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南柯一夢

門外呼啦湧進三四個人,其中一個有些年紀的男人訓了他一句,"這是醫院,有事按鈴,你在走廊裏大呼小叫做什麽。"

他卻毫不在意,唇角是悵然若失的歡喜。

醫生問了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全然把我當做低齡兒童。只是聲音有些小,甕甕的讓人聽不大清。

等醫生囑托完離開後,我才看到他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眼底是再遮不住的淚水。

"墨寶。"他說,"你渴不渴。"

我有些想笑,但是一笑腦袋就疼。原本我以為他會說些動人的情話,沒想到卻是遞到唇邊的吸管。

幹涸已久的喉嚨終于不再嘶啞,我低聲喊了聲,"江城。"

"別哭墨寶,方清硯他沒事。"

原本開口并不是要問他這個,聽他這樣說倒也放下心來。我還是忍痛咧咧嘴角,說,"我不想哭,一哭頭就疼。我是想告訴你,你衣服的紐扣扣錯了。"

他有些錯愕,低頭看了看,卻也是忍不住笑起來。他重又把紐扣扣好,握住了我的手,說,"墨寶,我很害怕。"

手掌虛軟無力,但我還是盡力回握了他的手,說,"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恩。"他把我手合在掌心裏,額頭抵着,我感到手背被一片溫涼打濕。

房間裏安靜的很,消毒水的味道從枕被間牆縫裏掙脫出來,讓人無所是從。

聽江城講,因為我受創的部位在頭上,當時被人抱出來的時候頭頸全是血,已經昏迷過去。距離事發那天已經過了兩天。

"怪不得我覺得腦袋這麽疼,睡過頭的感覺果然不好。"我說。

江城笑了笑似乎要說什麽,忽然朝房門看去,我看他朝來人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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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着不能亂動,等那人靠近了才看清是白宣。我極為谄媚的笑了笑。

白宣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他不看我,反而對江城說,"這裏交給我,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我再陪墨寶聊一會兒。"江城看了看我。

白宣冷哼了一聲,說,"這臭丫頭精神好的很,你總請假也不是辦法,回去吧。"

大概是猜到白宣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江城甚解人意的點了點頭,毫不避忌的在我額上吻了下。

"明天見。"他說。

我不能點頭,眨着眼睛說了聲好。

江城剛走白宣便在我床側的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唔,我頭好疼。哥,我困了。"說完我很自覺地閉上眼。

"小硯子現在水深火熱,你倒是有閑心睡覺。"他頓了頓,有些怒意,"你們兩個,就不能讓家裏人省心麽。"

"方清硯他現在怎麽樣了?"雖然江城告訴我方清硯沒事,我也就裝作毫不在意的不再追問,此時聽白宣話語裏的意思,心口有些悶。

"幸而山上樹木緩了他下墜的沖力,距離不長且山勢較緩,沒什麽大事。不過是大面積軟組織挫傷,肋骨斷了幾根,左臂和右小腿骨折。"白宣看我一眼,神色有些複雜。

他一雙桃花似的眼瞳裏無絲毫遮掩,我卻覺得口中發澀,我抖了抖唇,顫聲問,"那他現在,醒沒醒?"

"比你醒的早,嚷着非要來看你,護士制不住他,這會兒剛打了一針安定睡下。"

我覺得心中久違的輕松經由血液流至四肢百骸,我撇了撇嘴,說,"哥,你說我如果再不醒過來的話,他們會不會也把我當做特殊病種給隔離起來。"

白宣瞥我一眼,沒好氣的說,"就沖你現在這股傻勁,精神病院也早該把你收進去。"

"我雖說是撞上了腦袋,但我沒撞傻。"我反駁。

"如果不是傻,那麽大棵樹倒過來你不會躲?"

我小聲說,"我是想躲,但我如果躲開了,那棵樹不就砸在方清硯身上了麽。"

白宣良久不說話,只用涼如月色的目光看着我,讓我錯覺自己要羽化成仙。

"墨寶,你是不是喜歡小硯子。"白宣忽然說。

如果不是負傷在身,或許我已經從床上跳起來。但我此刻只能結結巴巴的反駁,"你別胡說,我救他不過是條件反射英雄救美,你別編排我們兩個。"

"條件反射的話,你應該是遠遠的躲開,而不是等它砸下來,這不符合邏輯。"白宣鐵定了心思要捉弄我。

我張口結舌,等看他唇角噙着笑,才察覺着了他的道。我委實沒有多少力氣同他辯駁,我有氣無力的說,"随你怎樣想,原來你也是這麽八卦。"

或許是見我現在這幅奄奄一息模樣,白宣從進門到現在說話聲音都比平日輕了些,有時要認真分辨才能将他一句話聽得完整。

白宣不知又說了句什麽,我有些無奈,說,"哥你大點聲說話沒關系,我不怕吵。"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爸媽這幾天光在院裏守着你,今天好不容易讓我勸着回我家裏去休息,估計明早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眼眶有些熱,眨眼之間只是細碎的水霧。

"墨寶。"他忽然問了聲,"你覺得,我聲音很輕麽?"

