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桃花

那是星期四的下午，距離上次檢讨過了三天時間。

魚岚中午接到了他媽媽的電話，說姥姥又生病住院了。

姥姥年紀大了，最近幾年身體一直不好，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但是這次的情況似乎有點嚴重，醫生讓做一個全身檢查，然後等檢查結果，意思是可能有點不樂觀。

姥姥對魚岚特別特別好，從小就疼他，是看着魚岚長大的。

就算知道生老病死是不可控的客觀規律，魚岚還是沒辦法控制心裏浮起來的焦慮。

他坐在校園裏人工湖的旁邊看魚，然後又抽了根煙。

——就是點上了，叼在嘴裏，沒怎麽抽。

午休時間馬上就結束了，在校園裏閑逛的學生逐漸變少，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下午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響了。

魚岚面無表情垂下眼，劉海落到眉梢，漆黑的睫毛之下，少年的神情顯得有些沉冷陰郁。

他又點了一根煙，不想回教室，心裏很煩躁。

魚岚想翻牆出去看看他姥姥，但是又不知道病房在哪兒，媽媽肯定不會告訴他。

湖水碧波蕩漾，清澈見底，人工湖裏的小魚苗在水下游來游去。

魚岚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在水面上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倒影。

周綿站在魚岚的身邊，看了眼他手裏夾着的煙，蹙起眉道：“為什麽不去上課？”

魚岚沒聽見似的，背對周綿坐着，也不搭理他。

周綿等了一會兒，放低了嗓音：“魚岚，跟我回去。”

魚岚頭也不回，沉聲道：“別煩我。”

他這會兒心情不好，對周綿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周綿看着他彎曲不動的脊背，鴉黑睫毛垂落下去，問：“你還打算在學校繼續上學嗎？我們每個人一共就20分的量化，你離畢業還有将近兩年的……”

魚岚終于有了反應，他冷冷地掀起眼皮，打斷了周綿的話：“愛扣分就扣分，讓你別煩我沒聽見？是不是覺得我真不敢動你？”

魚岚雖然看周綿非常不順眼，但是從來沒跟他這麽翻臉過，因為周綿每次找到他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魚岚自己理虧。

所以他裝孫子認錯的時候多。

這還是魚岚第一次在周綿的面前這樣惡聲惡氣地說話。

周綿神情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詫異，然後輕聲問：“你怎麽了？”

如果魚岚現在仔細分辨，其實就能聽出來這句話帶着一點關心的意味，但奈何魚岚這時候壓根沒心思去想這種事兒，只覺得周綿是高高在上地質問他——魚岚的耐心徹底用盡，抽了一口煙，冷笑了一聲：“跟你有關系嗎？”

“我警告你小白臉——”魚岚擡步貼近周綿的身邊，單手扯過他的校服衣領，把人拉到自己的面前，近距離盯着他，又微低下頭，聲音危險、低沉地開口：“以後少管我的閑事，不然別怪我沒提醒你。”

魚岚說這句話的時候，alpha信息素跟着不悅的情緒一起散了出來。

破裂在空氣中，像烈酒驟然摔了一地，味道辛辣而濃烈，同樣帶着強烈的攻擊性。

煙霧從周綿的耳側袅袅升起，帶着濃烈的酒味。

魚岚剛才做那個動作的時候，鼻尖離周綿的脖頸很近，微張的嘴唇幾乎快要碰到他的喉結，熾熱的呼吸都落在周綿白皙的肌膚上。

他低下頭去的瞬間，毫不設防的後頸就從校服領口裏露了出來，骨骼線條清瘦，有一小截骨頭明顯凸起，膚色像瓷器般冷白。

白的都不太像是alpha。

周綿的目光掃過去，漆黑瞳孔輕輕縮了一瞬，眸底的顏色也深了下來。

……

魚岚眼裏沒有任何溫度地盯着周綿。

空氣中的煙味逐漸消散，卻有一股清清淺淺的桃花香氣蔓延出來，無聲無息地纏繞到了魚岚的鼻翼間。

那是很好聞的香味，熟悉的氣息帶着奇異的熨帖感，緩緩流淌到了魚岚的四肢百骸裏，瞬間就撫慰了所有的心浮氣躁，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與……餍足。

魚岚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這味道竟然跟他在器材室聞到的、讓他念念不忘的淡香一模一樣！

只是更加直接、馥郁，甚至帶了幾分沖擊性。

是周綿身上透出來的氣息。

正常社交距離是根本聞不到的，只是剛才魚岚毫無征兆地湊近他，近距離地跟他接觸，才聞到了從皮膚表面散發出來的香味。

這味道實在是太好聞了，魚岚忍不住又聞了一下，然後猛的反應過來……這是周綿的信息素！

周綿的衣服領口被魚岚扯在手裏，半截優美鎖骨露了出來，有點不成體統。

他剛想開口說什麽，就見到魚岚的眼神很微妙地變化了一下——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裏先是掠過了一絲驚悸和茫然，然後剛才那些尖銳的、敵對的情緒就都不見了，換了種別的什麽情緒，不太好形容……似乎在盯着他的脖頸和喉結看。

