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元燦霓沒多久便發現端倪。
發來信息:「怎麽換了我的頭?」
商宇還是當年習慣的那個有點裝逼表情:大兵。
霓霓:「我還以為網絡出問題, 加載錯了。」
商宇從舊相冊找了一張跟她差不多歲數的童年舊照,發給元燦霓。
元燦霓還以為會是跟胞妹合照,結果只是小商宇獨自站一艘航母前。
當年宜市這家軍事主題公園開業, 在她的班裏掀起一股熱潮, 同學個個以游園為榮,去一次回來吹噓一周,男同學能吹一個月。
元燦霓正式參觀已是幾年之後,被迫寫下一篇日記,過程愉快,收尾痛苦。
好生保存照片, 元燦霓好奇他的家庭相冊,又擔心他不想看到健全的雙腿, 便沒再問。
下班回到燕靈湖, 茶幾中央忽然多了一塊“大磚頭”。
走近一看, 果然是家庭相冊。
元燦霓交替指着相冊和自己, “能看?”
“如果你有興趣。”
商宇淡淡的口吻中含着哀傷。
“妹妹走後,家裏就沒人翻過,積灰很久。”
“我還以是中學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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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燦霓捧起坐到沙發, 敞開在膝頭,厚厚的相冊承載着商宇和商庭從出生到學齡的時光記憶。
商宇的下巴自然輕枕她的肩頭, 目光黏得更緊, 邊說邊看,每一次注視等同一個标點符號。
“長大就不怎麽想拍照了。”
“我跟你以前好像沒拍過……”
元燦霓咕哝。
撞見商宇高三成人禮的意外, 原本的合照泡湯;一年後輪到她時,他早已在異國他鄉。
“拍過。”
元燦霓在他肯定的語氣中偏頭, 沒想給“占便宜”, 臉頰印下一口溫熱。
“我高二足球賽, 有一張大合照裏面有你。”
商宇道,她的愣怔反而叫他越發篤定。
“不記得了?你來幫我們班敲大鼓,頭發紮了條紅繩,跟我們隊服一個顏色。”
初戀失望的心酸刻進心底,往後的日子一遍又一遍反刍,以致把平淡的歡樂當邊角料遺忘。
商宇略為焦急:“宜中傳統,高一新生杯籃球賽,高二足球賽,記得嗎?”
“好像因為穿校服,所以只能紮條紅繩助威。”
元燦霓隐約想起,大概是足球寶貝的角色,還幫商宇拿手機,不小心滑開屏幕,才知道沒設密碼。
商宇在場上輸給許卓泓,下了場繼續勾肩搭背去食堂。
商宇稍顯滿意,淡淡瞥她一眼,“看你都把我忘記了。”
“哪有……”
元燦霓低頭翻看相冊,猛然醒悟,原來商宇不是怕面對過去的自己,而是怕她看到完滿的家庭。
這對龍鳳胎合照呈現的氛圍完全匹配她對家庭的想象,合照總是熱熱鬧鬧,一家人同游公園,一起旅游慶生,參觀各種科學或藝術展覽。
元燦霓曾向媽媽好奇,為什麽家裏沒有爸爸。媽媽起初告訴她,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沒有空回來。
後來上了小學,她從周圍同學的家庭隐約知道“家外有家”的概念,便問媽媽,爸爸是不是跟別人結婚了。
母親的目光呆滞而傷感,第一次跟她說到“那邊的弟弟”。
合上家庭相冊,元燦霓想到另一種可能性:“你、喜歡小孩嗎?”
商宇稍一愣,噗嗤親她一口:“你該不會當我催生吧?”
元燦霓稍稍抹開他的腦袋,撓了撓被他呵癢的臉頰,“誰知道你。”
商宇又黏上來,煞有介事單手蓋住她的小肚子,揉了揉:“上一次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們還不适合要小孩,你剛工作,我還沒恢複。等過幾年再讨論這個話題,嗯?”
