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迷夢輪回(6)

“尹深!”

話音短而急促,一連三聲,卻将尹深從那片曠野上拉了回來。

房間裏一切如常,沒有扭曲,沒有惡鬼,就是身體沉重得連手都擡不起來。

“醒了?”

李陵舟正壓在他身上,停頓了片刻,才松了口氣,緩緩起身,給尹深留出些空間來。

尹深坐起來發呆。

“看見什麽了?”李陵舟問:“差點壓不住你。”

“我……”尹深怔了下,随後搖搖頭,道:“幾個孩子。”

李陵舟挑起一邊眉毛,說道:“我以為你怕的是女鬼那種類型的。”

尹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什麽情況?”

還沒等李陵舟說話,對面牆角裏的兩個人便像是火燒屁股了一般,他們在窄小的空間裏驚恐地推搡和挪動。但其實兩人都雙目緊閉,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麽。

“幻覺?”尹深喃喃自語道。

李陵舟點了點頭。尹深随即明白了鏡子裏家夥的邪惡用意,它或許能窺探到每個人心裏最懼怕的事物,然後借此将人推出藏匿的角落。

這個家夥捉迷藏找不到人,便要開始玩賴了。

而眼看着那兩個人若是再不清醒,只怕真要一起暴露了。因為是拐角出去不遠處,就是整面牆的鏡子。

“我的意識是怎麽回來的?”尹深焦急地問李陵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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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回來的,我什麽都沒做。”

尹深頓時感到無能為力,他低頭找了找,順手從旁邊撈來一個巴掌大的廢棄畫板,然後朝那兩人扔去。

——能砸醒也好啊。

那畫板砸在少女的頭上,少女明顯怔了下,像是被突然按了暫停鍵。

尹深心裏一喜,又找有沒有別的趁手的家夥。而這時那馴獸師忽然暴起,他大喝一聲:“我已經加了整整三天的班了!我要辭職!辭職!”

然後他把脖子上的圍巾一扯,在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直沖出了牆角的庇護。

“糟了……”

“不行!”已經清醒過來的少女緊緊撲上去試圖攔住那馴獸師。然而男人的力氣更大,她非但沒拽住人,反而被甩了出去。

下一秒,所有人都聽到了幾聲陰恻恻的笑,依舊是那種帶着回聲的,在空曠的城堡裏給人雙重的沖擊。

尹深抿了抿唇。

“別動!”李陵舟先他一步拽住他的手腕,尹深被抓住的地方頓時一痛,李陵舟的臂力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了,活脫脫像是被套了層鋼爪。

尹深看了眼那姑娘,說道:“她離我很近的……”

“已經來不及了。”

李陵舟平靜地說道,他總是能把情緒和聲音區劃分的清清楚楚,讓人聽不出任何端倪。

而尹深這才看見了女孩腳上憑空出現的褐色細線。

無聲無息地在她腳腕上打了個死結。

同樣的細線還出現在馴獸師的腳上。他的那根細線顏色更深一些,跟房間裏最大的一面鏡子相連,還做着辭職夢的馴獸師冷不防被拽了下腳踝。

頓時摔倒在地上,他龇牙咧嘴地愣神,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而線已經開始發力了。

而少女的線,則是一路延伸到桌子上,沒入一塊相框之中。

“或許還有機會。”尹深搓着手說道。

他拿起了另一塊調色盤,瞄準了相框扔過去。随着地一聲,果然相框被一擊即中,滾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而那條綁着少女的細線猝不及防地繃緊,然後斷了。

“跑!”尹深提高聲音說道。

他從來不會不帶腦子就不管不顧去救人。但如果是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見死不救會令他惋惜并愧疚。

少女終于回神,她壓根就沒發現自己剛才被鎖住了,只是在本能地聽從尹深的話,另一邊的馴獸師則沒那麽好運,他已經被拽到了鏡子前面,最先接觸到鏡面的腳仿佛融化了一般進入到鏡子內部。

“啊——”

他劇烈地慘叫起來,那只腳不像是踩進了光滑的鏡子,而是像是進入了絞肉機,接觸面血肉模糊,紅褐色的液體汩汩流淌下來。

已經獲得自由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她張口叫了一個名字。

但是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她毫不猶豫地沖向那個男人,跟鏡子裏的家夥争奪着這個人。

但是更多的褐色細線從鏡子裏伸出來,繞過了少女,牢牢捆住馴獸師。

而另外一條顏色更淺的細線,蛇一般地從桌子後面吐着信子探出來,重新纏繞上了少女纖細的腳踝。

“別看了……”李陵舟從身後抱住微微發抖的尹深,将他完全拉回來。

馴獸師的慘叫戛然而止。

但房間裏反複回響着液體落在地上時,滴答、滴答的聲音。

原來那些消失在房間裏的人都是這樣死去的。

他們是在睡夢中被拖拽走的嗎?如果是那樣,才會沒那麽痛苦,從而沒有發出這樣慘烈的叫聲吧。

尹深側頭,他抓住李陵舟的手,睜眼便看到少女被拽向桌子後面。在最後的時刻,她向尹深投來了感恩的目光。

尹深懊喪地說道:“為什麽要……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吧。”

過了片刻,李陵舟說道:“我也不能理解。不過他們兩個應該是現實中認識的人。她在試圖叫他的名字。”

是麽?

尹深無力地想,可在這世界裏,他們都是被剝奪了名字的人,他們身上披着別人的皮,沒有人給他們解釋過緣由,但他們只能向前。

“嘿嘿嘿嘿……”

它又開始笑了,帶着雙重回聲,說道:“你們輸了哦。”

像個小孩子,自顧自地開心了一會兒,然後又繼續說道:“所以今天有人要被扔出城堡啦,這個權利是你們的!今晚十二點之前,我等你們哦!”

