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殺戮神廟(4)

孟協也是出生入死過的老人了,他這次還帶着個膚白貌美的女孩,叫桃桃,現實中是個小網紅,他打算趁此機會展示下自己的魅力,将其一舉拿下。

卻沒想到這個世界的主題他并不了解,正好撞上了短板不說,還遇到李陵舟處處高人一等,相比之下自然落了下風。于是他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麽,心裏還是暗自較勁的。

于是在城區裏他看着李陵舟一行人先回去了,自己寧可頂着日頭,也要多在城區裏找找線索,可惜一無所獲不說,還因為太熱被桃桃嗆了幾句,說“早知道他不行自己就跟別人組隊了”雲雲,句句戳了孟協的肺管子。

孟協一路上氣壓都很低,到了神廟門口終于忍不住反駁了幾句,兩人吵了起來,沒想到竟然天降大禮,趕上不遠處塌方,孟協過去一看,土塊裏伸出一只手來,他把土刨開,看見個十一二歲的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他第一反應是把小孩給藏起來,獨享線索,誰知這小孩半個身子都還在土裏,孟協只好撸起袖子在大太陽地下刨土,刨了半晌,累得汗流浃背,剛把小孩抱上來,就看見李陵舟幾人來了。

“哎——你別動他。”孟協見盛延二話不說就解小男孩的衣服,十分不滿地阻止。

而盛延只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醫生。”

桃桃忙拉住孟協,随口說道:“你別管了嘛,讓懂的人來,好不容易有個線索,可別讓你給弄死了。”

孟協心有不甘,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你懂個屁”,然後抱着手站在近處目不轉睛地盯着。

盛延檢查一番,說道:“這孩子很久沒有飲食,嚴重脫水,而且這具身體……”

他頓了頓,然後在尹深的催促下說道:“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撐到現在的,也不确定他能不能醒。”

尹深咬了咬牙,說道:“我先去取點水來。”

孟協悶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朝何處撒,一聽盛延說不确定,立馬道:“你行不行啊?庸醫吧?這土坑剛塌的時候我看見他還睜着眼睛呢!他是關鍵線索啊,怎麽可能會死?”

盛延道:“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自己來看,他眼球凹陷,皮膚脫皮剝落,甚至還有輕微的酸中毒的現象……”

“我不管,”孟協根本聽不懂,他執意道:“人是我救上來的,我要對他負責,桃桃,我們先把這個小孩給擡回神廟去。”

“不行!”盛延和李陵舟同時說道。

李陵舟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才說道:“他是從裏面逃出來的。”

“你怎麽知道?”

這時尹深就近取來了水,他和盛延一起小心地把水送進男孩口中。但是灑了不少,男孩似乎已經無法咽下清水了。

“這樣不行……”

尹深急得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而就在此時,男孩忽然嗆咳了幾聲,尹深看見他咳出了很多黃色的塵土,像極了天冷時張口呼出的呵氣,但是唇角卻裂開幾道的血口。

而男孩随之艱難地睜開了眼,他先是看到了神廟之外無盡的天地,微微笑了笑,唇角裂開的小口流出單薄的血珠。

但他只淡淡地怔了下,看清眼前的人之後,忽然面露驚恐,含着撕裂般的嗓音說道:“快……快……”

他氣若游絲,聲音小得還不如蟬鳴,盛延貼近了些,輕聲問道:“你說什麽?”

男孩喘了幾口氣,放大了一點聲音,面露驚恐道:“快跑!不然會……會死的……”

“你是建造這座神廟的勞工嗎?”尹深問道。

見男孩點頭,尹深又問:“其他人都在哪裏?”

而男孩的目光直勾勾地,他怔了片刻,才緩緩轉動脖頸,咯吱咯吱的聲音,然後他緩緩指了指神廟,說道:“在這裏。”

男孩說完,掙紮着身體,但卻幾乎無法挪動,他急切地說道:“離這裏遠一點,會……會被殺死……”

“是誰殺人?”

男孩忽然抽動了一下,他很想回答尹深的話。但是最後只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氣音,然後掙紮不斷的身體猛然頓住,他就這樣睜着眼睛,一動不動了。

片刻之後。

“他……最後說什麽?我聽見他說是……”孟協狐疑地說道:“神?”

而尹深卻皺着眉頭,說道:“我聽見的更像是……人。”

那只是一個模棱兩可的氣音罷了,尹深心裏也知道,但他還是看了眼李陵舟,問道:“你聽見的是什麽?”

李陵舟搖頭,沒有回答。

而盛延卻脫下外袍蓋住了男孩弱小的身軀,他已經看過許多生死,也在外科門診實習中見過很多殘忍的景象。

但此刻仍舊心裏難受得緊,他輕嘆一聲,說道:“這孩子全身的骨骼都是碎的。”

“什麽?!”

