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迷夢輪回(7)
李陵舟瞬間又成為衆人注視的焦點,而他很習慣這樣的注視,平靜地抿了口紅酒,等沒有人講話了,才說道:“現在才說其實已經晚了……”
他看了看大家明裏暗裏互相甩鍋的樣子,說道:“要想活命,就把剛才的事情都忘掉,我這個辦法,需要互相之間絕對信任。所以我也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現在是第三天,我們只剩下八個人,每一個隊友都非常珍貴,也許少了一個人,就會少一分生機。”
“當然,對于某些人,你也可以理解為,少了一個人,以後就會少一個開燈的人,或少一個試死亡條件的人。而因此說不定賭命的事情就要落在你自己的身上。”
李陵舟擡頭掃視了衆人,确認所有人——雖然神态各異——但确實都聽進了他的話。
“辦法是什麽?”中年男人說道:“趕緊說。”
李陵舟擡手畫了一個圈,說道:“按現在座位的順序,每個人把票投給自己左邊的人。這樣每個人都投出了一票,同時所有人的票數也都是相同的。
李陵舟頓了頓,又道:“當然,如果有人不接受,還請盡早提出。”
一時間沒人說話,大家都不傻,誰都知道這個時候誰反對,那怕是就真成靶子了。
尹深也道:“絕了。這樣我們就行使了權利,所以它就不能把投票權收回。但又因為沒人被投出,使懲罰失去了對象。”
“那怎麽保證所有人都遵守規則?”
“一起投呗!公開!”女巫說着,展開自己的投票紙。
他們拿到的紙有些特殊,不需要筆,只要用力劃一下便會有痕跡。而且自己只能劃自己的紙條,在別人的紙條上無法留下痕跡。
按照李陵舟剛才說的,所有人一同投了票,然後投擲到鏡子指定的一個罐子之中,一切結束,夜已過了小半。
被摧殘了一整天的人們終于各自懷着心思上樓休息,幸而李陵舟保持了目前的和平,但這樣的投票結果……鏡子會認可嗎?
看來又将是一個難捱的不眠之夜。
尹深房間裏的鏡子依舊提前用床單遮上了,是李陵舟堅持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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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色甚佳,圓圓的一顆挂在樹彎上,像是由身姿曼妙的女子提着的一盞花燈。
身旁傳來李陵舟平靜而悠長的呼吸。
尹深畢業之後便再沒有和誰同住過,他一度以為自己習慣獨居,對于身邊有人這件事會極其不适應。
但是現實卻和他想象的不同,李陵舟的存在感分明很強。但尹深在他身邊,卻仿佛這個人已經在尹深的世界裏存在了好幾千年。
就像是本就該在這裏的。
也是這個世界賦予他們的無法擺脫的人設麽?尹深想着,就像那位游醫,他說自己即便清醒過來了,也總是忍不住每天清晨放聲歌唱——他在現實裏是個從不唱歌的音癡。
是習慣的延續。
而相愛也是一種習慣吧。
“看什麽呢?”
李陵舟忽然幽幽地說道。
尹深一怔,他以為這個人已經睡着了。
“沒有,在想事情。”尹深說道,怕“事情”本尊追問,他又緊接着顧左右而言他道:“不過今晚……月色很好。”
李陵舟聞言忽然支起上半身,他一手撐着床,朝尹深微微探過身子,根本對窗外沒有興趣,目光膠着在尹深的臉上,仿佛那片很美的月光正鋪陳于此。
“你說——”李陵舟聲音壓得很低,拉起了悠長的餘調:“今晚月色很好?”
暧昧的氣息哄地一下在尹深耳畔炸開,他驟然紅了耳朵,輕輕張了張口,卻是一陣口幹舌燥,下意識的躲閃在李陵舟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我——”
而此時,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懸挂在鏡子上的床單無聲無息地飄落下去,尖銳而陰恻的聲音傳來:“今天的游戲結束咯,被選中的孩子——只好請你離開城堡啦,其他人,祝你們好夢,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鏡子裏的空間想必很空曠,這個聲音每次講話,都帶着回聲。
待他說完,過了許久,尹深指尖一顫,落在李陵舟手臂上。
旖旎的氛圍徹底消失無蹤。
“為什麽會有被選中的人?”
尹深驚詫道,他已經盡量去冷靜,但發出的聲音依舊暴露了不安。
“走廊好像有動靜。”
秉持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兩人下床到門後,門上沒有貓眼,只能留神聽外面的聲音,尹深全身緊繃地站了會兒,聽着走廊裏拖拽的聲漸漸遠去。
尹深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然而門外猝不及防地“吱扭”一聲,看來也有人跟他們一樣沉不住氣了,但很快又啪嗒一聲把門關上了。
“別開了。”
李陵舟也道,将尹深的手從門把手上拂下來,然後拽他重新回到床上,道:“明天就什麽都知道了。”
“有人不守信用。”尹深憤然道。
會是誰?被帶走的又是誰?
尹深想起那個投票罐子,罐子并沒有封口,其實要是有人想要趁其他人離開後折返回來,更改自己的選票,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這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願意拿自己的命冒險,就不惜蔑視別人的性命嗎?
