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田螺先生

淡淡的香味從皮膚上伸展,我緊緊鎖上門,直到雙腿麻木才察覺呆立良久。有那麽一?那,大腦空白,只是覺得窒息。

我們早已過了兩小無猜的年紀,剛才彼此故作鎮定的交談,此時想來臉頰滾燙,覺得尴尬又懊惱。

原本想看從白宣書房挑來的書,卻始終安心不下。失去做任何事的心情,只開了床頭燈輾轉反側。江城不善與我煲電話粥,大多時候只是偶爾的一個電話,說些瑣碎事。我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手機響起來。

"江城--"我哼了一聲。

他聲音中帶了笑意,"是睡了麽,明天上午考完最後一科就可以走了。"

"奧。"

"你要是困的話接着睡,明天再說。"他溫聲說着。

"江城。"此時睡意早已退避三舍,我說,"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墨寶,車票我已經買好了。"

"火車上人擠人,你把票退了吧,不然的話,我陪你一起。"我說。

"傻丫頭,士別三日|你倒是懂得挾君子令諸侯了。"他無奈的笑說。

掌心裏出了汗,我拍板,說,"就這樣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他語氣格外認真,說,"墨寶,我答應你下一次同你一起走,這次真的不行。"

有些灰心,但也明白江城一旦做出決定,想要更改卻是很難,我只能善解人意的咕哝了聲,"好吧。"

問清他發車的車次和時間,我挂斷電話,枕着手思量許久。

即便窗外寒風凜冽,但室內卻溫暖,夜深之後還是敵不過睡意,渾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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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是晴好的早晨,靠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窗外有不知從誰家傳出的小孩子的哭鬧聲,還有吊嗓子的聲音。雖不清晰,卻奇異的有種不忍觸碰的安穩。

打開卧室門出去的時候,正巧看見方清硯端着一玻璃碗不知何物的東西往客廳的茶幾上放。他看了我一眼,唇邊浮起戲谑的笑意,說,"難得八點之前看見你,你倒是會挑時候。"

仍舊是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全然不似昨晚的尴尬無措。我舒了口氣,始終懸着的心安穩降落。

我看了眼水汽袅袅的碗,說,"你一大早倒騰什麽,是什麽好吃的?"

他把碗擱下,說,"你先把臉洗幹淨再來吃,反正它也跑不了。"

等洗漱好坐下來,我喝掉一大杯溫開水,捏起長柄銀勺,忍不住說,"一大早你讓我吃這麽甜的東西。"

碗裏盛的是川貝雪梨,我舀了一勺,綿糯的甜,有些膩人。

他咬了咬牙,說,"要不是你整日咳嗽噪音污染,我才懶得做。"

細想來,自從上次感冒之後,咳嗽一直不見好。

"你昨晚就是去買這個?"我又挖了一勺,問他,"你放了幾顆冰糖,太甜了。"

"你不是喜歡甜的麽。"他有些困惑,"我也記不清,大概七八顆。"

"唔,實在是吃不下,要不先放冰箱裏。"我商量着看他。

"算了,吃不了倒掉就好。"他神色郁郁的站起來。

我拿腳踢了踢他的小腿,說,"你這人這麽小心眼,我又沒說不喜歡,我一下吃不完你也不能強人所難。"

他板着臉說,"吃起來過甜也不是什麽好事,你就不懂拒絕麽。"

我撂下碗站起來,忍不住有些生氣,"方清硯,大清早你找茬是不是,我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我--"他一時語塞,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着我,懊惱的揉了把頭發,扔下我往卧室走去。

我一時哭笑不得,看着還剩下大半的川貝雪梨,還是用保鮮膜包好放在冰箱裏。

有時候某一刻某個場景某個人打動你的,不是太濃烈的幻覺與熱切,反而是最細小微末的東西。猶如觀看話劇時光束下飛揚的灰塵,猶如患得患失的笨拙。雖然尋常不易察覺,但卻靜水流深往看不見的地方去。

江城下午的火車,因為白宣三日後休假,我和江城不能同日回城,我們已經多時不見,到底還是忍不住去了火車站。

去火車站的路上我始終按捺着不聯系他,他發短訊來說已到車站,我唇角抿起笑,只回了一個好。

此時正值學生放假農民工返鄉,車站自然是烏泱泱的人群。昨晚記下了他的車次,此時屏幕滾動着發車信息。我細細的看,等找到後去找候車室。

穿過擁擠的人群,候車室裏依舊是人頭攢動,只找了一小會兒就覺得眼花,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他。手機剛貼到耳朵上,于萬千人中,輕易将他看進眼底。