尹深難以置信。到底是什麽緣由,要對一個小孩子下這樣狠的手?

李陵舟卻跳進了男孩剛才所在的深坑。果不其然,他從裏面找到了一條暗道,幾人摸索着走了一會兒,越向裏越是狹窄,是通向神廟內部的。

古時候的工匠修建重要工程時,都會留下一條暗道,一則用來排水,二則可以作為自己的後路。但是現在整條暗道裏,再無其他的人或屍體。

或許不久前的某個時刻,真的發生了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而最後只有這一個小孩傷痕累累地沿着暗道爬出,卻還是在地獄之外的陽光下合上了雙眼。

然而這條通道是中斷的,目前他們可以到達的最遠的位置,粗略估計大約是石柱群所在的前殿,寄希望于通過暗道進入到內神殿的計劃也破滅了。

他從暗道中返回,坑口處圍了幾個人,都是聞訊趕來的隊友,過了不久,城區的居民聽到了消息,也相繼趕來。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掀開了蓋在男孩屍體上的外衣,随後淚如雨下。

他認出來,這是他的孫子。

他把男孩抱起來,瘦骨嶙峋的佝偻身影看上去脆弱又無助。

“節哀吧……”

有居民勸說道,他們的家人也生死未蔔,如今看見這孩子的下場,也知道自己家人恐怕兇多吉少,這句話是安慰老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本來應該是我去的……”老人聲音顫抖地說道:“這孩子總說自己長得比比人快,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他一定要替我這把老骨頭,如果早點知道……早點知道,為什麽我要同意,現在死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這個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人!”

尹深眼眶發酸。

他背過身去,心裏告訴自己不要被第二世界的故事影響太深。過了一會兒,他聽盛延問道:“你們是為誰做工?既然出了事,總不能沒有人管。”

城區居民一齊看向他,竊竊私語了一陣,老人說道:“怎麽管?沒人知道法老二世在哪裏,但所有人只知曉他自身難保,又怎麽可能還管得了我們?

現在又有誰不後悔呢!他帶來了新神明,許諾新神明會給所有人帶來水、食物和富足的生活!

可現在他失勢,跑了,一了百了,剩下我們,許諾的東西我們一樣都沒有得到,反而帶走了我們的家人……”

老人擡起渾濁的眼睛,緩緩掃視了尹深一行人:“我知道你們是新神明的信徒,原本不想說這些話。但是這孩子你們也看到了,即便你們不愛聽,我也一定要說一句,外來神絕對不可能庇護我們當地的人!你們最好也清醒一點,早點回到你們該回的地方去!”

“好了,別跟他們說太多……”有人畏畏縮縮地說道:“外來神的信仰者狂躁,何必引火上身呢。”

“呵呵,我一個老骨頭,我還怕什麽!這外來神的樣子我是沒見過,我也沒聽說過神有女相的!

孩子們啊,你們找到了我孫子的遺骨,我很感謝你們,才說了剛才這些話,我知道你們不愛聽,總之是希望你們……你們能……哎,早日看清吧……”

尹深巴不得他能再多說點,他們明明滿臉寫着求知若渴。

但老人被其他人勸住了,任憑尹深再怎麽追問,也不再多言,他抱着孫子的屍體,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而此時,夕陽即将落入地平線。

“天快黑了,先進去神廟!”

李陵舟提醒道,衆人如夢初醒,趕忙跑進去,最後一人進入後,神廟的大門再一次在無動力的情況下自行關閉。

燈還未亮,尹深盛延和李陵舟沒有急着分開,他們待在尹深的房間裏,聽着遠方傳來喪樂,悠悠轉轉,透着股涼意。

也很解暑降溫。

“綜合我們現在得到的信息,這座神廟供奉的神明,是個女性外來神,由法老二世引入,但神廟剛建成又遭到了‘遺棄’,跟紫色蝴蝶和蛇有關,”尹深總結道:“盛延,這麽說你能聯想到什麽嗎?”

盛延想了想,搖頭道:“想不到。”

李陵舟道:“明天再去一趟城區。”

“怎麽,你想到了什麽線索?”尹深問。

李陵舟道:“我不相信這些人不信神。”

而此時,尹深看到窗口處冒出一顆黝黑的腦袋,他寒毛一立,随即認出來那人是禹英。

禹英滿頭大汗,看見房間裏的人後,頓時大喜,連門也顧不得進,大聲喊道:“盛哥!幫幫我!我女朋友她……她的情況不太對。”

趁着天還沒有黑得徹底,幾人趕去禹英女朋友所在的房間,路上禹英驚魂不定地解釋道:“一整天都好好的,可不知怎麽,天黑之後,她全身的膚色就發生了變化,整個人都變成了奇怪的青紫色,而且散發出一種……我無法描述的氣味,還流了鼻血,我見狀不妙,就趕緊來找你們。”

“現在是她一個人在房間裏?”

