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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晚風微涼,肖傾剛沐浴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袍坐在長廊旁的長椅上,懶洋洋斜躺着,長長的衣擺垂入長廊下的小池塘裏,漂浮在盈了一池星光的池水上。
他借着一盞昏黃的燈籠,正在看手裏的書信,眼底的神色始終淡淡的,仿佛那字裏行間裏只是來自老友的問候,而不是有關方家滅門慘案一事。
這是傅明秋給他的,信是溫如玉寫的。
看罷,肖傾将信紙折成了個小船,又在上面放了支蠟燭,趴着圍欄上将小紙船放入了流通活水的池塘裏,等蠟燭垂淚完,紙船也會慢慢灼燙焚毀。
陸謹之端着重新熬好的湯藥穿過游廊,行走如風,衣帶翩然,手裏的湯藥一滴未灑。
踏進西廂院時,遠遠便看見這幅景象,燭光映着那張豔麗不可方物的臉,上面難得顯出點悲憫。
陸謹之行過一盞盞挂燈,走上前,将湯藥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輕聲喚了聲“師叔”。
肖傾懶懶地往他那一看,似是沒瞧見桌上烏溜溜的湯藥,朝陸謹之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月上柳梢,良辰美景,謹之不陪佳人,反而到我這來作甚?”
陸謹之垂着腦袋不敢看師叔過分美豔的面容,是以只好将目光落在漂泊水面漸行漸遠的紙船上:“思及師叔大概還沒來得及吃藥,就給師叔熬了些。”
“你是有心事吧。”肖傾彎着眸子笑了笑,微微直起身,一頭青絲如瀑般披肩而落,他勾起殷紅的唇,漫不經心地又折了只紙船放進池塘裏。
“你想說的話我就洗耳一聽,你不想說的話,我就教你折紙船,或者教你折紙鳶。”
陸謹之終于擡起頭看向了肖傾美豔晃人的臉,最終他到底什麽也沒說,只是拾起木桌上一張白紙,學着肖傾的手法折着紙船。
小小一張紙,橫着折,豎着折,斜着折,卻能折出千百種樣式,陸謹之折得紙都皺了,也未得要領。
忽聽肖傾輕笑了一聲,俯過身來,伸出如玉般白皙修長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耐心教他。
從陸謹之這個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肖傾因為俯身而滑落的大片衣襟下,精致的鎖骨,以及過分白嫩的肌膚,在昏黃的燈光下尤其魅惑,勾得人呼吸微熱亂了心扉。
“你連紙船都這不好,又如何折得好千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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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傾的聲音淡淡的,或許是因為夜色太過靜谧,甚至能聽到他尾音慣常得上撩,帶着勾子似得撩人。
陸謹之眨了眨眼,詢問道:“千紙鶴是什麽?”
肖傾換了一張新的紙,手把手領着他折了一遍:“喏,這個就是千紙鶴,代表祈禱,被視為愛情守護神,有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之意。”
“傳說,一天折一只紙鶴,堅持一千天,就可以給自己喜歡的人帶來幸福,是以被稱之為千紙鶴。”
肖傾唇畔始終帶着三分慵懶的笑意,一身輕薄白衣穿在他身上越發凸顯了他細瘦的腰身,由于隔得太近,陸謹之能聞到肖傾身上剛沐浴完的清香。
晚風徐徐,挂在檐上的燈籠晃了幾許,燈光忽明忽暗,忽地,一支暗箭破空襲來,肖傾面色一淩,眼見着利箭直襲陸謹之,來不及拔劍只能徒手去截,掌心瞬間被沖擊力劃破了皮,血不要錢得直流了一地。
“師叔!”陸謹之大驚,連忙撕下一塊衣料去包紮肖傾的手掌,心一陣陣得揪了起來。
肖傾自小嬌生慣養根本受不了疼,此時痛得呲牙咧嘴,眼淚本能得盈滿了清淺的眸子,冷汗瞬間打濕了鬓發。
暗箭上綁了一張紙條,染了血,只不過現在兩人誰都沒心思理會,陸謹之抖着手給肖傾包紮傷口,道:“先将血止住,等會我去拿金瘡藥來。”
肖傾疼得臉色慘白,卻仍有心思打趣道:“要是哪天你要殺我,麻煩你看在我教你折千紙鶴的份上,給我個痛快,我這人最怕疼了。”
陸謹之正焦急,忽聽這樣一句話,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渾身發寒,他茫然地擡起頭,不解地看進肖傾那雙晃出水光的眸子:“師叔為何會認為有這麽一天?”
肖傾眨了眨眼,因為疼痛而刺激淚腺分泌出的淚水豆大般,顫顫巍巍得劃過如玉的臉頰掉在了地上,柔媚又分外我見猶憐。
但肖傾依然笑着,哪怕疼得直抽冷氣:“你看,你是正道,要以身衛道,而我呢,是人們口中狠毒無情的妖道,有天你會殺我,難道不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嗎?”