尹深越想越氣,在床上狠狠地踹了下被子。
清晨的太陽照常升起,這是他們進入世界的第四天了。
餐廳裏,大家沒有挨在一起,彼此之間隔了一到兩個位子,每進來一個人,裏面的人便表現出各異的神情,有人慶幸,有人惋惜。
最終餐桌上出現了七個人,管家為他們開席,然後離開。
“少了誰?”尹深問道。
“我的同伴。”坐在最遠處的、也是最後一個到達餐廳的男人說道,他的身份是航海家。
而跟他在一起的女孩,是個身材纖細、總是顯得有些陰沉沉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身份是通緝犯。
“是誰投了她?”男人拍了下桌子,看上去格外生氣。
但沒有人回答他。
今天一早,衆人出來的時候,投票的罐子已經徹底不見蹤影,昨晚是誰最後動了手腳,怕是只有那個人自己才知道。
女巫小聲地嘀咕道:“她……她的身份是通緝犯,說不定是因為這個……”
“身份是通緝犯她就該死嗎?!”男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摘了眼鏡,指責道:“那是不是還有感謝她給了你這個借口?既然你們這麽玩,就被怪我……”
女巫又道:“又不是我投的。”
“該死的是不遵守約定的人。”李陵舟冷冷地說道。
經過這一次,他們知道,大家的信任徹底瓦解,那個方法再也沒辦法用了。
衆人全都沉默。
半小時後,管家來收拾餐具,他頗為意外地說道:“今天大家都沒怎麽吃東西呢。”
這種時候還有胃口的話也未免太心大了。
管家又道:“今天依舊是自由日,請大家盡情享受城堡的生活吧。公爵大人,晚上的舞會是否照常進行呢?”
李陵舟看了眼落單的航海家,點頭道:“你安排吧。”
“好的。”
“舞會……有什麽特殊的麽?”管家離開後,尹深說道。
這時大家也陸續離開了餐廳,有人茫然,有人行色匆匆。但沒有一個人有把握,現在做什麽是對的。
“是城堡每周一次的例行晚會,”李陵舟解釋道:“存在即合理。所以還是照常吧。”
尹深點點頭:“那我們今天……”
他頓住,目光集中在城堡最邊沿的塔尖上,那上面串着一具橘色的屍體。
是通緝犯衣裳的顏色。
她宛如一只挂在塔尖上的風筝,單薄得仿佛沒有重量,幹癟的模樣甚至會讓人懷疑這就是一件衣服。但是卻又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雙懸空的雙腳。
整個一副被放空了血、風幹了的樣子。
“你們打算去哪?”
是失去了夥伴的航海家,他神情有些谄媚地問道,與剛才在餐桌上截然不同的模樣。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行動如何?我經歷過很多世界,經驗還是有的。”他繼續說道。
李陵舟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便徑直向前走去。尹深想了想,大抵明白了航海家的意圖。
畢竟環顧場上僅剩的人,別人都是男女組合,出雙入對,他要橫插一腳畢竟有難度,不如選擇尹深他們兩個,背靠大樹好乘涼。
但是他們要去的地方——尹深對那個地方還沒有把握,所以還不想讓航海家知道。
“我們并沒有線索,”尹深沉聲說道:“但總也不能等死,既然有時間,就還是多做調查,也許晚上彙總信息時會有用。”
“你說的沒錯,”講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城堡前門的院子,航海家小聲地說道:“但我其實是想來提醒下你們,我看你們和女巫兩個人走得很近,前天更是一同回來,但這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們。”
尹深聽得皺眉,他開始不懂這個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了。
航海家繼續說道:“昨天半夜,我同伴——通緝犯——被帶走的時候,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一聲很重的關上房門的聲音。”
“是你?”
“不,不是我,是女巫,”航海家道:“女巫他們就在我隔壁!我看見他們接近午夜時離開房間下樓去了,直到鬼來捉人,他們才回來——你們聽到的關門聲,根本就是那兩人回房間的聲音!”
尹深皺眉道:“不可能,照你這樣說,他們豈不是跟拖走人的東西打了照面?”
“是啊!我也這樣問過他們,可他們說什麽?他們說壓根沒看見任何人,走廊黑漆漆的,通緝犯的身體自動地在地上拖行……這怎麽可能嘛!”
李陵舟忽然問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的同伴被帶走時,你在做什麽?”
“我……”航海家頓時露出心虛的模樣,低頭眼珠轉了轉,說道:“我想留意着隔壁兩人什麽時候回來,就一直在地上,她是突然像中邪一樣,自己從床上跌下來去開門,然後姿勢奇奇怪怪地‘被’拖走了似的。”
“聽你的描述,其實并沒有拖人的東西?”
“一定有,”航海家說道:“但是我看不見……喂,你們要去森林?”
航海家跟着走了一段,發現這兩個人的方向不對,再向前走連光線都暗淡了,他猶豫地止步。
尹深轉頭對他說:“是的。說不定,森林裏有拖人那東西的老巢呢?”