“對!”禹英聞言更急:“我為了找你們,走了有一會兒了,希望她能撐住。”

然而到了那間房子,等待着他們的場景卻令人頓時汗如雨下。

無數長約一米的棕色條紋的蛇游走在房中,門窗甚至屋頂上全被蛇覆蓋了密密麻麻的一層,一驚無處落腳,這些蛇樣貌奇特,頭尾粗細基本相同,身上的花紋深淺不一,像是無數翻飛的羽毛。

“都不要動!”李陵舟道。

然而禹英見狀大叫一聲,他可能根本沒聽見李陵舟說什麽,而是不停喊着女朋友的名字,抄起地上的半只藤筐,試圖将擋路的蛇通通鏟走。

而蛇群受到驚吓,游走速度更快,伸出細長的血一般的蛇信沖禹英發出威脅。

但是卻沒有攻擊他。

尹深看出了這一點,忙道:“禹英你冷靜一點,這些蛇似乎不會攻擊人!”

但禹英一心挂念着屋子裏的女友,踩着蛇的身體沖了進去。

尹深看得心急,也要跟着進去,被李陵舟攔住:“稍等。”

只見李陵舟從口袋裏掏出一袋粉末狀的東西,先在他們三個身上灑了點,然後朝堵門的蛇群揚去,蛇群頓時像碰了電門一般四散而逃。

房子裏的蛇也開始撤退,三五秒後,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是什麽?”尹深聞了聞,有點刺鼻。

“雄黃粉,”李陵舟道:“第一天聽見有人說蛇,就在城區集市上買了點,走吧,進去看看,我猜這些蛇多半是被禹英所說的那種味道給吸引過來的,如果真是這樣,恐怕……”

他沒再說下去。

幾人進了房間,只見禹英跪坐在床榻邊,周圍全是血,從女孩的身下流出的,幾乎是一個成年人全部的血量了。

盛延走在最前面,而此刻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沉默地扔掉了提前準備好的臨時止血帶。

女孩的胸口已經看不見起伏,她的臉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被蛇尖利的牙齒啃咬過的痕跡,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黑色,眼球被咬破,向內凹陷着。

慘不忍睹。

尹深回想起在剛才的蛇群狹小的眼睛裏看到的一絲餍足的神态,還以為是錯覺,可此刻才懂,這些冷血動物,十足十地享受了一場奢侈的盛宴。

躺在床上的女孩,就像是被标記過的祭品,束手無策地等待着她的命運。

“這神廟裏供着的,是尊邪神吧?”尹深攥緊拳頭說道。

“你還好麽?”

盛延上前試圖扶起禹英,卻被他躲開了。

“別碰我,”禹英急道:“我……我身上沾了好多血,別把你弄髒了。我沒關系,那些蛇……只攻擊了她。”

禹英頹廢了一陣,但想到身邊還有別的人,強行打起精神,從地上站起來,渾渾噩噩地說道:“不管怎麽樣,還是很感謝你們,天快黑了,我……我再另外找間房子。”

盛延安慰了他幾句,某種意義上說,盛延是最能夠理解禹英的人,同樣都經歷過友人慘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也知道,再華麗的語言在此刻都是蒼白的,悲痛會永遠藏在心底,需要用時間去治愈。

而他自己,其實直到現在也未能痊愈。

禹英将女朋友的屍體用白布蓋住,他知道,如果回去的及時,他在現實中還有短暫的機會去做最後的道別。

尹深拽了拽李陵舟,他們也該回去了。

但是李陵舟卻輕嘆一聲,然後說道:“禹英,你被咬了。”

禹英茫然地轉身看他,對上李陵舟的目光,然後視線緩緩地移動到自己的小腿,他很平靜地撩起褲腿,看着那一片沾上的他摯愛之人的血,停頓了一下才将其抹開。

但露出的肌膚上,很快又冒出兩點鮮紅的血珠。

這是他的血。

他的腳踝上,不知被哪條蛇的尖牙咬了一口。

禹英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盛延去拿止血帶,李陵舟擡手攔了他一下,說道:“來不及了,如果是剛被咬,說不定砍斷能保命,但是現在,毒素已經擴展到全身了。”

禹英再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友,他以為自己什麽都不怕了。可是這一刻,還是難以克制地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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