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兒時歌(尾聲) (1)
我在走,身後的人也在走。
可是我明白,他再也不會到我身邊來了,再也不會了。
直到打車離開的一瞬間,車門?的一聲悶響,這或許才是我和他之間唯一的對話。猶如一道指令,我趕在眼淚再度落下來之前,囑托司機師傅快些離開。
後視鏡裏他落寞不堪的身影漸漸甩開在遠處,膠着在冬日寒冷卻幹燥的空氣裏,蒸發不去,便靜止為一抹細小的冰粒。而胸膛裏凍結成冰的那一塊,在?那間發出破碎的聲響,冰涼的,幹脆的,沒有預兆的疼。
從口袋裏翻出藥瓶來,試了幾次都不曾将藥片捏牢,以為車子颠簸,到後來才明白是自己在發抖。
司機大概察覺我的異樣,一時間車速像帶了小火箭,回家的時間倒省了不少。我付錢下車,一個人沿着小區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一路走到秋千架旁。
這個時間,小孩子們都已上學去,加上天冷的緣故,健身器材旁一個人也無。秋千換了新的,簇新的天藍色油漆,靠近後仍有嗆鼻的味道。我撿了左邊的秋千來坐,延循往日的習慣。
以前我跟方清硯無數次抱怨過秋千架的矮小,坐在上面手腳舒展不開。新的秋千架寬敞高大,我腳尖虛虛點地,晃動飛起的秋千上,我才明白,錯的不是秋千,而是我們早過了蕩秋千的年紀。
秋千将我高高的托起,冷風吹散一肩的發,刀割般劈頭蓋臉的飄舞。秋千越蕩越高,心随之起伏不定,好像這樣便能同過往的時光離得更近一些。一瞬間陷入幻聽,空氣裏隐約有小孩子或争執或歡喜的說話聲,那是年幼的我和方清硯,明明兩架秋千,卻争搶着其中一個。
從來沒有誰像他一樣與我這樣親近,年紀尚小的我和他,一同上學一同玩耍。往常磕絆着鬧別扭的我們倆,也許只有在旁人誤認為我們是兄妹倆的時候,才肯同心同德的白那人一眼,然後惡狠狠的回一句,我們才不是。
不是什麽呢?
似乎有誰捏了一柄長針,按在腦袋裏,一下下用力紮下去。
我們才不是,才不是兄妹。
那麽,會是什麽呢?
他在喜歡我,以我不知道的方式。卻又想,這或許才是他別扭的言不由衷的方式。我們不是兄妹不是路人,我們只是愛着的人。
只是,他放開握着我的手。
Advertisement
在秋千上呆了多久已經記不得,四周沉默不語的灰色鳥雀陪着我,動作靈活的蹦跳着,停在我身邊,似乎把我當做靜止不動的雕塑看待。
我莫名笑起來,麻木的雙腿踩在地上,密密麻麻蟻噬的疼在血管裏叫嚣奔走。手機裏裏藏匿着未接來電和未讀短訊,我關了手機,回家。
離開是一開始定好了的,差別不過是早晚之分。白宣在客廳裏規整着行李箱,我無事做,只能老老實實喝掉老媽煮好的粥,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示意她不必擔心。
老媽收了碗,匆忙的背過身去,躲到廚房裏。老爸擱下手中的報紙追過去,低低的絮語便被門板隔斷,再聽不分明了。
門鈴聲恰好響起。
白宣說,"是不是蕭閑的車已經到了--"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沒了慣使的敲門聲,方清硯看着我,嘴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把行李送到車裏去。"白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我轉身往卧室裏走,他跟過來。
鋼琴還未蒙上防塵布,琴蓋開着,黑白鍵悉數映到眼底,我手指蜷起又松開,漸漸覺得疲倦。
"你要走了麽?"他說。
"是。"
"去多久?"
"很久。"
"還會回來的吧?"