黑色羽絨服在他身上亦能有清朗的味道,他此時右手拖着行李箱,左肩上斜挎着包,而右手中拿着的,是女士的挎包。

手垂下去,我看到他松開右手拿出手機,唇邊溫然笑意,将手機貼到耳朵上。

縱然周圍人聲鼎沸,我似乎還能聽到聽筒裏傳來他低醇如醉的嗓音。

"喂,墨寶--"

他眉頭皺了下,有些茫然的轉過頭朝我在的地方看過來。

要多久,才能讓彼此的目光穿過重重人海,寂然相逢。

他面上先是錯愕,繼而浮出無奈而又寵溺的歡喜。心底柔軟如被潮水洗過的沙灘,我慢慢走過去,直到他有力的手臂将我慢慢的抱進懷裏。臉頰掩進他駝色的圍巾裏,是水洗過的淡淡的皂香味。

周圍的喧嘩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阻隔開,他漸漸松開我,玩笑般的語氣,"墨寶,你這是趕來同我私奔麽。"

"你不是已經選好人了麽,哪裏會輪到我?"我推開他,指了指他搭在行李箱上的女士挎包。

"這是--"

"江城,豆漿買來了--"

我擡頭去看。

"白墨寶?"尹嘉怿有些吃驚,"你好。"

我擡眼去看江城,他一臉平靜,接過尹嘉怿手裏的豆漿,說了聲謝謝。

"你們兩個,一起走麽?"我終于忍不住問。

尹嘉怿很是熟絡的把包挎在肩上,說,"江城沒告訴你麽,我也是要去L市的。"

江城說,"是,她外婆的家也是在我們L市的。"

"白墨寶,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家江城拐走的。"她笑容甜美,玩笑般的語氣。

我笑了笑說,"就算你拐的走,我也能找的回來的。"

說完三人一起笑起來。

廣播裏開始播放該車次的登車信息,冗長的隊伍開始聚集等待檢票。江城揉了把我的頭發,"我在家裏等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這一句有些甜膩的溫暖,我抿了抿唇,喊了聲江城。

他側過臉來,我拉住他的圍巾,踮起腳來,飛快從他頰邊烙下一吻。想要離開的動作進行到一半,卻被他擡手制住,眼前籠罩下灰色的陰影,他在我額頭吻過,清冽的氣息驟然兜頭潑下。

"天冷,回去的路上要當心。"他朝我揮揮手,過了檢票口。

我像個傻子怔然良久。衆目之下他第一次給予我的吻,像是一個傷口,有些涼,有些疼,滾燙的溫度或是錯覺,在額上徘徊不散。

回去的路上卻飄起了雪,縱然早晨有晴好的日光,但天空此刻卻莫名的晦澀,鉛灰色的雲團将整個天空遮得密不透風。

車裏是當地的電臺播放着實時路況,而後開始播放一首日文歌。我聽不清歌詞,只是那男子的聲音清澈如水,徐徐漾滿車廂。

車流慢慢變得擁擠,心頭卻難得安穩。聽一首歌的時間,等他漸行漸遠。我并不覺得遺憾,只是因為我們要抵達的地點并非相似,而是相同。

只是聽他說一句等,就覺得縱使是冰天雪地,也能聞到青灰覆滿積雪的質押上,春日晴花的味道。

等車子爬上高架橋才慢慢的掙脫出擁擠,回去的時候已經錯過飯點。我在玄關換好鞋子,摘下圍巾脫下羽絨服挂好。

白宣正對着電視看網球賽,見我回來忍不住問,"外面又下雪了?"

"是啊。"我懶懶的在沙發上坐下,有氣無力的說,"這種天氣,真是怪。"

"沒什麽可怪的,只怕是會越下越大,到時會麻煩。"他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電視屏幕,手裏還捏着一把奶糖。

"哥你多大了,怎麽還吃這種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我從他手裏搶了一塊,剝開糖紙扔進嘴裏。

"果盤裏有還來跟我搶,給你留了飯,自己拿去熱。"

"方清硯呢?"我起身往廚房走。

"你走了之後他去教堂了。"

"沒事去那裏做什麽,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竟有了這麽高貴的信仰。"我從冰箱拿出包裹的嚴實的蛋包飯。

"專業需要,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整日花前月下,你要理解單身青年,白墨寶同學。"他說。

"這蛋包飯是誰做的?"我看着上面用西紅柿醬寫的字,有些無力。

"小硯子做好飯走的。"

"難怪。"

等飯熱好,我捏着勺子在茶幾前正襟危坐,神色有些莫測。白宣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這有什麽不好,我覺得倒是極為貼切。"

"我哪裏像豬,上面不是應該寫些溫馨的字眼麽。"我惡狠狠挖了一塊。

"那你想要些什麽,恩?"他笑問,眼底卻無一絲笑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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