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悶熱的夏季過去, 便是楓葉飄零的季節,這日秋雨剛過,肖傾披了件衣袍站在廊下打理剛種下的花枝, 白瓷般的手指握着剪子胡亂修剪, 神思卻已經飄飛到了天際外。

這段時間靜下來後, 他仔細思考了下面對陸謹之的感情,得出一個結論, 他回應不了陸謹之熾烈如火的愛慕。

且不說他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心裏怎麽想的,就單說以後, 他完成任務遲早是得回自己的世界去的, 那個世界裏有他的家人,有一直等待他回去的辰星粉, 有他剛起色的事業。

他可以将這裏的事情當做異時空, 但卻無法把這裏當自己的歸屬。

但有時候腦海中也會一閃而過陸謹之溫柔的眉眼,耳畔會響起陸謹之輕柔的嘆息, 好像某個時刻他曾對他道:“我喜歡的是你啊,我的師叔。”

每當這時,心髒就會一揪一揪得疼。

肖傾的眉眼低垂,羽睫蓋住複雜的情緒, 心煩意亂間, 剪刀咔擦一聲, 不小心剪到了手指,鮮血流了出來。

他疼得皺起了眉,将手指含在嘴裏, 等待疼痛消散。

正在這時,一聲嬌憨的少女音響起:“師父!”

肖傾回過身,身着鵝黃色裙裾的少女噔噔噔跑了過來,離着一米遠的時候起跳,像是幼崽般撲進他懷裏。

肖傾後退了一步才止住沖擊力将她接穩,有些好笑道:“你都快滿二九了,怎地還如此不知禮數。”

對比周惟稱他為師尊,琦玉跟祝戎喚他師父反而顯得異常親切。

琦玉道:“師父,我這些天新學了禦劍術,如今日行千裏不成問題!”

琦玉在他懷裏揚着小腦袋,一臉求表揚求摸摸頭的模樣:“所以下次師父再去哪,能不能帶上我啊,弟子也想出門見識見識。”

肖傾将她放開,理了下琦玉蹭亂的劉海,道:“好,下次帶着你一起。”

祝戎跟在琦玉身後慢一步跑進肖傾的院子,一進門就聽到這話,立即道:“師父,那你也得帶着我一塊,不然我就告訴大師伯去!”

琦玉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掃了興,跺腳道:“我們出去自然是師兄守着承歡宮,師父才不帶你呢!”

祝戎不依了,纏着肖傾嚷嚷道:“不行不行,以往都是我跟着師父闖江湖,你一個女兒家瞎湊什麽熱鬧,外面的世界很危險,讓你待在承歡宮是為你好。”

琦玉嘟着嘴氣道:“我看就是你想纏着師父,一點大師兄的樣子也沒!”

肖傾懶洋洋倚坐在長廊旁的長椅上,手執着花枝觀賞,對兩位徒弟的争執置若罔聞,猶沾水珠的花襯着他嬌美如畫的眉眼,豔麗不可方物。

琦玉一時看愣了,都忘記同祝戎争執,爾後小弧度用手肘撞了祝戎一下,輕聲道:“自打師父回來後就總是愛盯着紅色的花發呆,這是什麽毛病啊?”

祝戎重點跑偏,驕傲道:“我家師父就算是盯着狗屎發呆,也美得像畫上的狐仙一樣!”

琦玉:“......”

