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別處花好
直到林亦然走到我面前,我仍舊陷在長久的驚愕裏不能醒轉。她微微探身,給我一個貼心而又安慰的擁抱。
"你怎麽會跟哥哥一起來的?"我看着半倚在牆壁上的白宣,急于尋求解釋。
"他啊--"林亦然笑了笑,如浪花一樣的長發散了一肩,"我等到要等的人,可是他告訴我,你不好。"
隔着一個浩渺的大洋,她匆匆趕回,只是因為聽到,我不好。
我一時又哭又笑的,握緊了她的手,半晌才說出話來,"真是過分,你們的事,現在才讓我知道。"
白宣出了卧室的門,輕輕關上。顯而易見--他明白我和林亦然有話要說。
在我追問下,她三言兩語将她同白宣的際遇帶過,語氣沉穩雲淡風輕。
我倒是聽的驚心動魄,忍不住抱怨,"那時候你和哥哥碰面,竟然裝作陌生人,你們兩個也真是意趣相投了。"但是話說完才又想起,如果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相遇,彼此互不好奇,才是疑點重重。他們假裝陌生人,只是恰好,我是個愚笨的觀衆。
她坐姿端正,手撐在身側,雖然不說話,但唇角泛起柔和的弧度,甜蜜的讓人心疼。
"是我喜歡白宣在先,不然也不會跟方清硯一起來騙你。"她看正我的眼,"我們兩個各取所需,但起碼,我比方清硯的好運要多一些。"
這次反倒是我垂下頭不說話。
她說,"我很擔心你墨寶,我明白江城不會是你們之間的阻滞,但是要說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還真是叫人猜不透。"
"不過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倒是不很擔心。"
我聞言擡起頭來。
她笑,繼續說,"其實你自己明白怎樣做,只是需要一個微小的助力。所以,墨寶,去找他,不管結果如何。"
"走出門去,推開對面的門,他就在那裏,他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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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順手将止疼的藥片揣進口袋裏,這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白宣在客廳裏翻看桌上一本漫畫書,是我很久之前從角落裏翻找出來的,封皮缺了半頁。十三四歲時,是方清硯跟我搶奪中不小心撕掉的。
想到這,心裏卻莫名暖了起來,推門出去的時候,聽到房門聲咔噠敲在心上,像是很多很多年前,我從家裏出來,咔噠一聲關了門。
那時的方清硯會一臉不耐煩的說,"墨寶你動作慢吞吞像只烏龜。"
我那時已經對他的冷嘲熱諷習以為常,回敬他的不過是他胳膊上又多了幾枚小小的月牙印。
敲門敲了很久,等方阿姨打開門的時候,我愣了愣。
這些日子同方阿姨不過是匆忙間打個照面,如今四目相視,觸目盡是憔悴老态,猶如一棵樹,枝幹枯葉搖曳,恍惚還有一絲不依不饒的執念支撐着不肯倒下去。
"方阿姨,我來找清硯。"
"是墨寶啊,清硯剛走,去給他爸爸送些湯。"方阿姨頰側落了幾縷發絲,平日極在意自己妝容的人,卻任由那幾縷花白的發絲垂在鬓側,随呼吸起起伏伏。
"我去找他好了,順便看看方叔叔。"同方阿姨告別,我匆匆下樓打車去醫院。
到醫院的時候原本陰沉的天氣忽然透出清澈寒冷的陽光,往日冷冰冰的住院部大樓,此刻看起來也溫馴起來。
到病房的時候方叔叔正醒着,人很虛弱,精神也極差。
方清硯竟是不在,我忐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小聲詢問方叔叔的情況。
等了很久也等不到方清硯,我漸漸有些心慌,臨走之前方叔叔叫住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墨寶啊,方叔叔這一輩子做了一樁大大的錯事,最終報應還是來了。清硯是個好孩子,這麽些年了,叔叔也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歡你,他如果有時做錯了事,你能不能原諒他?"
