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秦以舜立刻明白了裴意想要表達的意思,狹長的眼眸裏頓時顯示出銳利。

“裴煥!我問你,小意十歲那年掉入泳池,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簡單而直白的問話擲地有聲,幾乎就快指明了答案。

薄越明眉心微蹙,專注的目光落在自家戀人的側臉上,靜靜等候事态發展。

裴氏夫婦和安陽聽見這聲突如其來的質問,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荒唐——

放眼整個帝京的豪門圈,誰不知道裴家小少爺裴意在十歲那年意外溺水、救上來之後就成了傻子,淪落為了大衆的笑柄。

從來都沒有人懷疑過,這場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裴如章沒想到今天還會牽扯出這件陳年往事,原本就心亂如麻的他當即出聲,“以舜,差不多得了!”

“你這個當大哥的,不盼着點好,還老是挑起矛盾!”

先是懷疑裴煥傷害了老爺子、嫁禍給黎于安,後又懷疑裴意當年的溺水是裴煥所為?那時候他們才多大?這怎麽可能呢?

裴如章瞥了一眼沒表态的薄越明,說話稍微客氣了些,“小意他的心智有限,這些癡話聽聽就算了,怎麽能當真?”

秦以舜再度開啓“護弟”模式,冷硬反駁,“就是因為你們一直将小意當成傻子看待,所以他就算說了真話,也會被你們當成假話。”

“裴煥!”

秦以舜無視了裴如章的阻止,再度點名。

他不依不饒地追問,“我問你,小意當年的溺水,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

秦以舜是在槍林彈雨裏、真刀真槍磨砺出來的氣場,但凡動起真格,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他的強硬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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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煥僞裝得再好,但氣息還是紊亂了一瞬。

裴意察覺到眼前人的松動,眸底溢出一絲冷光,在今天之前,作為穿書者的他從未細想過這件事——

一是因為原書中沒有細寫,無從分析;

二是因為過去時間實在太長,原主又沒有保留溺水前後的記憶。

于是,裴意也就想當然地認定,當年原主是自己不慎意外落水,直到他剛才從秦以舜的口中得知了那件往事——

裴煥小時候就敢将年僅六歲的原主推下樓梯?

擺明了是從小就養成的劣根!

既然有第一次,就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裴意直覺有這個可能性,抓住時機試探般地問了兩句,而裴煥的沉默恰恰驗證了這一猜測。

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本來就沒了轉圜的可能。

裴意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嚴格意義上的好人,骨子裏也帶着點睚眦必報的倔強。

既逮到了機會,那他不介意給這個未定的“事實”再添一些料。

“是你,推我!”裴意越發靠近了裴煥,面對面地說,“我難受,你看着,不幫我。”

區區十三個字,已經足夠衆人腦補出一段故事情節。

衆人聽見裴意簡短卻肯定的控訴,神色各異。

“……”

身處言論風暴的裴煥表面鎮定,內心早已經被過往深壓的恐懼團團包裹。他怎麽都沒想到,四年前的舊賬剛翻完,這舊賬又翻回到了二十年前——

雖然現在的親子鑒定已經說明了他的身份,但在小時候的裴煥看來,他和裴意都是裴老爺子的親孫子。

他還比裴意大上了一歲,是名正言順的長孫!

可是呢?自打從他有記憶起——

裴老爺子、裴老夫人的關注度就一直守在裴意的身上,每回外出宴會都讓對方跟在身邊,從來不會把過多的關注都放在他的身上。

裴意無論做什麽都可以得到無數誇獎,而他呢,總是被裴如章要求着變得更優秀、凡事都必須要超過前者!

裴煥還記得自己曾經委屈地問過裴如章:為什麽自己這麽努力了,但爺爺奶奶還是更喜歡弟弟?

裴如章回答他: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因為你不夠優秀,你想讓爺爺奶奶關注你,那就得做那個唯一。

唯一?

什麽是唯一?

就像大伯去世後,爸爸就成了爺爺唯一的兒子嗎?

沒有人知道,裴如章簡單随口的一句話,會在裴煥的心裏埋下了惡的種子,并且迅速生根發芽。

裴煥第一次作惡是推裴意下樓梯,下場就是被秦以舜抓了個正着。

在對方的嚴厲教育下,心虛和恐懼讓他哭着求饒,心裏的惡念抑制了生長。

只是沒有懲罰的教育、沒有拔除根部的種子,終究還有再升起的一天!