被這傻師兄給惡心得,完全沒了觀賞美人的心思。

這些年來,祝戎光長個,從稚氣未脫的少年長成模樣俊俏的青年,腦子裏的東西卻一點長進也沒,吹肖傾的彩虹屁是他此生最擅長的事,但每次都能吹到馬屁股上,也是人才。

所幸肖傾沒聽到,不然祠堂一日行是免不了要罰的。

琦玉見師父這樣下去不行,便充當貼心小棉襖,湊上去給肖傾一邊捏肩,一邊道:“師父去南疆國有沒有遇到什麽好玩的事啊?說給弟子聽聽呗。”

肖傾回過神将手裏的花扔到泥地裏,懶洋洋道:“沒什麽有趣的,倒是最近上清門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這方面的消息一直是祝戎在盯梢着,一聽問起,便連忙湊上來發揮自己的作用:“上清門還是老樣子,有大師伯坐鎮,其他各殿殿主掀不起大波浪,就是上清門門主之位一直空懸着不太好,長老們便商量着在弟子游歷歸來擇選三宮六殿候選人時,定下門主的位置。”

至于孟韞失蹤的屍體一事,已經徹底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唯有斐霖時不時想起,會覺得宛如一顆定時炸.彈,随時都有可能爆發。

畢竟孟韞那個修為,即便是屍體也該妥善保管,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裏煉化,恐會生出一具兇屍出來。

琦玉聽祝戎将這些日子上清門發生的大小事一一禀報後,總算想起了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對了師父,剛剛我從上清之巅回來,見各路門派的人齊聚大殿裏,氣氛十分壓抑,像是出了什麽大事,大師伯讓我來叫你去一趟。”

然而一見到肖傾,琦玉什麽事都給忘幹淨了。

肖傾斂目,道了聲“知道了”,卻一直坐着沒動,琦玉跟祝戎也不好打擾他,正要退下,肖傾出聲道:“祝戎你留下來。”

祝戎揚起笑臉蹭蹭蹭跑了過去,琦玉嘟了下紅潤的小嘴,知道只留祝戎是因為自己身為女兒家幫不了師父什麽,可她也很想像祝戎一樣,哪怕幫師父一件微不可察的小事也好。

等琦玉走後,肖傾對祝戎道:“你最近的修為如何?”

祝戎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了,像快要開學被家長檢查作業的熊孩子一樣,忐忑地垂下了腦袋。

然而沒等他回答,肖傾就已經直入主題:“萬花樓缺個主事的,你若是最近沒什麽事,就學着接手萬花樓。”

祝戎擡起頭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師父是讓我......”

尾音哽咽。

面對肖傾的信任,祝戎紅了眼眶。他很蠢,有時候經常會犯渾,可師父從來沒嫌棄過他,如今還要将他帶起來......

肖傾閉着眼揉了揉額頭,一臉嫌棄地點頭:“我會讓人帶你熟悉,行了,我去上清之巅看看。”

祝戎看着肖傾離去的背影,仍覺不真實,忽然生出一陣惶恐來,他覺得師父不一樣了,曾經師父東奔西跑,手下業務遍布整個上元大陸,都從沒讓他沾手過這些俗事。

如今的師父,卻給他一種權利交替,打算金盆洗手的感覺?

其實他想多了,肖傾本身就是個愛清閑的,清理了萬花樓的奸細後青樓這一勢力掌事空缺,才想抓個可靠的壯丁補上去。

而且等他将上清門奪在手裏,以前的那些小打小鬧完全不夠看。

上清之巅,大殿。

從服裝配飾來看,大殿上共分九方勢力,都是些排名僅此上清門之下門派,來的也都是說得上名號的,肖傾還沒進殿,就聽一聲嘹亮的嗓門震破天際:“都說上清門護短,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南疆國進去了那麽多名弟子,甚至我們門派裏也有許多弟子進去游歷的,可之後為何只出來你們門派的,且南疆國發生了什麽居然一點風聲都沒透露出來!”

“上清門若是不給天下一個交代,這件事休想翻篇!”

肖傾聽得莫名,臉上揚着一貫的冷笑,踏着細碎的陽光邁進了大殿內,冷聲譏諷道:“南疆國的事既然沒透出一點風聲,你們又是緣何來我門中讨要交代?”