我淡淡一笑,說,"方叔叔,你好好休息,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并非是能容忍過錯,只是因為那個人是方清硯。
時間過了那麽久,他一直在時光裏靜靜看着我,等着我。我只是,不願再錯過他。
腳步聲在走廊裏幾乎無聲,遍尋不到方清硯,打電話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拒接。
告誡自己不要灰心,我似乎是披荊斬棘的騎士,解救我的惡龍先生。
他或許有難言的苦楚,但是有什麽比他更重要。陽光下雨天裏,我只要他在我身邊,給我一個擁抱,足夠溫暖就好。
左右無處去,便打算碰碰運氣,說不定在樓下能遇到。
醫院住院部與門診樓之間辟出一方人工湖,此時噴泉已不再使用,平斂的湖水大部分也結了冰,只是冰層淺薄,無人敢踏上冒險。
繞着一池水走,看到環衛人員拿着長長的鈎子,去夠飄在水面上的奶盒。大概是奶盒與水面凍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抓到。
出門的時候走的急,圍巾也沒帶,此刻只能靠羽絨衣上的連衣帽禦寒,額頭鑽上針紮似的疼,我咬牙等着,默默數着數。
我看着門診樓前來來往往的人,想,數到三百個,數到三百個頭就不疼了,或許就能看到方清硯。
我沒有數到三百。
等我數到二百一十八的時候,我看到身着藏藍大衣的方清硯。我一時忘了停,不自覺喊出下一個數,"二百一十九--"
鴨黃色的羽絨衣,一張熟悉的臉,何田扯住了方清硯的衣角。
我擡腳走了兩步,想要喊出的名字三下兩下咽進嘴巴裏。
方清硯面色冷寂,将何田的手揮開。
我借了一棵杉樹的遮擋,透過來往奔走的人群,看他們說話。
方清硯說,"你放手。"
"我不!"何田神色倔強,"你為什麽不肯接受我,你跟她明明就不可能了,你為什麽就非她不可呢?"
"是非她不可,何田你比誰都清楚,為什麽還要來問我?"
"可是你們已經分手了。"何田神色痛苦,"那晚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如果白墨寶知道的話,你覺得她會怎麽做?你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怎麽就是不明白!"
"何田,你不能去傷害墨寶!"
"為什麽不?我偏要去告訴她!"
"何田,你--"
方清硯擡手阻止,慌亂的目光四處游弋,避開人群,落在杉樹旁,我的目光裏。
?那間天翻地覆。
我停留在何田的話語裏,整個思緒是被定格的影片,不能前進不能後退,只是停在那裏,被人觀瞻。無從思考無從躲避,甚至連額上蔓延的疼痛也壓制下去。
我看着方清硯想我跑來的情景,如同慢動作,由我一一分解,試圖從他臉上找尋出一絲否定。
只要你說不是就好,你說就好。不是那樣!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在我面前停下,探出手來,似乎是一個擁抱的姿勢。卻又觸電般垂下手去,閉上眼,複又緩緩睜開。
冬日的風那麽冷,似乎将水面上破碎的水汽也一并灌進衣領裏。
我瑟縮着,牙齒格格作響。
他說,"對不起。"
一只鴿子落在身旁的花壇上,咕咕叫着,茕茕影只,灰色的眼睛似乎蓄滿了一場綿厚的雪。
我想起他說,"你不知道,我寧願有些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過錯很重--我要放你走了,是我食言了--"
為什麽?
我想,我以為的似錦花時,在不知道的時候,長在別人的夢裏,而我望着一牆的枯藤,盼不到荼靡,花便盡了。
父親車禍死生未蔔,兼之後續而來的癌症。車禍現場女友和她的前男友一同出現。
他快要撐不下去。
煙。酒。形影相吊。
某個絕望痛楚的時刻,他錯認了人,溫存缱绻。
醒來比噩夢更甚,他躲開了我。
何田在不近不遠處,嫣然笑靥,比花好。
"墨寶--"方清硯啞聲說。
"你說放我走,所以,讓我走。"我說。
背過身去,才感到從眼眶裏一顆顆奮不顧身的溫熱,那麽鹹那麽苦。
我丢了半頁年歲,我再也找不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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