聞言,陸謹之臉色一白,嘭得一聲跪在了地上,顫聲道:“弟子從未起過這般心思,于弟子而言……”
“嘶...行了,逗你玩罷了。”見陸謹之似乎真吓着了,肖傾心中委實愁苦了一會,心想這孩子如果能一直如此根正苗紅該多好啊。
月華清幽,地上疑似結了層寒霜,粼粼的波光映着肖傾疼得慘白的俊臉,反而平添了些脆弱的琉璃之美。
他伸手将陸謹之扶了起來,見人依然紅着眼圈,不由笑道:“我也就這樣一說,你也就這麽一聽,自不必放在心頭惦記着,無非一個閑人的碎語罷了。”
陸謹之咬了咬牙,心頭不知為何有些煩悶,沉了思緒才道:“弟子去給師叔拿藥來,桌上的湯藥師叔也記得喝了。”
“行行行。”肖傾擺了擺手,見陸謹之始終盯着自己,只好捏着鼻子将一碗苦澀的湯藥喝了個幹淨,未了一挑眉,還倒轉過來表示一滴沒剩,這才總算把這位小祖宗哄走。
他肖傾怕極了疼,但當時情況緊迫,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伸手去截了,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還很不巧的是,傷的又剛好是慣用的右手。
木桌上還放着那只傷了他的暗箭,箭尾綁了一張小紙條,肖傾廢了好大的功夫才一只手将那張染了血污的紙展開,上面的內容十分簡單,只有六個字。
十裏亭,寅時見。
這裏是他暫住的西廂院,箭既然直直射來了此處,那必然是給他肖某人的了。
肖傾撚着小紙條往燃燒着的蠟燭上一放,火舌頓時将之卷成了灰飛,他懶懶往後靠在欄杆上,豔麗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夜色裏那一襲白衣分外醒目,青瓦紅牆下,就這樣吹着微風,疼得睡着了。
或許是因為病了一場,睡得有些沉,導致陸謹之回來給他敷上了傷藥又将他折騰到床上蓋好被子,他都一直沒被弄醒。
陸謹之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将師叔的手放在被子外面以免他碰到傷口,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房間。
許是怕那個放暗箭的人還會來襲,所以陸謹之幹脆一直站在了門外守夜,抱着一柄佩劍這一站就是一晚上,紋絲不動,直到太陽初升灑下第一縷晨光才離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守了一夜的師叔,寅時便已經翻過窗戶跑了。
天邊一抹魚肚白,朦朦胧胧的天光下,郊外荒草萋萋,空中缭繞着更為朦胧的霧氣,昏暗,寂靜,孤寥,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仿佛天地之大,能由你任意來去。
十裏亭外有道從頭遮到尾的白影,似乎已等候多時,露水打濕了他輕薄缥缈的紗衣,連帶着他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溫潤的濕意。
晨風也同人般溫和,穿過竹林帶來凄凄風泣,綠油油的竹葉漫天飛舞,綠與白,動與靜,襯出了武俠中的俠義之氣。
白衣人伸出修長蒼白的玉指,接過飄到身前的一片竹葉,含在唇邊,一首輕柔溫婉的小調奏響,悠悠綿長。
肖傾如同晨時漫步般,不快不慢地朝白衣人走去,一襲輕衣飛舞,長發微揚,自朦胧霧色而來,身姿翩然驚鴻,豔色無邊。
只一眼,哪怕從未見過,也沒人會懷疑,天底下最美之人也不過如此了。
“你邀我來,是終于活膩了想要我給你個痛快麽?”肖傾咧開一口白牙笑了笑,殷紅的嘴唇越發醒目,當真是能讓日月為之颠倒的容顏,然而出口的話卻狠毒得像染毒的刀子。
肖傾撩起衣擺往欄上一坐,靠着柱子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笑意有些冷:“你猜這個時辰,這個地點,最适合幹什麽?”
白衣人停下曲音,轉過身,但由于戴了一頂白紗掩面的鬥笠,并看不清真容,他的聲音輕輕淺淺的,很溫柔地詢問道:“适合幹什麽?”
“殺人抛屍,再好不過了。”肖傾抽出昨晚傷他的那只暗箭把玩,眉梢飛揚入鬓,說不出的妖魅。
白衣人愣了愣,歉意道:“抱歉,我看不見,當時以為只你一個人在。”
肖傾的動作頓住,擡眼看去,果真見白衣人面對他的方向偏了幾分。
“哈,真是天道好輪回,溫如玉,三年不見,你還真成了個瞎子啊。”
肖傾露出了一個惡毒至極的笑。
“瞎了不是更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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