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圍在大殿裏的弟子們議論紛紛, 時不時看一眼站在殿中央的肖傾,低聲交頭接耳。

“門主雖然傷了元神,但也不可能會突然暴斃啊。”

“最近門主都沒怎麽修煉, 在後院裏折騰些花花草草, 什麽都沒做, 這件事必有蹊跷。”

“我看就是有人暗害的門主!”

“對,肖傾做的!”

暗害門主的肖傾充耳不聞, 徑直走到棺木前。此時還未封棺,孟韞儀容整潔, 正躺在棺材中, 雙目微睜,一頭銀絲鋪散在身下, 在光下瑩瑩閃光。

斐霖瞪了一眼下面非議的弟子們, 走到肖傾身旁,問道:“可有看出什麽?”

肖傾搖了搖頭, 正将手探在孟韞的耳畔下側,那裏有一個穴位,是蘊生靈氣的地方,如果是爆體而亡, 這個穴位應該會毀了。

但是, 實則卻并沒有。

孟韞不是因靈力阻塞而爆體的。

肖傾的目光又落在了孟韞半阖的眼睛上, 他撩起一點眼皮,細看瞳孔中暈開的墨色,心中大駭。

在斐霖擡眼看向他時, 肖傾快速調整好面部表情,擡手揉了下額頭,身子微晃了下。

“師弟還是快些回去休息,不必再操心此事,凡事有師兄替你壓着。”

肖傾愣了愣,看向斐霖,疑惑道:“師兄是在懷疑我?”

随即他冷笑了下,也對,他身上的傷來得不明不白,這天底下恐怕也沒什麽人能将他弄成這個模樣,若是說他是去暗害孟韞的時候被打傷的,倒是說得過去。

斐霖嘆息道:“子傾,在你眼中,我就這般不值得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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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傾的眼神告訴他:是的。

心有些受傷,但斐霖還是解釋道:“無論這件事是不是師弟做的,上清門的人都會一口咬定你,我會幫你把這些非議聲壓下,你好好養傷吧。”

肖傾假意地笑了下:“那就勞煩師兄處理了。”

祝戎上前将肖傾扶着,在他轉身時,斐霖在身後問道:“對了子傾,你最近可有聯系上明秋?”

肖傾垂目道:“我已有近月餘沒聯系上他了。”

斐霖嘆了口氣:“我再想想辦法。”

肖傾想起什麽,驀地回身問道:“傅師兄可是正好游歷到南疆那一帶?”

斐霖點頭,疑惑地看向他:“有何蹊跷?”

肖傾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在盛安城時,言真自爆前似乎跟傅明秋說過什麽,是否也與南疆有何關聯?

回到承歡宮,另外三名弟子全圍了上來,生怕肖傾出去又磕着碰着了,擁簇着他躺回床上才安心。

肖傾心裏想着事,一時懶得管他們。

他在孟韞的瞳孔裏,看到的墨色暈染,是一段回憶。

在他對視那段回憶的時候,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了一些十分零碎的事。那是有關原身進入上清門時,被抹去的記憶。

與傳聞不一樣的是,在原身拜入孟韞門下之前,原身根本沒有見過孟韞,而從孟韞的回憶裏,肖傾看到,孟韞一直以另一個摯友的身份,陪伴在原身最難熬的時段裏。

那時原身承諾,會永遠效忠他,為他謀事。

但實則,原身那段時間發生太多事,心中積郁,剛入門修煉,困難重重。一個心性都開始動搖的人,又怎麽會于修行一事上有所建樹。

于是,原身請求孟韞,抹去他那段時間裏的記憶。

被抹掉的,同樣也包括孟韞扮作摯友的身份陪伴他的那一段。

待原身再次蘇醒,變得十分不通人情,大抵是心裏已經築起了城牆,哪怕失憶也猶記過往的傷痛,不肯再相信任何人,而孟韞則恢複了門主的身份,收他為徒。

這段回憶,是孟韞特意留給他的......

肖傾倒不覺得孟韞是死前突發善心,将他遺失的回憶留給他,不然為何不連同所有被抹掉的記憶都還給他?

