。

“燈是否在這裏我不知道，但是壁畫一定有價值，”李陵舟問尹深：“能拍下來嗎？”

尹深苦惱地搖頭：“不行，手機沒有這個功能了。不過如果你需要，我或許可以畫下來。”

雖然那些連體嬰般的臉令他很不舒服。

“畫就算了，”李陵舟說道：“我們回去後先不要跟任何人說。”

“我們明白，”女巫說道：“畢竟還有內鬼藏在中間，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自然不能說。”

尹深和李陵舟都沒有接話，他們又在附近查看了一番，然後趁着天色仍明，趕回城堡去了。

留在城堡裏的人幾乎虛度了一整天，因為鏡子既沒有給他們發布難題，他們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反而又把城堡翻的一團糟，惹得打掃的侍女們個個臉色比鍋底還黑。

所以他們今天被請回卧室的時間也晚了一些——仿佛患有強迫症的侍女們一定要等到全部打掃幹淨才讓大家離開餐廳。

尹深想着那些畫，他覺得不知什麽時候會用得上，就格外留心記了下。

于是他現在仰面躺在床上，那壁畫便像是印在他視網膜上，黑夜裏詭異程度加深。

“怎麽還不睡？”李陵舟翻身過來問他。

尹深明明連動都沒動一下，不知道怎麽還是被李陵舟看出來醒着，于是便道：“你先睡，不用管我。”

但李陵舟卻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站在床沿上一言不發地抽走了床單，尹深被扯得裹着被子滾了一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床單把鏡子給罩住。

然後李陵舟重新回到床上。

尹深錯愕了數秒，低聲說道：“我……我不是在怕鏡子。”

畢竟也沒有矯情到這個份上。

“不是麽？那……”李陵舟連帶着被子和尹深一起拽過來，長臂一身将他攬在懷裏，說道：“鬼來了先吃我。”

“你……”尹深哭笑不得：“你是在哄小朋友嗎？”

他也沒有在怕鬼！

但是生怕說出來李陵舟又要采取其他的催眠行為。于是便認命地閉了嘴，身上被子和手臂的份量給了他十足的安全感，那些壁畫似乎被擋在外面，也不再争先恐後地朝他腦子裏湧了。

只是這一夜并沒有就這樣過去，尹深不知睡了多久，隐約中被一聲聲嘶力竭的慘叫驚醒。

但聲音有些遠尹深凝神留意了會兒，再無其他動靜，像極了誰半夜做了噩夢，于是又重新睡去。

第二天，依舊在餐廳裏集合，尹深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公主。

她呆愣愣地坐在餐桌上，疑神疑鬼的模樣，誰稍微靠近她一點便反應極大。聽說昨夜慘叫的便是她。

“發生什麽了？”尹深避開公主，去問跟她一個房間的騎士。

騎士也是焦頭爛額，今早剛被調侃了一通，被人說調戲女孩子，這會兒簡直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于是揉着頭發答道：“她自己疑神疑鬼，我差點被她吓死。我睡得好端端的，就聽她跌坐在地上慘叫。”

“看見什麽東西了？”

“就是什麽都沒有啊，”騎士說道：“我開了燈看了半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她非說剛才下床的時候，鏡子裏的人側身盯着她看——怎麽可能嘛？

她就是精神太緊張了！這世界也是邪門，故意放一堆鏡子，我看就是想要削弱我們的精神。不管是誰總被鏡子籠罩着也是要瘋吧。”

尹深沒說話。

公主這個姑娘顯然不是新人了，其實不大可能會因為一時看錯就被吓成這副樣子。

而他沉默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在騎士的講述裏，他忽然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記得昨天晚上李陵舟分明拿床單把鏡子遮擋得嚴嚴實實。但今天一起床，他依舊是先和鏡子裏坐起來的自己打照面。

——那張床單不知何時掉下來了。

“如果鏡子裏面真的是活物，”尹深吞了口唾沫，小聲地對李陵舟說道：“你覺得它對我們有沒有惡意？”

“誰知道呢，”李陵舟道：“也許它只想跟你玩。”

“人鬼殊途，還是別強求吧。”尹深說道，他不想陪鬼玩。

李陵舟卻道：“別這樣，讓鬼聽見了要傷心的。”