那逡巡的目光也帶着alpha的侵略性，像野獸在打量他中意的獵物，端詳着從哪兒下口。

周綿皺起眉，覺得他的反應有點莫名，叫他的名字：“魚岚？”

“……”魚岚驟然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本能地感覺自己再跟周綿呆在一起可能會發生什麽他沒法控制的事。

他沒再跟周綿說什麽，一言不發地掐滅了煙，扔到垃圾桶裏，轉身回教學樓了。

回教室的一路上，魚岚的腦子都處于一種有點發懵的狀态。

他一直以為周綿的信息素會是雪松、冷杉那種，禁欲而性冷淡的味道，符合“周主席”給人的感覺。

怎麽都沒想到會是勾人心弦的桃花。

這也太……

魚岚喉嚨輕輕滾動一下。

鼻腔中還殘存着甜膩的餘味，似乎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在他的世界盛開過，綻出沁人心脾的香。

而且，他聞到周綿信息素的時候，整個人都産生了一股很難以描述的感覺，莫名地感到非常舒适、心曠神怡，以及無法控制的吸引力，就像被引誘了一樣。

魚岚幾乎能夠肯定，上次在器材室不經意聞到的那一抹堪稱驚豔的氣味，就是周綿身上的味道。

但是……周綿？怎麽可能會是他？

簡直沒有道理。

魚岚就算腦子裏進的水可以養金魚，也知道周綿是個alpha。

跟他一樣的alpha。

而兩個alpha信息素碰撞的結果，就只有對立、沖突和強勢鎮壓。

怎麽都不可能是“吸引”才對。

甚至，魚岚感受到他有一點意猶未盡。

還想再聞一下。

因為這件事，魚岚整整一個下午都在走神，心不在焉地，單手杵着下巴，盯着窗外茂盛的桃花樹發呆。

下午課間操的時候，許嘉沿發現新大陸似的，趴在他耳邊低呼：“魚寶！你跟周綿是什麽情況！如實交代！！”

魚岚這時候滿腦子都是周綿信息素的味道，聽到這句話就下意識地想歪了，還帶着點說不清的心虛，頓時炸毛道：“你怎麽知道的！”

“4班的人拍到了啊！”許嘉沿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又跟他不對付了？”

魚岚表情迷茫：“什麽拍到了？”

“你還不承認！”許嘉沿做賊似的看了眼窗外，從書洞裏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登上學校的論壇，給他看最頂上的“hot”貼。

這帖子剛發出來沒五分鐘，就被頂上了熱門，下面的評論在以非常驚人的速度增長着，現在已經有二百多條了。

帖子的标題赫然是：“點·擊·就·看：江津小霸王跟學生會主席二人私/密/照/片。”

魚岚：“…………”

魚岚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硬着頭皮伸手點了進去。

一張照片直直地撞進他的眼睛裏。

——是他跟周綿在人工湖的時候，他拽着周綿的衣領，跟他近距離對峙的畫面。

要不是魚岚手裏夾着煙，唇間白霧缭繞，那甚至像一個落在脖頸上的親吻。

魚岚震驚：“………”

他都不知道當時離周綿居然這麽近！

基本上全校同學都知道魚岚和周綿關系很差，再加上兩個人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以這樣的方式同時出鏡，帖子的讨論度直線往上升，一直在首頁第一排。

底下的評論很快刷滿了整整一頁：

“卧槽！我看到了什麽！有沒有818！”

“很明顯兩個人吵起來了，還以為真有什麽照片呢，标題黨拖出去斬了。”

“草，全校敢對周主席做這個動作的，可能也就魚岚一個了。”

“魚岚哥哥太a了啊啊啊啊啊啊！！”

“什麽情況？這倆人又怎麽了？魚岚又雙叒叕違反紀律了？”

“我看不懂，但我大為震撼。”

“社會我岚哥，人美路子野。”

“這算不算是我雙男神同框了……”

“操/我忽然覺得他倆這張圖好配啊md，張力絕了，煙霧缭繞什麽的也太澀了吧！！”

“對對對剛剛就想說，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感真的好微妙，我又想搞雙a邪/教了！！”

“nsdd，這是什麽相愛相殺的劇本！！”

“雙A  yyds！”

……是不是“相愛相殺”不知道。

反正現在全校同學都知道魚岚在人工湖旁邊公然挑釁他們的學生會主席了。

魚岚，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