“嗯,你還沒當成動物園的公猴子。”
元燦霓挖苦人還是跟吵架一樣,沒有直接眼神對視,嘲諷意味意外升級。
一股莫名的氣息在體內竄動,商宇不惱反笑,咬了咬下唇,不自覺壓低的聲音略顯蠱惑:
“魏醫生開始讓我練習跪地站起,可以試一下跪着,應該可以……”
下一瞬,異己的掌溫抱握住她,商宇半截小臂消失在她的衣擺之下。
夜間文叔和阿姨從不會上一樓,客廳空曠而開闊,剝奪了一部分私密的安全感,又返還同等的刺-激。
元燦霓慌忙輕推他,“不要在這裏啊……”
商宇不退反進,另一手繞後撥開她的搭扣,“自己家,怕什麽。攝像頭關了……”
随時可能曝光,危險形成高壓,快樂給壓縮,濃度爆表,浸蝕他們的理智。
元燦霓最終沒敢讓他跪,怕他折了腰,而是背對他,像兩張椅子疊放,椅套沒拆,讓商宇握住她,享受另一個角度的搗刮。
衣物潦草扯好,只達成勉強的蔽體效果,依舊淩亂發皺,春宵痕跡重。
元燦霓偎依進商宇懷裏,許久,只聽他語調漫不經心:
“你弟最近又來跟我說酒吧的事。”
元燦霓僵了僵,“還沒倒閉”差點惡劣地滑出口。
商宇當初在項目說明書上打過标記,說明認真考查過可行性,不知道她算幫他出面拒絕,還是任性攪黃了合作。
如果商宇當真投資給元進凱,她只會自己怄氣,不會約束或阻攔。
她的存款——買房後成為負數——只是商宇的九牛一毛,婚後在經濟上對家庭貢獻微不足道,至今沒有共同財富的同盟感,更沒有管家婆的覺悟。
商宇所學專業反倒更适合管錢。
元燦霓當下恨恨道:“錢是你的,你愛投就投,虧了可不要找我哭。”
商宇笑着輕掐她臉頰,又補上溫軟的一口,跟打一棍給一甜棗似的。
“我只是想花錢買個清淨。自從給他送了開業花籃,他隔三差五跟我提起酒吧近況,說是跟我讨教經驗,謙虛又殷勤,像還了一個人——看他多會戴高帽,以後肯定沒完沒了。”
元燦霓抱起胳膊,“我第一次見有人上趕着當冤大頭。”
商宇笑,“我不當冤大頭,我想讓你當大債主,以牙還牙,也試試給他放債、催他還錢的滋味,還不上就律師函警告,怎麽樣?”
元燦霓詫然望住他,張了張口,“你們做生意的人,都這麽——”
到底還是咽下卑劣的詞眼,換了一種說辭:“這麽精明嗎?”
內心蠢蠢欲動的那一瞬,她已不知不覺朝同樣的品質靠攏。
“是否精明只能由別人評判,”商宇一本正經分析,“不過做生意需要人脈資源,在你弟弟眼中,我不但有家裏的人脈,還有名校校友平臺,既然結成姻親,一般人都難以放棄唾手可得的資源。”
元燦霓大仇可報中難掩郁悶,淡嘲道:“看來還是我拖你後腿,讓你搭上這樣一門親戚。”
“你想聽我的真心話嗎?”
四目相觸,讀出她眼裏的肯定,商宇便緩緩開口。
“跟你結婚以來,我心靜了很多,真的不在意那些能花錢就能搞定的所謂‘問題’。”
當初結婚,商宇家便痛快給了元家廠子一條産線的業務,變相的“彩禮”遠不止她那套房的“陪嫁”。
若說替他肉疼,元燦霓未免鹹吃蘿蔔淡操心。
商宇輕擡她的下巴,“你呢?”
元燦霓竟看懂了他的請求,交換心裏話是他們唯一的約定。
“我以前有機會到很遠的地方去生活,徹底遠離元家的人。”
商宇并不意外,只是有點吃味,曾經有其他男人讓她萌生決定人生大事的念頭。
喉結滾了滾,只字未言。
“後來即使回來,如果我不結婚,還掉欠元家的錢就不會再受他們約束。”
無論有沒有律師函,她都會還掉,卸下自己的心理包袱。
“你看我是沖動結婚,其實我認真考慮過,兩家人住同一小區,又是好多年的熟人,一旦結婚,我肯定沒法根除跟元家的聯系。”
她擠出一絲苦笑,“你幫我擋掉不少麻煩,我如果一直逃避,會不會讓你太難做?”
“能用錢解決的麻煩就不是麻煩,”商宇笑着拍了拍膝頭,“這才是大麻煩。”
元燦霓下意識鼓勵道:“很快就會不是的。”
商宇将她攬到正面,不肯坐腿便雙手托住她的屁股。
“你現在想法跟春節時候變了……”
元燦霓撅了撅嘴,默然片刻。
商宇立刻醒悟,問題肯定又出在自己身上。
“我能聽聽為什麽嗎?”
她垂眸不語,他便輕磕額頭,貼上鼻尖。
“嗯?”他雙手搖了搖她,像捧着一尊菩薩。但誰又敢搖動金身。
“真要聽?”
“說。”
“那時候覺得,這個家對我不夠好,還要回一個更不好的家……”
只有愛才是恨的除草劑,元燦霓能熬過寄人籬下那幾年,不能說全靠商宇,起碼有他大部分功勞。
商宇挑眉揚聲,失望中含着氣惱,“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元燦霓忽然癡癡笑,“不是夫妻間那種好。”
商宇一頓,氣焰消失殆盡,莫名不好意思。
“那時沒經驗,怕伺候不好你,讓你失望……”
元燦霓故意斂神,佯裝隐怒:“我有說現在滿意了嗎?”
商宇把她撂上沙發,撲過去,利索的上半身輕蓋住她。
“再來一次?”