尹深在桌下踹了他一腳，這個人，晚上還一本正經地讓他不要怕，白天又拿他的死穴來逗他。

早餐後，他們再一次被管家引到了一層的宴會廳。大家心裏都在打鼓，等着鏡子出題。

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後，那面驗收了名畫的鏡子再次浮現出陰沉暗黑的色澤，随後一行熟悉的血字一筆一劃地寫在鏡子內側：

“來陪我玩捉迷藏吧！我來當鬼哦！”

尹深看着這行字，眼皮跳了下，他瞪了眼李陵舟，口型說道：“烏鴉嘴。”

李陵舟明明瞧見了，卻飛快地轉走目光，唇角有幾分笑意。而下一句話也緊随而至，鏡子說：“那現在就開始倒計時喽！”

最頂端于是出現了倒數讀秒的計時，從一百開始，眨眼之間，數字便跳到了九十五。

“糟了！快跑！”有人喊道。

“跑去哪啊？它又不能移動，怎麽玩捉迷藏？”

“我們不該被它牽着鼻子走吧？讓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拿我們當狗耍？”

“可是它能殺人啊……”

“什麽殺人，你看見了？不是親眼看見的就不要危言聳聽。”

“就算你不跑，那你留在這能做什麽？”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論開來，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他們清醒過來之後，衆人的觀點就沒有一次統一過，聽得人心累。

而李陵舟已經三兩步走出去把房門打開，對裏面的人不容置疑地說道：“不想死的話，就躲起來，藏到鏡子照不到的地方。”

說罷也不管其他人什麽反應，他跟尹深便朝樓上跑去。

“如果要找沒有鏡子的地方，城堡外才是最安全的。”尹深看了眼大門，說道。

李陵舟搖頭道：“不會允許出門的。”

果不其然，在他們之後有人第一反應也是去城堡外，而嘗試了無數次都無法将大門打開。

“那個說拒絕躲藏的人……”尹深擔憂道。

“沒事，等所有人都藏起來，他自然也會跟着跑掉，到底是個從衆的人罷了。”

真的找起來，才知道這座城堡的鏡面覆蓋率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有的地方甚至床沿、天花板都是鏡面的材質，最終他們還是來到了昨天的畫室，在靜物臺的後面，找到一處隐蔽的容身之所。

空間很小，李陵舟只能坐在地上，兩條長腿支在地上，尹深擠進來，還着實嫌棄了一番他腿長礙事，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腿也很無處可放。

“一百秒……快結束了吧？”

李陵舟嗯了一聲，像是心裏裝了只秒表，數到：“六，五，四……”

這是從外面沖進來兩個人，他們看見角落裏躲好的尹深和李陵舟怔了下，然後推搡着擠進了跟他們相對的另一個拐角處，是少女和馴獸師。

女孩子嬌小，相同的空間，對面看上去就一點也不擠。

“一。”李陵舟兢兢業業地把倒計時數完。

随後便聽到一陣陰森恐怖的詭異笑聲，笑聲帶着回音，響徹整座城堡。

“那我……就來找你們咯！藏好的人可千萬不要出來呀。”

它的聲音像是電影院裏開了外放的特效，鑽進人耳朵裏，騷動着神經。

尹深緊挨着李陵舟，從後背傳過來的涼意滲入皮膚，尹深挪動了下，立刻又被拽回去。

“你再動一下，腳就露出來了。”

李陵舟說話時，胸膛的震動傳到尹深的耳朵尖上，有點麻。

尹深清清嗓子，低聲道：“我覺得它的捉迷藏游戲有個bug。”

“怎麽說？”

“假設它不能離開鏡子，我們出現在鏡子照射到的地方就被‘找到’，那要是一個人用被子蒙着全身出現在鏡子裏，就不算被找到了吧？我們一直藏着，腿麻也要堅持到日落，有意義嗎？”

不如找個舒服地地方蒙上被子睡一覺。

他感覺李陵舟好似嘆了口氣，過了片刻，李陵舟說道：“在你眼裏，鬼都是傻子麽？”

語氣聽起來有幾分無奈，尹深噗嗤一聲笑了，說道：“我瞎說的。”