我不明白他臉色為何有些難看,我笑說,"只是你忽然這樣溫柔下來,有些話會偶爾聽不清,不太習慣。"

白宣嘴唇動了動,我疑惑的問,"又說我什麽壞話?"

"說了這麽久你也累了,再睡一會兒,我出去抽根煙。"他笑了笑,給我掖好被角推門出去。

我不清楚這次意外究竟給兩家的大人帶來了怎樣的驚吓,想起老媽老爸,鼻端有些酸澀,我呼了口氣,強迫自己睡過去。

生病受傷的人大概最不缺的便是睡眠,再次醒來房間裏的燈已經熄了,走廊裏依舊亮着燈,白色的光便從門上的豎窄條玻璃灑進病房裏。稍稍側了下腦袋,才察覺隔床躺着一個人,手機屏幕持續亮着,便将他輪廓清晰的側臉映的明朗。

恍惚回到幼時,爸媽把我剛從姥姥家接過來後,轉手又扔在奶奶家,童年裏總覺自己像只遷徙的候鳥,朝溫暖的地方來往反複。

我還記得那時我奶聲奶氣喊白宣哥哥的時候,他揚着一張白皙的臉,有些圓的桃花眼裏盡是冷漠。

對于父母常年疏于在孩子的陪伴所帶來的後遺症,白宣顯然比我嚴重。我那時不過覺得到了奶奶家會有哥哥陪着玩,也就不再糾結于無法時時與父母相伴。

大概白宣實在過于聰慧早熟,等他一臉淡淡惆悵由爺爺看着練毛筆字的時候,我不過是手裏扯着奶奶剛給我抓到的知了,趴在窗戶上搗亂。

每到這時白宣便清清涼涼的看過來,目光裏隐然便是,走開,別搗亂。

我借機敲詐勒索,乖乖離開後,奶奶給我倆買的綠豆冰,一多半就進了我肚子裏。

白宣這人,看起來平日一副事不關己,無風無浪的态度。但凡是認了真,偏就是鑽牛角尖般死不回頭。他天生一副別扭的性格,關心人的話,到他嘴裏氣死人,像是渾身是刺的仙人掌,內心卻是飽滿柔軟。

我懂他不動聲色的愛護關心,但或許是自幼時培養起的默契,也或許是我受他荼毒委實深刻,導致我要老實誠懇說出一句關心也是不常得的。

我正現在過往裏不能自拔沾沾自喜,白宣卻忽然從床上起身,開了他那一旁的燈走過來。

我條件反射的合上眼,卻又暗自裝睡。

感覺溫涼的冷香襲來,比起消毒水的味道而言,的确是享受。被子被他往上拽了拽,雖然我想告訴他我不冷。

他探手試了試我額上的溫度,又關上燈*歇着。

我實在不知道每個在病房裏陪護的人夜裏要起身幾次,要确認我呼吸平穩,才能獲得一?那的安穩。腦子想的有些多,不多久又陷入醒與睡的循環中。

再醒過來時大概是清晨,睜開眼睛便看到老媽憔悴不堪的臉。她仿佛?那蒼老,眼神裏是深深地疲倦。見我睜開眼,她似乎想探出手臂來抱我,卻又讪讪垂下手去,良久哆嗦着罵了句,"你這個臭丫頭--"

眼眶裏迅疾而猛烈地聚集起淚水,順着眼角淌下來。我張了張口,顫聲喊了句,"媽--"

老媽眼眶微紅,手忙腳亂幫我擦淚,不忘輕聲說,"你方叔叔方阿姨剛走,清硯那孩子傷的也不輕,他吵着要過來看看你,你給他打個電話吧,不然指不定鬧到什麽時候。"

老媽把我的手機從包裏翻出來,我接過來,發現機殼裂開一道縫。我邊開機邊說,"媽,這牌子的手機品質忒好,本來還想換個新的,這下沒指望了。"

老媽柔聲說,"等你好了,媽再給你買個新的就是。"

我瞥了老媽一眼,說,"你們大人總是這樣,孩子平常想吃什麽想要什麽你們不給買,偏等着病了的時候哄我們,等你們買回來了,我們卻沒有胃口吃了。"

"愛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媽瞪我一眼,"白墨寶你給我适可而止。"

"我要我要,誰說我不要,我不過是抒發壓抑了這些天的郁悶。"我正讨好的笑,卻聽到聽筒那邊傳來很嘶啞的一聲回答。

"方清硯,幾日不見,你走滄桑派路線了。"老媽探過來把我頭部的床搖高,然後從盤裏摸了只蘋果練刀功。

【小征:╭(╯^╰)╮冒泡有益身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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