航海家徹底停了下來,他讪笑着說道:“我……我還是回城堡裏等你們吧,我再幫其他人找找城堡裏的線索。”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原路而返。
李陵舟忽然輕笑兩聲,尹深側頭看他,李陵舟道:“還學會吓唬人了。”
尹深聳聳肩,說道:“沒辦法,身邊有人教,我活學活用呗。”
但這一次,兩個人卻撲了空,到達那片森林深處時,之前發現的石板怎麽也找不到,李陵舟上次留下的記號都還在,但是洞穴卻不見了。
“奇怪,分明就是在這裏來着,你看,還留着咱們上次的腳印呢。”尹深說道。
他所站的地方凹凸不平,但是不管怎麽翻,地面确實是整塊的,并不是簡單地将入口給埋起來。
“想必是察覺到有人來過,便藏起來了。”李陵舟道。
這片地下洞穴果然不簡單。
無功而返,又耽誤了大量的時間,兩人都擡不起興致。
而且他們還錯過了城堡裏的一出好戲。
他們回去時,尹深留意了下塔尖上挂着的屍體,已經消失不見了,不知是晃進了海裏,還是被解了下來。
而在這段時間,航海家已經迅速和公主騎士站好了隊,女巫氣鼓鼓的差點掀桌子,看來是已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插曲。
正常情況下,剩下的人越少,彼此之間會越團結。但這個世界卻步步為營,偏要從背後下手打破這份團結——
如果再有投票,那麽小團體其實要比大團體靠譜的多,以犧牲隊友為代價換來的生存的機會。雖然令人不齒,但卻具有足夠的吸引力。
這個世界,仿佛在想方設法激發人的陰暗面。
尹深嘆了口氣,對此無可奈何。
“地上有很多水痕。”李陵舟說道。
此時他們已經在管家的催促下進入了舞會的宴會場館,只見但凡有明亮反光的物體之下,都或多或少地汪着一灘水。
“不對啊,所有人都在。”尹深環視了宴會廳,一共七個人,分散而立。
尹深想到一種可能:“難不成鏡子對NPC下手了?被拖進去的可能是管家或侍女?”
而李陵舟則多看了兩眼,說道:“不會,水痕顏色很淺,人被拖進去時,是那種混合了血的褐色。但是此時,卻更為澄澈,而且看漫延的方向……”
他頓了頓,說道:“比起有人被拽進鏡子,我更傾向于,是裏面的東西出來了。”
尹深當即感到了一陣寒毛倒豎。
如果真是這樣,那跑出來的是什麽呢,一只?還是很多?他們又藏在哪裏呢?
“當然,”李陵舟又還換了輕松的語調,說道:“還有可能是侍女沒有打掃幹淨——拖地殘留下來的水漬。”
尹深:……
掩耳盜鈴不好吧?
但随處可見的水漬,一不小心可能還真會滑到,尹深說道:“管他是什麽,畏畏縮縮不敢露面,屬王八的,沒什麽好怕的。”
他正好看見兩位侍女走過來,便上前說道:“勞駕,這地上水多,怕客人們滑倒,麻煩你們整理一下?”
已然是十分客氣的語氣。
然而那兩個侍女卻對視一眼,看向尹深的目光格外犀利,其中一人陰陽怪氣道:“這城堡主人都還沒說話呢,不好意思,我們只聽公爵大人的吩咐。”
說完似有若無地翻了個白眼,然而白眼翻到一半,硬生生停在了李陵舟的身上。
她的臉色頓時有些尴尬,剛才沒留意,誰知道本尊居然就站在人家身後。
“需要我再說一遍?”李陵舟冷聲說道。
“不……不用了,我們這就去。”侍女推搡着匆忙離開。
尹深嘆了口氣,想不通:“要說她們是阿谀奉承吧,可能我看她們待其他人也不是這樣夾槍帶炮,難不成牧羊人跟她們有仇?難不成我養的羊啃過她們祖墳上的草?”
李陵舟低頭看他,輕聲笑了笑,說道:“因為你是特別的。”
“什麽特別?”
“你是公爵夫人。”
“那又……”
尹深忽然懂了。
這位公爵大人,一個人生活在荒無人煙的海島上,英俊帥氣又多金,整日生活在他身邊的人即便身份低微,長期下來也自然會垂涎一二。而這份期待卻毀在了一個身無長物的“牧羊人”身上。
尹深想了想,由衷地對她們表示了理解。其實這事若是發生在現實中,自己怕是已經被害死一百遍了。
“咳,看來我為了自保,必須跟公爵大人保持距離……”
尹深正在陳述自己的立場,卻被李陵舟伸長了胳膊向懷裏一帶,格外堂而皇之地讓提着拖把趕過來的侍女看了滿眼。于是對面那四雙眼睛裏的怨念更深了。
尹深:……
大佬怕是想直接送他上路?
“怎麽做算低調,”李陵舟說道:“你教教我?”
尹深哽住,此時宴會廳上響起悠揚的交響樂,燈光也适時地暗淡柔和。
“我懂了,首先,要假裝我們不是夫妻?”李陵舟掌心向上朝尹深攤手,說道:“那這位客人,能一起跳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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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