裴意十歲那年,拿到了小學組奧數競賽的一等獎,而同樣去參加的裴煥只拿到了區區第三,消息傳回家之後——

裴如章關起門來罵他沒出息,比不過裴意。

裴氏老夫婦口中說兩個孩子都很棒,但對裴意的偏愛依舊明顯。

嫉妒催生了常年不發的惡念,裴煥又一次想到了裴如章和他說過的話——

“只有裴意消失了,他才能變成那個唯一!”

嚴格意義上來說,裴意是自己掉入水的,只是泳池邊上的裴煥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那漫長的一分鐘裏,躲在泳池裝飾柱子後的裴煥無視了弟弟的呼救聲。

他雙腳像是被定住、嘴巴像是被封住、而眼睛就這麽看着對方一點一點地失去力氣、沉了下去。

後來,裴意被路過的管家救起。

裴煥曾經無比恐懼,他怕對方醒來後控訴自己的見死不救,他怕大人們對他失望、厭惡的目光。

可上帝終究是眷顧了他——

醒來後的裴意變傻了,再也沒了以前的聰明勁!

失望至極的裴老爺子開始将目光轉移到了裴煥的身上,他終于如願成了裴家那個唯一的優秀的少爺!

這些年,裴煥一直都怕裴意再恢複回來,私下會他旁敲側擊地和裴如章、鄧秀亞表示對方是潛在的威脅。

身為父母,沒有人不為自己的親兒子考慮,所以他們才會在背地裏不斷打罵、刺激着裴意發瘋,讓他變得越來越自閉。

裴煥知道這一切,卻又冷眼旁觀,假裝不知道。

裴煥從短暫的回憶中掙脫,矢口否認,“裴意,你別在這裏胡說八道!我沒有!你自己失足,怎麽還能怪我頭上來?”對方所說的本來就不能完全對上事實。

何況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現在再追究能有什麽證據?

“到底是裴意在胡說八道,還是你在做賊心虛?”秦以舜一抓一個準,“裴煥,你別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裴家的少爺了。”

“……”

秦以舜丢下一句反問,“要是讓老爺子知道是你害了裴意,你以為他會怎麽對你?你以為你在裴家還能待得下去嗎?”

簡單兩句話,直擊裴煥的要害。

還沒等他想出應對辦法,一直靜觀的薄越明就開了口,“不用等裴老爺子決斷了。”

衆人的視線紛紛挪了過去。

薄越明藏在鏡片下的雙眸很靜,說話的份量很重,“裴董,從現在起——”

“如果裴煥還在裴家待上一天,那裴家就休想再從薄氏的合作中撈到一份好處。”

不管小時候的真相還能不能有大白的那一天,但裴煥之前确實為了利益想要對裴意動過手。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薄越明容不下他!

裴如章也不是吓大的。

他聽見薄越明上升到了這個層面,哽了一聲,“薄總,你什麽意思?我們裴氏和薄董事長、成總那是簽過合同的!”

薄越明冷笑,“簽過合同?靠我和裴意的聯姻搭橋簽下的合同嗎?”

“……”

裴如章被堵得啞口無言。

薄越明還帶着僞裝用的導盲眼鏡,只是抵擋不住上位者的強大氣場,“你以為薄冠成那種貨色簽下的合同還能作數?”

“當然,裴董可以繼續守着他這個冒牌貨,能承擔得住後果就好。”

薄越明幹脆明着威脅,“想讓裴氏倒臺,與我而言,不是什麽難事。”

裴如章臉色一僵。

他差點忘記了,現在站在眼前的已經不是半年前被迫撤位的薄越明了!

薄越明的辦事手段像極了當年的薄老夫人,雷厲風行,依舊在薄氏集團混得風生水起,就連薄立輝都要怵他三分!

如果對方有朝一日接管了薄氏集團,那讓裴家倒臺的事情,真有可能說到做到!

與此同時,死鴨子嘴硬的裴煥也變得慌張不安——

在裴家生活了二十五年,他明白裴老爺子和裴如章自私自利的本性。

半年前,父子兩人為了裴氏的利益逼迫裴意去聯姻,那現在呢?他們照樣會為了保全裴氏而放棄他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

裴意将兩人的臉色收入眼底,心底萬分暢快。

他既是替自己、也是替原主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裴意不自覺地回身去看薄越明,看着對方如同堅實靠山地站在自己的身後,他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激動和崇拜。

甚至還傻乎乎地冒出一個念頭——

啊!

