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年夏天
陽光炙烤出幹燥味道的風,奔跑中的眼瞳嘗到酸澀的疼。
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病人汗液的味道,交談中口腔中腐敗的味道。喉嚨因奔跑生疼,我推開病房門,看到前幾日還溫然對我笑着的男子,安靜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朦胧脆弱。像是陷進一場醒不來的夢,落入一場深重雪天。
護士調好點滴的流速,看見我傻傻看着江城,皺了皺眉說,"你是他朋友麽?"
"我是。"
"他是中暑虛脫。"她看我一眼,再看江城一眼,"這麽熱的天還要高溫作業,真是--"
"他現在睡過去了,等藥打完了就可以回去。"
我朝她道了聲謝,在床側的椅子上坐下。他紮着針的手安靜的沉睡,微凸的血管補充進能讓他好起來的藥液。
江城的臉頰上沾了些灰塵,衣袖褲腳也有些髒。他沉沉睡着,我無從猜測他之前的種種,只能小心拿手撫上他的額頭。
眉峰硬朗,眼睫密密在我掌心下,乖順安寧。
江城,不見的這些天裏,你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我握着他的手伏在床側,良久掌心中的手指微動,我愕然擡起頭,對上江城的眼。
"墨寶。"他聲音清越卻虛弱,眼神閃過一抹慌亂。
質詢的話擔心的話難過的話交融咀嚼,我垂下眼睫,遮了眼底的氤氲水汽。
我說,"還難不難受?"
他輕輕搖了搖頭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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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是忍不住,抱着他空餘的手嗚咽出聲。他手足無措的哄我,小聲喊着我的名字。我一聽他開口喚我越發覺得委屈,趕來醫院時的忐忑不安終于随眼角的淚崩落。
江城扳住我的臉,拿手抹掉我滿臉的淚痕。只是那些淚,抹掉還有,不停打濕他溫良如玉石般的手指。
"白墨寶。"他忽然鄭重叫我。
我詫異擡眼看他,他眸子裏光華流轉,逶迤照進我眼湖。我淚眼裏看着他的臉越湊越近,直至清涼柔軟的唇落在我的額頭。
"不哭了?恩?"他輕聲問。
半朵淚水可笑垂在臉頰上,我愣愣的看他捧住我的臉,嘴唇吻過額頭,鼻尖,最終輾轉于我唇上。
空白的腦海終于讀出黑白的印象,我此時察覺,江城是在吻我。不是合歡樹下倉促的親吻。而是一種小心翼翼卻又抑制不住的粗暴在相貼的唇間流溢。
我覺得喘不過氣,傻傻睜着的眼睛叫他拿手遮住,眼裏便只剩了一片炫目的黑與白。
我哭得厲害,不妨哽咽,牙齒就咬住了他的唇。
江城悶哼一聲緩緩撒開手,拿來遮我雙眼的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唇。他眼睛亮晶晶的,卻無可奈何的說,"墨寶,你真是--"
我覺得整個人像是掉進了火坑裏,火坑是江城挖的,我心甘情願跳的。
我窘迫的不行,雖然覺得剛才的哽咽不合時宜,但好過叫江城吻得背過氣去。于是故作兇惡的揚起手,一把把他的手扯開。
他有些挑釁的看着我,誇張的嘶氣,唇角的一點血痕有些暧昧的性感。
我頂着一張能烙餅的臉,從包裏摸出紙巾給他擦幹。他意味深長的看我,我毫不示弱的朝他吼,"看什麽看,你吻技差,可不能賴我。"
他眉眼彎的更甚,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說,"那要不,我們再練練--"
我噌的後退,後背硌在櫃角上,我邊呼痛邊硬着頭皮推辭,"這樣就很好了--"
他低聲笑出來,平素寡情的臉上浮出動人的痕跡。
吊瓶裏的藥液快要流盡,我看他面色輕松自己拔了針頭,朝我笑,"好了,我們走吧。"
江城今天的話好像分外的多,前一秒話題停留在那家臨街櫥窗設計的漂亮,後一秒就落在下水道的井蓋安得不甚牢固上。
我疑惑的很也納悶的很,我不知道他還有這麽憂國憂民的心腸。
麥叔叔在前面沖我友好打了個招呼,我拖着江城走進冷氣充足的店裏。我與他對面而坐,他有些無措,側過臉去看着窗外。
我看着窗外街燈上纏着的氫氣球,良久開口,"你想要?"
江城終于轉過臉來,哭笑不得。
"墨寶--"
"江城--"
我倆同時開口。
他沉聲說,"我今天,是去搬運公司幫人搬家。"
我放在桌上的手指緩緩收攏成一拳無可捕握的惘然,我低垂着頭,心疼難抑。
因為要賺取學費,江城他才沒日沒夜打工。
"這種天氣還要人幹活,太過分了--"我說。
"這樣的話,錢會多一些。"他探過手來,還沾着淡藍色醫用膠布的手讓人心酸。
我垂着頭,卻找不出一句話來應對。衣食無憂的我,有什麽資格?
"墨寶,別擔心。"他笑,"我爸媽留下的遺産與賠償款足夠我讀完大學,我只是不想接受外公的接濟罷了。"
我茫然擡頭,瞥見他唇邊一抹嘲諷,"所以,別擔心。"
"那你,不能再像這次這樣了。"我沒有力氣去追究他的心酸過往,或許我不敢承認,江城對我傾說這些事的時候,我隐約嗅到危險的味道。
暫且原諒我的鴕鳥心思,我只求現下他的安穩,這樣就足夠。
"好--"他的許諾像是從可樂瓶底泛上來的輕盈氣泡,夏日裏開出一朵細碎純白的花,栀子一樣清幽,我深信不疑。
回去的時候他牽着我的手,縱然掌心滾燙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也不舍得松開。瀝青的路上熱浪翻滾,我站在樓下的樹蔭裏,笑着朝他揮手。
他身影消失在小區那片香樟樹影裏,我心情大好回家,開門卻見傅詩言與方清硯盤腿坐在我家沙發上,看着不知所謂的選秀節目。
傅詩言眼泛桃花一臉幸福樣,方清硯板着臉,陰沉的能擰*來。
見我進門,齊刷刷朝我行注目禮。
我對傅詩言同學成功擊退情敵的行為表示極大地贊許,可是唯一不明白的是,他倆的約會場所何以轉移到我家?
我還沒開口,傅詩言忽然眼淚汪汪朝我撲過來,"墨寶寶,人家對不起你--"
我心頭湧上極不好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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