動手,卻是呵她癢癢。
“別——”
元燦霓咯咯發笑,泥鳅一樣扭曲。
鬧了一會,商宇放過她,依舊撐在她上方,擋住吊燈的光影。
額前頭發給往後捋,商宇撫弄出她的發際線,指尖細描,從一邊耳際滑向另一邊。
背光的雙眸顯得越發深邃。
“以前只覺得你的小雀斑可愛,現在才發現,你的發際線像花瓣,也很特別。”
元燦霓迷失在他的溫情裏,不知不覺吐露心中的計較。
“那我呢?”
是否同樣可愛而特別。
商宇拇指輕刮她的雀斑,狡黠一笑,“你啊,很氣人!”
元燦霓一愣,一巴掌輕呼他臉上,卻給他不輕不重執住,腕上留下淺淺牙印。
兩個人半釘在沙發上重新鬧開,直到他重新将她吻住。
跟元進凱見面之前,元燦霓跟元傳捷電聯打個招呼,開門見山:“爸,弟弟想找我老公借錢投資酒吧。”
可能不用自己掏錢包,賴賬不會連帶嚴重後果,元傳捷語氣相對平靜:“我聽他說了。以前低估他了,這兩個月他忙着搞酒吧,沒跟狐朋狗友飙車鬼混,我還是很欣慰。別人家都是姐姐幫扶弟弟存老婆本,他知道我給你拿首付,嘴上說應該的,其實心裏也不好受。我這一碗水也很難端平啊。”
元燦霓總能收獲“驚喜”,不由怔了怔。
“嗯,那利息……不用跟銀行的一樣誇張,給個親情價,就跟我當年的一樣吧。一碗水端平了。”
元傳捷詫然靜默,發出摔茶杯般的冷笑。
“行啊,你找了一個好老公有出息了,這是攀上大樹,惹不起了。”
元燦霓沒有一點快意恩仇的滋味,內心依舊一片鈍感的茫然。
他們終于交換立場,她更加困惑為什麽當年他們那麽狠心,果然不是一家人。
“這點利息就吓退一個大老板,當初怎麽對一個剛成年的學生說得出口?”
元傳捷質問:“誰教你的?打一棍給一甜棗?先拒絕你弟,拖着時間折磨人,再讓給他點好處讓他感激不盡?”
懶得費口舌,元燦霓如實道:“他恐怕不會感激,只會罵我們是冤大頭。我也不需要他感激,能按時還錢就好。”
按約定好的時間地點,元燦霓帶着商宇律師拟定的借款合同跟元進凱碰頭。
款項并非一次給清,而是救急式分期。
元進凱拿人手短,語氣雖然不算恭敬,大半還是像人話。
“哎,風水輪流轉啊,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坐在相反的席位。”
元燦霓早已厭倦這番論調,盯着律師囑咐不能出差錯的項目,不鹹不淡道:“當然是托你姐夫的福。”
“我就說姐夫是我們元家的貴人,你看你吧,結婚後臉色都好很多了,多紅潤啊,年底說不定我小外甥都出來了。”
多日不見,元進凱臉皮見長,厚到無可匹敵的層次,全然忘記上一次離開燕靈湖如何咒罵這對殘障夫婦。
元進凱早已想通,既然上一次跟元燦霓道了歉,不管她是否接受,總不會舊事重提,他便當舊賬一筆勾銷。
誰年少時沒犯過渾?姐夫還揍過小舅子!
從今往後多拍幾句馬屁,不怕沾不到光。
只是他沒想到白學姐一個外人的籌碼竟然比親姐的大,看來商宇後院着火,一定有情況。
第一部 借款到賬,元進凱的心跟着手機提示音歡騰,便決定幫一下自家人。
“多謝了,姐。”
元燦霓收好核對無誤的合同,撫了撫小臂的雞皮疙瘩,端起咖啡冷冷看向落地窗外的街景。
“還是叫名字吧。”
元進凱恍若未聞,“姐夫這次這麽痛快借錢,看來白學姐功不可沒啊。”
一口咖啡險些嗆咳,元燦霓狼狽用手背抹一下唇角,不得不接下遞來的紙巾。
那句話裏,姐夫仿佛是和白學姐配套。
元進凱滿臉恐慌,看不上真假。
“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啊、姐夫沒跟你說嗎?——就是,前陣子白學姐生病,家裏沒人,卓泓哥剛好離開宜市,所以姐夫喊我帶TA去醫院,說我幫了TA大忙。”
“誰跟誰去醫院?”
元燦霓聽不太明晰,商宇本就在醫院裏,不用“去”,最多是接應。
“姐夫喊我帶白學姐去醫院看病,”元進凱語文尚且過關,“除了這個,我最近沒幫姐夫什麽忙啊?”
元燦霓一口氣喝光咖啡,僵直起身,試圖昂首:“我也替你姐夫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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