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元燦霓對逃離一個家的淺薄認知, 就是躲進一個新的家。

就像蝸牛總要一個殼子,沒殼的蝸牛不叫蛞蝓,而叫屍體。

大四的寒假, 元燦霓和當時第一任男友相處了近一年, 臨近畢業,雙方都是第一次正經談戀愛,便動了穩定的念頭。

男友執意要回老家冰城考公務員,因為父母就在系統內,早已給他鋪好路。

他慫恿元燦霓一起過去考公,大學四年她早已習慣北方氣候, 冰城就比首都凍一點——

“反正你家人又不管你。”

這是他說過真實又最傷人的一句話,元燦霓至今銘刻在心。

男友還力邀元燦霓跟他回老家一起過年, 宣稱他父母很喜歡她。

元燦霓早已離開豆蔻年紀有屋檐就是家的單純心境, 略懂人情世故, 知道過年不能随便去別人家。

起初便婉拒。

男友跟導游似的, 熱情推銷老家特産,迎新活動,甚至家庭條件等等。

元燦霓耐不住軟磨硬泡, 最後折中答應節前過去旅游,住酒店, 不去他們家。

旅途基本滿意,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元燦霓打算飛回學校的前一夜暴風雪, 機場航班取消,高速封道, 酒店到期漲價。

男友拉她上家裏過年, 元燦霓起初沒同意, 但男友直接轉接母親的電話,她只能硬着頭皮答應。

元燦霓主張買些煙酒禮品,男友說學生不用破費。

後來她終于斷定,男友人情世故上比她還笨拙,空有一顆赤誠心,不知道以後如何在機關單位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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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堅持花這筆錢,春節假期才不至于太尴尬。

在超市門口恰好碰到采購完畢的男友父母和熟人。

熟人阿姨目光玲珑又八卦,笑呵呵問是不是今年帶媳婦回來了。

男友剛要接茬,他母親先截過話頭:“他同學,過來玩的。”

當時元燦霓和男友兩手拎着東西,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冷天僵化了眼神,說是同學真不為過。

元燦霓心裏的機場在那一瞬停航。

大家面上樂呵呵寒暄,然後分道揚镳。

男友家的餐桌沒虧待她,但元燦霓還是不習慣天天吃“地三鮮”——土豆,茄子,豆角等等根莖類素菜——看不到一根葉菜。

大白菜在她眼裏不算青菜,她無論在家還是去食堂都不會點。

男友家人待她客氣也疏離,說話像隔着一面透明玻璃。

男友成了傳聲筒或翻譯器一般的存在,有時尴尬,有時不耐煩。

當他們一家人看春晚小品津津樂道,元燦霓快要打呼嚕時,篤定這不是她想要的“新家”。

她的過年是甩擦炮、點煙花、逛花市和看花燈,無論跟媽媽一起過還跟芳姨和尹朝,從來沒有看春晚的習慣與興趣。

她不想遠嫁。

獨自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希望綁在一個人身上,這種日子早在她十三四歲寄人籬下時已嘗夠了滋味。

大年初二機場通航,元燦霓一刻不願多留,立刻飛往芳姨老家。

她以為這個家還是像以前一樣歡迎與包容她,沒想帶去了麻煩。

尹朝正在相親——據他稱是非自願,“我才大四啊,大好青年為什麽要相親!”——她突然出現,震驚衆人,連芳姨也有些不自在,說還以為她像之前一樣晚飯時間才到。

元燦霓讪讪解釋,因為出發地不一樣,航班到達時間不同。

女方母親臭起臉,怪聲怪氣地說,尹朝認識這麽漂亮的女生哪還需要相親啊,怕是看不上我們家的。

女方性格本就內向,這下腦袋耷拉到看不見臉,紅到了耳根。

在男友家是格格不入,元燦霓自欺欺人曾經短暫屬于尹家,占據全身的是一種微妙的剝奪感。

以後的女主人會間接剝奪掉她回“家”的機會。

她變成适婚男青年的累贅,一個潛在的小心眼小姑。

那一年元燦霓最後一次吃芳姨做的太平蛋,偷偷從自己碗裏舀一只炸鴨蛋給尹朝,祝準人民警察歲歲太平,健康退休。

然後飛回首都,和南方隔絕了兩年,研究生畢業才重歸故土。

無論在南或北,她依舊是孤兒,但只有在南方,面對熟悉的街景、口音、氣候和飲食,故裏的親近感多少能抵消只身一人的漂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許她只有回到這裏,才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元燦霓在街頭打了一個噴嚏,一定是來自元進凱的咒罵。