進殿的青年衣袂翩跹,美得似真似幻,陽光照在他一襲白衣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暈,那種孤高的氣質讓人恍然以為這世上唯他一人主宰。

坐在門主之位左下方的斐霖見他進來,沉郁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低聲喚了聲:“子傾。”

肖傾朝他點了點頭,徑直從人群中走過,一拂衣袖,坐上最高的門主之位,冷眼俯視座下衆人。

“一個個說,我聽聽你們怎麽扯。”

他語調懶洋洋的,像是剛睡醒,帶着樣別的蠱惑。

然而這時,臺下那些人卻一個個做起了啞巴,遲遲也沒人出聲。

他們這裏的人沒幾個幹淨的,肖傾手底下的萬花樓,可是掌握了很多把柄,而修真界的人向來注重名聲,一時沒人敢當那出頭鳥。

倒是他們帶來的小弟子成了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見長老不出聲,還以為是要他們來鋪墊氣場,當即便站了出來。

“我們接到消息說,南疆國發生史無前例的災害,而這場災害源起得莫名其妙,聯想到唯一從南疆國出來的只有上清門的弟子,所以特來上清門問問南疆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肖傾支着下颌朝說話的那名弟子笑了下:“你來問,我們就得說?”

“呵,當自己是誰呢。”

他笑起來時,自然是百媚縱生,百花齊放,看得那名弟子呆了呆,都沒注意到肖傾話裏的一番譏诮。

那個門派的長老瞪了一眼自家弟子,一把将他拉在身後,賠着笑臉對肖傾說:“剛入門的弟子,不知禮數,望肖宮主莫怪。”

由于他拉扯的動作太大,一顆透明的珠子從他袖子裏掉了出來,只不過除了肖傾,誰也沒留意道。

珠子落在地上發出很輕很輕的蹦跶聲,肖傾的心跳也随着這樣的速度慢慢降至冰點。

斐霖在正事上比肖傾講道理許多,他看了眼右下方空着的承緣宮的位置,沉聲道:“南疆國發生了什麽,目前我們誰都不知道,不過諸位也無須忙着伸張正義,我已給門中弟子發出訊息,讓他們即刻趕回上清門,不得停歇。”

這下在場的臉色都算不得太好了,他們實則為什麽而來,面面相窺間,都心中了然。

好在這兩宮之主貌似都還不知道這個秘密,讓他們不由松了口氣。

有人道:“那不如這樣,聽說再過不久便是上清門挑選繼位人之日,屆時也會擇出下一任上清門主,我們左右無事,便留着參加完典禮再走。”

“肖宮主,斐宮主,不知你們上清門可缺這一兩間房?”

肖傾在斐霖出聲前道:“自然不缺。”

衆人面色一喜,就又聽他道:“但抱歉得很,我呢,善經商,并不太想留你們。”

衆人:“......”

肖傾一揚手,讓侍童帶了算盤過來,懶洋洋倚在座上敲敲打打:“可你們若是死皮賴臉要留着,我也總不能将你們轟出去。”

“住宿費,一天八金,不包吃,自行解決,直到典禮日,一人統共八十金,在場一共七十二人,交五千七百六十金,交夠金子,就留下,沒交的,就滾。”

肖傾将算盤轉在手裏,發出唰唰的珠玉聲,他勾着一抹笑,揚眉魅色無疆:“怎麽?不肯交?”

肖傾,委實是個黑商。但黑商抓住了商機,旁人也不得不乖乖将金子上交。心裏狠得牙癢癢,只期盼付出代價之後能抓到陸謹之的死穴,讓上清門将他除名!

肖傾坐在高臺上,嘴角的笑意漸冷。

若是他猜得不錯,這些人之所以一窩蜂趕來上清門,正是因為陸謹之暴露的身世。

是誰暴露的,他已經不再想計較,讓他心寒的是,之後陸謹之将遇到的衆叛親離,腹背受敵。

屆時所有人都對他虎視眈眈,人心隔着肚皮,用莫須有的罪名向上清門施壓,十幾年前楚秋萍的故事又将重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羨、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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