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迷夢輪回（9）

尹深上一次這麽拼命跑還是上個世界的事。果然跑步是一個亘古不變的救命法寶，他想，要是一年前的自己。三十分鐘的時間，他怕是只能躺平等死了。

畢竟是個跑三分鐘就會累的鹹魚體質。

但今時不同往日，尹深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在某個岔路口上遇到了另一個速度比他慢了許多的白色閃電。

“公主？”尹深放慢速度，說道。

公主驟然殷切亮起的雙眸因為察覺道尹深毫不掩飾的失落而眼角抽動了一下，但她還是松了口氣，說道：“太好了，我們兩個安全了！喂，你要去哪？”

公主不像他那麽目的明确，她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沒想到還真有人送上門。

“你不想去找找騎士嗎？”尹深心裏急切。

“為什麽？”公主道：“沒有規定一定要和誰吧？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了呀！”

她說得真誠，但其實她并不願意尹深再去找別人。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還好，騎士最好，但萬一先遇到了公爵大人，那麽她就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電光火石間，公主盤算了個遍，她再三蠱惑尹深跟她一起藏起來，靜靜地等待這一天結束。

但是架不住尹深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執意要回城堡，公主甚至借跑不動為由，抓着尹深的衣角，拖延他的行動。

尹深也察覺了她的意圖，于是冷了張臉，一把将衣擺扯回來，說道：“你要麽跟我走，要麽——就再去找別人。”

公主癟癟嘴，她兩個都不想選，奈何現在尹深生氣了，她頓時不敢再暗中阻撓，于是不甘不願地跟着他跑了起來。

沒過多遠，公主又重新拽住尹深，這次她是真跑不動了，連說話都費勁。

尹深見狀有些猶豫。他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二十二分鐘了。

“我……我真的……求你……”公主斷斷續續地吐着碎成一片的字眼，然而說到這裏她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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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到了一個人，個子很高，且瘦，是個男人，正循着聲音朝他們跑來。

公主慌了，但男人顯然已經看到了他們，幾個呼吸間便跟他們碰了頭。

“天啊！是你！”

公主瞬間大喜，來的人是她的騎士。

她當即堅持不住了，本來就跑的早飯都要吐出來了，公主跟騎士彙合，兩人狂喜過後，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尹深，公主慶幸的同時，又頗有些沾沾自喜，騎士和公爵的身形很像，剛才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完了。

此時正想假模假樣惋惜一二，然而四處一看，尹深已經離開了。

城堡的塔尖已經近在咫尺，長跑了近半小時，尹深的肺部被擠壓得難受。但是他不敢放松，他知道還剩最後幾分鐘的時間了。

如果再找不到同樣落單的人，那麽鬼就會出現在他身後嗎？

李陵舟如何了？他有沒有找到同伴，還是和自己一樣，也在尋找對方的路上？

尹深甚至已經開始在腦子裏醞釀遺言了。如果這次真要折在這兒，那出去以後要先把糯崽給托付出去，簽兒大大咧咧的，怕是照顧不好狗子，不如先麻煩盛延，或者吳歡……

“叮——”

他的鬧鐘響起，尹深在從海裏出來的時候便定下了一個倒計時二十八分鐘的鬧鐘，他其實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在鬧鐘響起時還是孤身一人。

城堡的大門就在不遠處，尹深沒有松懈，哪怕說，只剩最後一秒鐘，他也要多邁出一步。

向前一步，便多一分生機。

隐隐約約地，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

但又像是錯覺，因為這個世界裏的大家，不是全都沒有名字、只有身份嗎？

僅剩的兩分鐘在飛速地流逝着，尹深甚至已經感受到身後沉重的份量，還有那滴滴答答的、黏膩的觸感。

他咬緊牙關借着奔跑的慣性沖開城堡的大門，有些疑惑地看着同樣飛奔而來的那個人，眼裏瞬間湧出欣喜。

倒計時，三、二、一。

在最後關頭，尹深撲向李陵舟，兩人緊緊相擁，兩顆過度搏動的心髒相貼，此起彼伏的心跳聲振聾發聩。

但是他們安全了。

尹深放松地嘆了口氣，而這口氣到一半就被卡住了，他才意識道李陵舟把他抱得實在過緊，他輕咳一聲，先放下了手臂，稍微拉開距離後，他才看到李陵舟下颌上沁着一層薄汗。

而在他印象裏，李陵舟是個從來都不會出汗的人，像個精心雕琢的白瓷人偶。

尹深喉嚨有點堵，他擡手在李陵舟背上拍了拍，說道：“你被空投到哪兒去了？”