他怎麽可能“好心告知”一切,不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平衡一下貧富差距的落差。

那一聲稀罕的“姐”價值50萬。

手機震動,文叔來電,“太太,我還停在原來的地方,看到你弟弟開車走了,但是沒看到你。”

元燦霓當場給他放假,“今晚有點事,一會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

文叔有些踟蹰,估計商宇等着他把人送回燕靈湖,然後聽她分享今晚心路歷程。

“太太,您又要去酒吧嗎?”

元燦霓一喝酒就撒瘋,看來已經臭名昭著。

她仿佛嘗到烈酒的滋味,苦澀卻不會回甘,只會麻痹舌尖,嗆透鼻腔,沿着食道一路燒到胃部,渾身火辣辣,想發洩,想動怒。

“我不喝酒。”

她還要留着清醒的頭腦對峙。

“我散一會步就回去。”

有妻子洩憤會拿着丈夫的卡到商店哔哔買單,元燦霓以前試圖用物欲對消低落,讀了一個兩年學費二十多萬的研究生專業——那會還在《26歲還不快樂就自殺》的狀态,沒想過要還錢——但唯一的收效就是畢業後找了一份工資較高的工作,對緩解內核性失落療效不佳。

她像情人節那晚,從公司走到下一個地鐵站,然後回歸有些陌生的地鐵,卻回不到單身時兩點一線的單純通勤狀态。

下了地鐵,元燦霓在還沒打烊的複印店打印兩份新鮮編輯的文件,借了簽字筆和印油。

文件內容特殊,五字标題概括全文,老板不禁側目,又不敢多問,頗有職業素養地假裝沒看見。

元燦霓甩甩紙張晾幹印油,卷成筒狀塞包中,最後往濕巾蹭一下食指印油,扔垃圾桶便離開,将老板的嘆息與搖頭關在玻璃門內。

她不從地庫進家,商宇便在一樓客廳沙發“守株待兔”。

“回來了?”他聞聲擡頭,笑容一如既往地溫和,“今晚還順利嗎?”

她應該早有覺悟,蛋糕店不可能只賣一份蜂蜜小蛋糕,商宇不可能只呈現單人份的溫柔。

「誰說女朋友只能有一個。」

元燦霓應該沖過去,把剛剛打印的兩張紙扇他臉上,然後收拾東西走人。

但沒喝酒的她仍舊帶着一股神經質的頓感,懶懶應了一聲坐到他十點鐘方向的單人沙發。

洩憤不止一種方式。

商宇立刻醒悟不對勁,斂起笑容,輕聲道:“怎麽一個人坐那邊?”

元燦霓第一反應仍是回避,但實在找不出可轉移的話題——她現在半點不想與商宇對話。

便只能速戰速決,開門見山。

多虧雙方有過促膝淺談的經歷,她的叫板沒有太艱難。

“你怎麽會突然答應借錢給元進凱?”

商宇目光稍頓,顯然沒料到問題出在此處。

态度依舊無可挑剔,“我記得前幾天跟你解釋得很清楚了?”

無非是被元進凱磨得煩,又是一家人的關系,元傳捷也松了口風。

“你沒提白映晗啊。”

元燦霓輕飄飄地笑,不常用的名字帶着一股拒斥的疏離,好像她不該碰它,它也不該出現在她的生活。

從開始有所隐瞞,商宇的一切表情失去可讀性,全被她打假,貼上不誠信的标簽。

“跟她有什麽關系?”

他的語氣含着惱火,不知因被她拆穿,還是無法獲得她的信任。

“元進凱說你找他幫忙陪她上醫院,怎麽回事?”

元燦霓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可惜依舊讀不懂。

商宇攤一邊手,幹脆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映晗找我陪她去醫院,我只能找別人幫她。”

他眸光微動,似是想用調侃緩解氣氛,“難道你要我陪她去?”