只留下這幾段回憶,無疑是為了膈應他。

可惜的是,現在的肖傾,殼子雖是這個殼子,裝着的靈魂卻名叫肖辰,面對孟韞特地留下的記憶,肖傾只想回一句:呵呵。

一點感覺也沒有。

上清門主突發疾患死去的消息在短短一天就傳遍了上元大陸,正巧盛安城離上清近,許多去陸家參加年宴的大能完事了直接來上清吃喪宴,倒也省事。

一路上,大家都在結伴讨論上清門主孟韞死亡的原因。

以及下一任門主将會是三宮之中哪一位宮主擔任。

陸謹之連夜趕回了上清門,一路上各處挂起了白色引魂燈,指引亡魂歸去,白慘慘的燈光下,承歡宮卻一反常态,在門口高調地挂了一盞喜慶的紅燈籠。

而祝戎,正在指揮徐財旺将另一盞紅燈籠也挂上去。

“再往左邊一點,再過來一點,對對,就這!”

徐財旺挂好後,放下撐着的竹竿子,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師兄,咱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要是被大師伯看見了......”

祝戎揚了下眉,道:“怕啥,要是問起,就說是師父讓挂的,大師伯一準不會計較。”

看這模樣,看來是坑了師父不止這一次了吧,為師父的反派之名做着基礎貢獻。

徐財旺如今被禮殿記了名,就是肖傾名下親傳,底氣也足了起來,開始跟着祝戎瞎混,被這麽一說也就安下了噗通直跳的心。

陸謹之走到殿門,跟兩人打了聲招呼,正要進去,徐財旺忽然喚住了他:“陸師兄要去看師父嗎?”

陸謹之回頭微微一笑,喜慶的紅光下姿容顯得一反常态的邪魅:“嗯,帶了點小禮物給師叔。”

祝戎切了一聲,白眼翻到了天際:“我師父游歷四川江河,什麽東西沒見過。”

陸謹之笑了下,沒接話,徐財旺猶豫道:“師父近些天心情不太好,可能......不太想見你。”

聞言,陸謹之墨黑纖長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上落下烏羽似的暗影,他重複了一句:“心情不太好?”

莫不成是因為孟韞死了,所以心情不好?

陸謹之眸子微暗,跨進門道:“我去請個安。”

沿着假石花蔭一路走來,承歡宮內沒挂一條喪幡,絲毫沒有剛死了門主的喪氣。陸謹之進了肖傾住的院子,正看到琦玉端了一碗藥從裏面出來。

琦玉見了陸謹之,欣喜道:“陸師弟,我正愁着呢,你來了正好,幫我勸勸師父吧。”

看見琦玉手裏的藥碗,陸謹之心裏的火瞬間就起來了,難不成師叔因孟韞死亡之事,傷心得身體都垮了?

不過哪怕心裏再生氣,他臉上還是揚着溫純無害的笑:“師叔這是怎麽了?”

琦玉道:“師父病了,可他卻一直不肯吃藥,這樣拖下去怎麽好得了。”

陸謹之接過托盤:“我進去試試,師姐早些休息。”

琦玉給了他一個“那就拜托你了”的眼神,道:“周惟師弟那還有事得我去幫忙,那我就先走了。”

陸謹之點了點頭,目送她走遠後,推開門進了屋。

飒爽的寒風拂過窗臺外的湖邊吹進屋內,肖傾正倚欄而坐,将折好的小船放進湖面。他今日着了身繡着金絲昙花的紅袍,在幽幽的燭光下華麗雍容,哪怕病卧多日,也依然豔麗不可方物。

翩然的衣帶被風拂起,輕輕散落在地面,混着如墨的長發,美得像幅畫。

陸謹之屏住呼吸,怕驚擾了良辰美景,無聲走了過去,立在肖傾身後。

又一盞小船放進湖面,粼粼的波光将肖傾如畫眉眼照得生輝,他微微垂了眼睫,像是沒看到陸謹之似的。

陸謹之喚了聲“師叔”,将手裏的托盤放在小案幾上。

肖傾聞着那股味,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冷着臉道:“不喝,端出去。”

陸謹之無奈道:“聽說師叔病了,既是病了,就須得喝藥才行。”

肖傾回頭看着他,驀地笑了起來,眸光潋滟得比那湖水還純透:“我說不喝,就不喝!”