話音剛落,尹深手心裏便莫名多了張金色的紙條,憑空出現一般。他打開看了眼,上面寫着所有剩下的人的身份。

公爵、牧羊人、公主、騎士、女巫、游醫、航海家、通緝犯。

不到三天的時間,他們已經折損了近一半的隊友。

而他們連主線的苗頭都沒有找到一根。

“它讓我們匿名投票。”

李陵舟說道,尹深脖子後面一涼,兩人還延續着剛才的姿勢,親密無間地擁抱在一起。

“所以今天的游戲提前結束了麽。”

尹深站起來,反手拉了李陵舟一下,說道:“我先出去跑個毒試試。”

其實也是有點受不了狹窄牆角裏蜷縮的感覺了,他說完又想起來不玩游戲的大佬或許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又笑笑補充道:“要是我也被那東西勾住了,你會怎麽辦?”

他只是無心問了一句,然而才從牆角裏出去,在外面伸了個懶腰,便聽見李陵舟認真的聲音:“敢勾你?我把它從王八殼裏拽出來,看看誰的線更厲害。”

尹深感覺所有的鏡子以及反光的東西似乎都微微震顫了一下,別說,一旦接受了那東西藏身在王八殼裏的設定,它的震懾力頓時減弱了不少。

尹深回過頭去,恰巧看到李陵舟眼角未來得及收回的淩厲的兇光,心裏頓時猛地一跳。

而李陵舟卻很快換了副神色,說道:“開玩笑的,如果心髒被弄死,我們所有人都要困死在這裏。”

但尹深總覺得李陵舟第一句說的才是認真的。

他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大佬煩惱的事情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都膽戰心驚地擔心被心髒殺死。而大佬卻在認真分析殺死心髒的話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可謂是走在鑽研的最前線。

“不對啊,”尹深又說道:“上個世界的闵從,不就被我們給殺了?”

李陵舟解釋道:“其實不算。第二世界的生死和你想的不太一樣,‘人’死可以以鬼的形式存在,‘鬼’死可以以念存在,總之都不是徹底的死去。”

尹深又追問:“那怎麽樣才是徹底死去?”

“要抹掉一切痕跡,”李陵舟道:“你問這麽多做什麽?想學幾招防鬼?”

尹深尴尬的笑了笑,說道:“那倒也不必,我覺得不出意外,我是不會跟鬼有什麽你死我活的恩怨的,哈……哈哈……對了,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見得多罷了。”

李陵舟雲淡風輕地說道。但總讓尹深覺得這份雲淡風輕裏好像不止那麽簡單,他從鏡子齊刷刷停下的抖動裏想着,難不成,李陵舟真弄死過心髒?

但這又是悖論,弄死心髒的人會被永遠困在世界裏。

幸好游戲是真的結束了,尹深在鏡子前面差點做了套廣播體操,确定不會再有細線跑出來,地上的一大灘血水的顏色正在慢慢變淡、幹涸,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他們在卧室裏看到的那攤污水的模樣,然後再被侍女用拖把清理幹淨。

而少女的“遺跡”——畢竟已經不能用屍體來形容了——留在桌子後面,血泊裏是一只鏡面朝上的相框。

尹深後背上剛消失下去的雞皮疙瘩又湧起,他實在難以想象那麽大一個人被拽進這樣一個狹窄的相框之中是個怎樣的場面。

那可真跟絞肉機差不多了吧。

餐廳裏。

僅剩的八個人坐在餐桌的兩側,每個人都面色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這還是在尹深考慮大家的胃口,沒有把那兩個人的死狀說出的緣故。

“這票,怎麽投?”過了很久,女巫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不管怎麽逃避,牆壁上的鐘表滴滴答答,躲是躲不過的。

“難道不能棄權麽。”她又苦惱地說道。

游醫道:“棄權?大家都棄權的話不就等于把權利又還給那東西了麽!”

餐桌上安靜了一瞬,這個空檔管家進來給衆人添置了紅酒,然後又撤了下去。

一個中年男人說道:“這事沒辦法商量,既然是匿名,那我們就各憑運氣好了,票數最多的那個也別怨恨誰,是誰跟誰都無冤無仇,只是你自己運氣不好罷了。”

“我可以接受,”他身邊的女子說道:“那晚餐就到此結束吧,十二點前投票,大家都別忘了就行。”

“站住,”一個長相兇惡的男人喊住她,又十分刻意地放緩了語調,說道:“公平起見,所有人最好都待在一起,不然你們走了,誰知道是不是去拉幫結派了?我們只有八個人,只要任意兩組人達成共識讓誰死,誰就必死無疑。大家看我說的對不對?”

女人怒道:“你是懷疑我的用心?”

“我是在幫你避免被懷疑!”

“我看你是想成為衆矢之的吧?所以話才這麽多。”

“看看,看看,這就開始帶節奏了?這樣的人難道你們相信她?你們願意放她自由行動?”

……

餐桌上的氣氛瞬間膠着,本來大家就各自壞了心思,此時一邊試圖把鍋扣在別人身上,一邊瘋狂為自己開脫,以免自己成為那個被票出去的人。

就連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李陵舟都被波及,大家辯論的紅了眼,有人直接把矛頭扔向他,說他是這座城堡的所有者,他就算有人證物證,也是所有人裏最特殊的那一個,所以應該先把他票出去。

尹深被這套沒有邏輯的歪理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怼了回去,差點加入戰局。

“咳。”

過了好久,等到衆人口幹舌燥說累了,李陵舟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如果都不想死,就先聽我說,我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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