“我就在城堡裏。”

“那你……”尹深疑惑道：“你沒有遇到其他人？”

李陵舟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從三樓，看到你朝這邊跑。”

就在這時，鏡子裏的家夥再一次開口，它照例笑了一陣，笑聲裏帶着某種貪婪的餍足。

“嘻嘻嘻……我的客人們，你們居然放棄了答題，那麽今天，依舊是我贏了哦。所以今晚午夜之前，請投票選出誰該被扔出城堡吧！祝你們玩得開心嘻嘻……”

尹深怔住了。

“放棄答題？”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忽然想起半小時前在鏡子出題的時候，那句話下面是畫了一道不起眼的橫線的，只是當時誰都沒有注意到。

原來那十分鐘的時間，是給他們寫答案用的。

“它根本就沒說清楚啊！”尹深哭笑不得：“我們都以為是實踐題，結果搞了半天，告訴我們是簡答題？”

太坑了！

尹深憤憤不平。

“它是故意的，半小時前，這題無解，”李陵舟道：“先找找其他人，看看有沒有少人吧。”

李陵舟說的沒錯，即便他們寫下來了一個名字，也未必能保證最後剩下的就是這個人。

畢竟有限的時間裏，假如真遇到了被寫下名字的人，也做不到扔下現成的護身符再去冒險找別人。

“公爵！”

是公主和騎士，公主看見了尹深目光有些躲閃，騎士疑惑不解道：“剛才那是什麽意思？”

尹深把他們的推測重複了一遍，然後又道：“女巫、游醫和航海家，有看到過他們嗎？”

“他們都在城堡裏。”李陵舟說道。

然而他們走進城堡後，卻在中廳看見了游醫。

游醫伫立在中廳的中央，三面牆上鑲嵌的鏡子裏投射着他的身影。但是這三道影子，就像在偷笑中間的人。

影子就像是湖水中的倒影，時不時地便會蕩漾一下。

“你在這啊……”騎士朝他走去，卻被李陵舟攔了一下，他疑惑地轉頭，卻聽李陵舟說道：“他是被被選中的那一個。”

“什麽？”騎士一怔，腳步頓時停住，細細看去，才發現游醫腳下有一片黑褐色的東西，剛才他還以為那是游醫的影子，可這裏是室內，哪會有影子？

——這些黑褐色的，全是從游醫的背後流淌下來的血肉。

“啊啊啊！”騎士吓了一跳，兩步蹦到了公主身後，留下同樣害怕又惡心的公主鐵青着臉，差點要翻白眼。

“不應該是他啊。”李陵舟皺眉說道。

“等一下等一下，我們先去庭院裏說吧，在這兒太瘆得慌了。”騎士提議道。

于是四人暫時離開了中廳，重新站在陽光之下。

李陵舟道：“大約前二十分鐘，我一直和女巫在一起，在樓頂的陽臺上。然後我們看見了一個人在庭院裏轉的游醫，叫他在一樓等，然後我讓女巫下去與他彙合。”

“那你呢？”尹深問道。

“我想去找你，”李陵舟道：“而且不久後我路過窗口恰好看見了向城堡奔跑的你。”

尹深心裏一動，沒有說話。

“所以你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見女巫和游醫彙合了？”騎士問道。

“不，”李陵舟指了指三層的窗口：“趕時間，從這邊走的。”

騎士大驚：“你跳下來的？”

目測一下高度，這座城堡每層有二至三米，直接跳下來，難道他是蜘蛛俠嗎。

“你還活着？”騎士又補充道。

李陵舟看了他一眼，露出不想理傻子的神情。尹深咬着下唇打量了李陵舟一番，問道：“有沒有受傷？”

李陵舟道：“沒事，有窗臺，下來很容易。”

尹深擡眼看了看那個高度，還是有些後怕，道：“太危險了，下次不要這樣。”

李陵舟輕聲笑了笑，說道：“好。”

但是現在的結果是游醫落單了，而女巫和航海家暫時不知去向，按照李陵舟的推算，女巫即便是個腿腳不靈便的老年人，從頂層到一樓去跟游醫彙合，十分鐘的時間也綽綽有餘，那麽就是她在下樓的途中出了事。

尹深又問李陵舟：“航海家見到了嗎？”

李陵舟道：“我最開始看見他了，也在城堡裏，但他沒有發現我。”