好帥!

好喜歡!

好想親他!

薄越明藏在鏡片下的視線早已經對上了戀人亮晶晶的目光,不由一陣心熱,更不願意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于他而言,裴老爺子的好壞不重要,在被窩裏抱着小貓睡覺才重要。

空氣再次被沉默占據,搶救室的燈終于滅了下來。

有護士從裏面走出,“裴楊生的家屬在嗎?”

裴如章第一時間趕了過去,“你好,我是!”

“手術很成功,你們家屬先去繳費、辦理住院手續,遲點等病人轉移到了病房,那邊會有專門的醫生和你們對接詳細情況。”

沒湊上前的秦以舜和裴意也聽見了護士的轉述,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前者是對親人長輩保留的那一絲關切。

而裴意純粹是為了好友慶幸,得虧裴老爺子沒出大事,這樣黎于安就可以少了一層不必要的負擔。

裴如章接過護士開出的單子,道謝了兩聲。

他剛準備下樓去繳費,裴煥就跟了上來主動請纓,“爸,這類事情交給我來辦吧。”

裴如章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餘光察覺到薄越明的身影後,不着痕跡地推開裴煥的幫忙。

“不用了,老爺子的事情我們夫妻倆會負責的。”

“……”

不是爸媽,而是夫妻。

看似一句尋常的稱呼變化,暗中代表的改變是巨大的。

裴煥看着裴如章毫不眷戀的、離開的背影,面色有了一秒的扭曲,他用力拉扯住了鄧秀亞的手。

“媽,你信我嗎?”

他眼眶又紅了一些,是委屈、是不甘、更是懇求,“你從小看着我長大的,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啊!”

難道就因為沒有血緣關系,他的存在、他的行為就都變成了錯誤嗎?

“是啊,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鄧秀亞的眼淚欲落不落,內心早已經亂如麻了,“怎麽可能不了解你呢?”

正是因為太了解了,她才能判斷出裴煥的辯解裏有幾分真、幾分假。

以往的鄧秀亞總是帶着濾鏡去看自家的孩子,就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她也會自動地找理由去補圓。

可今時不同往日——

裴煥早在大學期間就’偷‘走了屬于黎于安的成績,今天還想要利用裴老爺子陷害黎于安。

鄧秀亞的腦海裏還回蕩着黎于安離開時的背影,她難以想象,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些年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苦楚,才會對親情不再抱有絲毫的希望?

相比較之下,裴煥在他們夫妻的保護和支撐下,什麽時候不是過得順風順水?

錯了就是錯了,她、他們都需要反思!

鄧秀亞沒辦法直接抛棄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只是她的心注定不可能和從前那樣無條件偏袒對方了。

鄧秀亞痛苦掙開裴煥的拉扯,被迫自己無視了他的情緒,“小煥啊,這幾天你暫時別往醫院跑了,爺爺這邊有我們照顧着。”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

鄧秀亞緊随着丈夫的腳步而去。

裴煥慘笑一聲,什麽都沒說,但也什麽都明白了。

秦以舜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不早了,小意,我們也走吧。”

“嗯。”

裴意當着秦以舜的面就跑回到了薄越明的身邊,習慣性地牽了手,“二哥,走吧。”

秦以舜看見這一幕,眸光又濃了些。

腳步聲漸漸遠離,帶走了原本凝在空氣裏的高壓。

裴煥不自覺地後撤半步,卻猝不及防地雙腳發軟摔在了地上,他捂着臉瘋狂地笑了兩聲,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過慣了二十五年的優渥的富家人生,他從不知道原來從天堂跌落泥地的滋味,會這麽令人難熬?

為什麽?

為什麽短短一個下午,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裴煥的大腦裏只剩下這一個疑問,心髒更是空洞得可怕。

安陽勉強從過剩的信息量中掙脫出來,“小煥!”

她看着形單影只、臉色慘白的裴煥,連忙沖上前去想要攙扶,結果卻被對方一把推開——

“別碰我!”裴煥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安陽,連日來積壓在心底的憤恨終于爆發。

“要不是你突然發瘋跑到我的生日宴上、大鬧一通,我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能私下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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