陸謹之微微愣了下,徐財旺說師叔心情不好,果真是對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心情不好只針對他而已,陸謹之不在跟前的時候,肖傾的心情還是挺好的。

陸謹之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輕聲道:“上次說要給師父打的床,我做好了。”

肖傾斜靠在欄上,阖了眸子,懶得去看他。

陸謹之将寒玉打造的圓形大床傳召出來,放在空地,磨蹭了過去,半跪在肖傾腿側,扯了扯他的袖袍:“師叔,你看看成嗎?”

本來肖傾是鐵心不去理他的,但沒想系統在他腦海裏卧槽了一聲,好奇心一起,肖傾就暫且賞了個面子,擡目盈盈望了過去,于是他也在心裏卧槽了一聲。

陸謹之明豔地笑了起來,像只讨主人摸摸頭的小奶汪:“師叔,你可喜歡?”

肖傾暗暗掐了一把手心,确定這是真事後,問道:“若是看得不錯,你把你的護身寒玉拿來制床了?”

陸謹之沒讨得肖傾摸他的小腦袋,便将頭靠在肖傾腿上蹭了下:“寒玉蘊育靈氣,也能調理身體,擴張靈脈,制成床再适合不過。”

肖傾權當他的這些小動作是小孩撒嬌,也就沒理會,又聽陸謹之道:“這床很大,容下我是師叔一同睡,完全沒問題。”

肖傾:“???”

陸謹之笑得明媚,仿佛剛剛只是開玩笑。

肖傾覺得,陸謹之是出去一趟,把腦子給摔壞了。

寒玉可是他的護身金手指,王八殼一樣,豈是說制成床就制成的?

但偏偏,他真給制成了。

但是,肖傾心裏這口氣,還是憋得慌。一定得給陸謹之點教訓出一出這口惡氣!

垂目思索了一會,肖傾眸光微動,問了句:“你最近的心經背得怎麽樣了?”

陸謹之擡起頭,不明白他為什麽提起這事,但還是道:“最近的都背了,正要去藏閣裏再取一些來看。”

肖傾起身,赤着腳走到書案前,一手扶袖,一手執筆蘸墨:“我考你幾句,就當是考察一下功課。”

陸謹之乖乖跪坐在書案前。

肖傾一頭黑發未束,披散在肩頭,襯托出一絲病弱的妖媚,但他出口的話語卻冷冷得,如冰渣子一般:“将道德經的第五十一章背出來。”

這無疑是刁難,即便背得,也很好會有人去記是多少章。

可陸謹之連思索都沒,當肖傾最後一字落音,便低聲開始背誦:“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

他的目光,卻落在肖傾未着鞋襪的玉足上。

肖傾運筆練字,輕笑了聲,打斷:“我是叫你,倒着背。”

系統咂舌:【有點意思。】

陸謹之微微愣了下,磕磕絆絆背誦:“德玄......謂是,宰,不而長......”

突然一杯涼飕飕的茶水從他頭頂潑下,肖傾份外冷淡的聲音響起:“慢了,下次若是再如此,便不是這點小懲戒了。”

系統:【宿主,我覺得你這樣對主角,會涼。】

肖傾出氣爽了就行,管他以後會怎麽報複。

肖傾冷傲的仰着下巴,揮手攆人:“行了,你下去吧。”

陸謹之仰頭看向他,額發沾濕,尤滴答地滴着水,他聲音輕柔道:“師叔,地上涼,赤腳站久了于身體不好,還請師叔喝了藥早點歇下吧。”

肖傾:“???”

主角有受虐傾向?

作者有話要說:  完善一下孟韞的人設。

孟韞之前接近原身,是為了利用原身吞并瀛洲。

而之後收原身為徒,是為了得到他。

孟韞:我之前想要的是瀛洲,之後想要的是你。

哪知最後一樣都沒得到,反而折了這一身傲骨。

【小劇場】

陸謹之:今日你讓我倒着被心法,背磕巴了就是一杯冷水,來日床上之時,我也要你倒着背道德經,背得磕巴了,就狠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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