尹深道：“那有可能女巫在下樓的途中遇到了航海家？”

正談論着，便見航海家從四樓向他們招手，道：“喂！我正找你們呢！”

航海家在四樓偏右側的房間，尹深走過去，擡頭問他：“你和女巫在一起嗎？”

“是啊，”航海家難掩笑意地說道：“她就在這兒呢！”

說完，女巫出現在他身旁，她個子矮，看上去像是墊着腳才從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然後同樣揮了揮手，但沒說話。

“等等我！我這就去找你們！”航海家說完，從窗口處離開了。

尹深皺着眉盯着那扇窗子看了許久，總覺得航海家的行為舉止有些怪異，從前幾天看，他不是這樣情緒大開大合的人，但剛才……總有種違和的刻意感。

比起城堡裏壓抑的氣氛，公主和騎士堅持要待在庭院裏，尹深相信，如果管家願意給他們提供帳篷，他們甚至想在室外露營。

他們已經在到處充滿鏡子的房間裏生活了六天，壓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尹深記得自己曾看過一些精神病類的報道，有關反人類實驗，其中有一項就是把人關在四面都是鏡子的房間裏，參與實驗的人都沒有堅持過一周，要麽出現嘔吐等生理反應，要麽情緒激動，出去後也對精神造成了傷害。

而他們，就像是待宰的小白鼠，一只接一只地在實驗者的玩弄下死去。

最終出來與他們彙合的只有航海家一個人，他說女巫看見中廳裏的游醫，有些不舒服，要自己去衛生間裏緩一緩。

衆人心裏都是一沉。

尹深問他：“女巫為什麽會跟你在一起？”

航海家怔了下，想必是沒想到尹深會問得如此直接，便說道：“這……這有什麽難理解的嗎？時間快到了，她又遇到了我，就算心裏不願意，也得跟我組隊啊，不然她會死的。”

“是麽？”尹深道：“難道你不知道她是有目的下樓的嗎？”

“什麽目的？”航海家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你胡說什麽呢，我們所有人，到這裏來的目的全都是相同的，就是活着！我知道你就是想排擠我，我也無話可說，誰讓你們都是成雙入對的，只有我孤家寡人呢？

一會兒又要開始投票了，所以你是想說我強行扣押了女巫不讓她走，好趁機讓我成為衆矢之的吧？你休想冤枉好人了！但凡有懷疑的，你們大可以去問問女巫，看她是不是自願的！”

他越說越激動，整片庭院都回蕩着他的聲音，森林裏的幾只烏鴉被他驚擾到，邊慘叫着邊煽動翅膀飛進了森林深處。

而尹深卻沒有受到影響，他側頭冷笑，道：“好啊，那我還真要去看看她怎麽說。”

游醫的屍丨體仍伫立在中廳，血腥氣彌漫開來，李陵舟拿衣袍遮着口鼻，說道：“從死狀上來看，這個世界的心髒越來越嗜血了。”

第一天被拖進鏡子裏的人只留下了一灘水漬。而如今的游醫卻極慘，關鍵是屍體還沒有人處理。

“女巫不在這裏。”

尹深搜查了這一層的衛生間，半個人也找不見，他質問航海家：“你不是說她去衛生間了嗎？人在哪？”

航海家振振有詞道：“我怎麽知道？腿長在她身上，當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可一直都跟你們在一起，憑什麽要問我？”

公主于是道：“那……那我們再找找看，沒準她回自己房間了呢，游醫……那樣了，她肯定受的刺激不小。”

騎士也道：“是啊，而且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個世界主線到底是什麽？心髒究竟有什麽願望？再這麽下去，我們所有人都得玩完！”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子迫在眉睫的意味。但是沒有人接他的話，沒有人知道究竟怎樣做才能點亮燈。

尹深問李陵舟：“有沒有……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主線的情況？找不到的話，會發生什麽？”

李陵舟道：“我曾經歷過最長的一個世界……”

他頓了頓，回憶了一番久遠的、幾乎被塵封的記憶，說道：“那是我最初遇到的，我在那個世界裏，滞留了一年。怎麽說呢，唯一的經驗是，活着，就有找到主線的希望。”

“一年……”

“是啊，”李陵舟說道，但他随即又皺眉，展開手上的投票紙，說道：“但這個世界，似乎不願意給我們那麽長的時間。”

這個世界，總是營造出虛僞的美好，然後再趁人不備一把揭開，露出淋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