簡單的問句,意外構成最危險的試探,引爆了元燦霓的憋屈。

原本一直忍耐,等待一個合理又安全的解釋,元燦霓等不到,便開始揭發他更多的失德,淡嘲道:“機場那麽遠都去接機,跑一趟醫院算什麽。”

商宇怔了怔,像走路踩坑,遭失重襲擊,幾秒才回神,心跳咚咚紊亂。

“我是為了你的生日,去接美國回來的飛燕阿姨,問她要錄像帶。然後剛好碰上白映晗同一航班。”

同一趟通勤地鐵,元燦霓都不見得能碰上同事,美國回來航班選擇頗多,難以置信機緣巧合。

雖未立刻反駁,她的神色早出賣一切,她藏不住心情,好便好,壞便壞,只是把原因深埋心底。

商宇苦心為她準備驚喜,收獲的卻是懷疑,臉龐恐怕早被她刺上“背叛者”。

“我跟她壓根沒什麽過線行為,你卻一點也不信任我。”

過期已久的保證跟失效化肥似的,培育不出任何一顆信任的花苞。

她下意識的反擊反而催化了關系的枯萎。

“我又沒長天眼,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你在做什麽。”

商宇一片苦心被辜負,忍着氣:“沒提接機是不想節外生枝,讓驚喜沒了。讓元進凱送去醫院就是一條電話的事,就跟幫路人打120一樣,多此一舉告訴你邀功嗎?”

元燦霓本就不擅長辯論,委屈沒能平息,反而得到了佐證,聽明白自己旁觀者的身份。

她才是多餘的枝杈,長錯在了燕靈湖。

鼻頭發酸,雙眼急紅,她忙着轉開視線。

商宇出力不讨好,惱羞成怒:“跟元進凱扯上經濟關系前,兩次我都征求你的意見:你搖頭,我陪你一起當鐵公雞;你點頭,我給你當散財童子。哪一次你說東我敢往西?如果不是因為你跟我結婚,你覺得元進凱當年被我揍了之後,還敢厚臉皮找我借錢?敢要挾我?”

雖然平素跟元家人泾渭分明,沒有任何同盟感,一旦涉及經濟問題,元燦霓站在弱勢一方,需要依賴他,好像突然給囊括進“厚臉皮”的陣營裏。

商宇只罵元進凱,又好像一起罵了元姓一家,包括元燦霓。

是她連累了他。

來不及羞恥,結尾卻給了她猝不及防的一槍。

元燦霓心髒漏風似的,傳來似曾相識的痛感,詫然望住他,“元進凱拿誰要挾你?”

商宇自忖同為受害者,沒得到盟友的半分安慰,反而全是質疑。

心裏燥火滔滔,強忍着沉默,不讓自己再說出後悔萬分的話。

元燦霓孑然起身,過度隐忍反而成了木然。

“行,功勞都在她,元進凱感謝的也是她。要是沒有那條電話,我就覺得奇怪,你怎麽會突然提起借錢給他的事……”

她變相宣布了兩人之間最後的信任防線出現坍塌。

商宇登時心亂如麻,怒極反笑,出現一種語無倫次的破罐破摔。

“既然彼此一點信任也沒有,還不如跟開始說好的一樣,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早知道我不如在海裏淹死……”

元燦霓原地愣怔,百口莫辯。

原以為有了親密關系,起碼算半路夫妻,“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早已是邁過去的一道坎,即便重提,也應是情到濃處的互相調侃,當做樂事一樁。

難道他還看不出只是她掩飾真心的托詞。

她對待每一段感情都滿懷誠意,或許眼高于項,容不下一粒沙子,才會把自己熬得這般狼狽。

元燦霓一旦放棄乞求他的理解與偏袒,情緒便扭轉風向,全然變成洩憤,眼淚随之戛然而止。

她從包裏掏出剛打印的兩份文件,輕放在茶幾。

拔戒指時驚覺婚後發福,竟然卡了一下,幸好最終如願脫開,免于自斷一指。

她彎腰把戒指蓋上暗紅手印處,聲音比放下戒指的聲音還輕盈。

“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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