又聽李陵舟說道：“但我想，它是不會讓我們舒舒服服地藏到日落的。”

尹深擡起頭來，将手腳蜷縮在一起。對面的兩個人也是低聲私語着什麽，聽不真切。

尹深忽然想起來幾年前看的一部搞笑綜藝，綜藝是以各行各業有意思的素人談戀愛為噱頭的，也是兩人一組，節目組很會搞事情，每個組合都有各自的梗，要麽歡喜冤家，要麽是很多年的初戀相遇。

而最後，聽說還真成了幾對。

不過尹深之所以看這個并不是對談戀愛感興趣，而是裏面的人千奇百怪，尤其是被愛情沖昏頭腦，就會出現迷惑行為大賞，這才更讓尹深覺得有意思。

他想，這個世界的心髒，或許也擁有着人類觀察家的惡趣味。

但也能理解，畢竟有許多人喜歡看動物世界，物種不同罷了，本質都是獵奇和觀察。

尹深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這麽多事，思緒越飄越遠，仿佛只是一個喘息的時間，他眨了下眼睛，發現跟他靠在一起的李陵舟不見了。

不止李陵舟，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翻天覆地地變化，房間被拉扯成條狀，最後變成幾條褐色的彩帶，再鋪展開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黑暗的曠野之上。

尹深的心髒猛地一跳。

偏偏不是陌生的地方。

這片曠野，在他小時候，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發生地。以至于在那件事發生後，他都會想辦法裝病逃掉福利院的春游——這是他最不願意回憶起的地方。

而此時，他就站在這片曠野上。

冷汗打濕了他的後背。

尹深頭有些暈，他不動聲色地在手臂內側掐了一把，疼痛頓時令他倒吸一口涼氣。

天色陰沉得仿佛随時要塌下來，尹深舉目四望，腳下有些泥濘，像是剛被打濕過，青草的香氣沖進他鼻腔，加深了他臉色的蒼白。

“傳到這邊！”清脆的聲音在不遠處炸起。

尹深渾身一震，僵硬地轉身，看見幾個高矮不一的小孩在踢球。小孩們像沒看見他一般，各個臉上蹭着泥巴，但眼睛卻閃着無辜的光。

這幾張幼小的臉龐，再一次與尹深的記憶重合。

“你踢歪啦！”一個小孩尖利地說着。

小孩們發出一陣無憂無慮的笑聲，互相勾肩搭背地朝尹深的方向跑過來。

尹深下意識地轉身想逃，他也确實已經挪動腳步了。但又像感受到了一些阻力，這份阻力令他恍然，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纖長有力，他已經是個沒必要懼怕洪水猛獸的大人了。

有個東西撞了他的後腳跟。

尹深轉身低頭看去，是那幾個孩子踢的球，滾到了他的腳邊。

尹深俯身去把球撿起來，然而手一觸碰，才發現這顆球一面毛茸茸的，還有些溫度，随着被拿起，紅褐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這根本不是皮球。只是一顆頭。

他指尖微動，頭滾了半圈，露出一張尹深自己的臉。

一股冷徹入骨的寒意沿着手臂向他的心髒攀升，尹深手一抖扔掉了“他自己”的頭，頭咕嚕嚕地滾動着，滾到孩子們身邊。

孩子們這次看見了尹深，全都仰起頭目光詭異地看着他，為首的一個虎頭小男孩咧着嘴問道：“你也來了？你想跟我們一起玩？”

“不，我不該在這兒……”

玩什麽玩，給你們當球玩嗎？

而那些小孩卻不管他說什麽，重新被小男孩撿起來的球像花朵一般萎縮枯敗，化成一層皮肉，落在地上。而孩子們面露惋惜的神色，下一秒，便齊齊看向尹深的臉。

目光灼灼，像是看到了手中玩具的替代品。

尹深在這樣注視下頭皮發麻，雖然這群不到他腰的小孩他一腳可以踹翻十個，但他們卻說不出的邪性。

尹深跟剛才那股阻力抗争，終于一腳慢慢擡起，他身形剛一動，那些孩子立刻露出兇惡的本相，惡鬼一般地朝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