"恩。"
良久又是一場沉寂,兩人複又陷入尴尬的靜默裏。
他忽然走到鋼琴旁,穩妥坐下,纖長的骨節勻稱幹淨的手指搭在琴鍵上。悠揚哀傷的曲調在房間裏游弋,試圖找尋一處豁口,好逃離出去。
他神情斂靜,依舊是挺拔俊朗的男子。清瘦的側影落到我眼睛裏,頃刻間便将周圍的事物模糊開。我感到眼底風起浪湧,溫熱而又酸軟的痛楚在那一刻擊中我的胸膛,鼻尖嗅到一絲酸意的時候,手背已經不住的按在臉頰上。
琴聲已經散去很久,連餘味也冷卻了。我看到他緩緩站起身來,往前走出一步,卻又死死壓抑着停住,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臉上。
"墨寶,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一下就好。"他說,小心翼翼的請求。
我哽咽一聲,很是大度朝他展開手臂走去,"好。"
聞到微涼的香,懷抱如常,依舊溫暖妥帖,宛如一潭漆深溫柔的湖水,讓人甘心投湖,溺在過往裏無從離開。
心底湧上深刻而又無望的疼,毫無源頭毫無根由。我猝然扯住他的衣袖,他離開的動作一滞,溫聲說,"怎麽了?"
我只是難受,喉嚨似乎被窒悶堵上,我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搖頭。
淚水狼狽的淌了一臉,我才發現,我那樣的舍不得他。
"等我回來吧,方清硯。"我說。
他抱緊了我,似乎這樣,我就會一直在一直在,在他的懷抱裏,好像從不會離開。
"我不會等你了墨寶,你也不要等我。"他的臉頰靠在我頸側,我感到溫熱的液體砸在頸窩裏,"對不起。"
一束寒意穿過胸膛。
"你要娶她麽?"
"我想娶的要娶的人只有一個,那個人只能是你,再不會是別人。"他說,"但是墨寶,我永不能忘了我的過錯。"
此時我才懂,縱使是我會原諒他,他始終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原諒。那件事如同一道望不見底的深淵,在我和他之間劈開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塹,只能搖搖看着。
那抹傷會愈合會結痂留疤,縱然不再流血,但是手指拂過的時候想着的時候,是刻骨銘心的疼。它以猙獰的臉容不住提醒我們不堪的過往,樂此不疲。
但我只想找回他,仿佛雨天裏兩人并一把傘,餘下的傘垂在身側,好像我們初初相逢,醒來只是一場醉夢。
想問他的是否還愛,開口卻是他言。
"你不要我了麽?"我說。
"不會。"
"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是。"他微微笑起來,拇指輕輕擦掉我腮上的淚,"我走了很久,我現在要偷個懶,不能再陪着你走了。"
"我能不能也偷懶,來陪着你。"
"不能。"他在我額上久久的落下一個吻,"你該走,我留在這裏。"
"我真的要走了。"
他輕聲應允,"我知道。"
"你要幸福。"
"你也是。"
我曾經幻想過跟你今後一起生活的場景,有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養幾只不鬧不乖的貓,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寶寶,過着不急不緩的日子。
我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此刻幡然醒悟,這些事,從今往後,再不會與你有關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個被罰背詩歌的清晨,只是那時所有的事還未曾開始。
我的耳朵尚能聽清楚從身後傳來的一字一句,你依舊是玩世不恭的一副輕狂模樣,蘇朵仍會苦不堪言的轉過身來問我借筆記,江城會認認真真給我講解一道習題--
清越的聲音破開記憶,滲進時光的罅隙。是誰在說,"--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我在回家的路上荒腔走板的哼着兒時歌,你在我身旁輕聲唱和。時光那麽輕緩的淌着,那麽好。
你打我蔥茏的年少走過,只留了我一個人。
"我真的真的要走了。"我說。
"好。"
"你會記住我的吧。"
"會。"
"再見面時,但願你不會老得讓我認不出。"
"我盡量。"
"方清硯。"
"恩?"
"不,沒事,再見。"
"再見。"
你愛我麽?
我愛你。
這麽巧,我也是。
【完結】
【最近一直在為結局糾結,反反複複想了很多場景,但是結局是一開始便定好了的。這一章碼的很辛苦,斷斷續續的流淚。整個人也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現在是淩晨1:19分。完結後仍有番外。令:完結了,大家都盡量冒個泡吧O(∩_∩)O~】
番外一 栀花雲未(李思闵)
接到江城電話的時候我剛好打贏一場官司。我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接電話,"江醫生,你們醫院又有醫療糾紛了麽?"
電話那頭的人依舊是溫和的語調,聽不出喜怒,他說,"下班後有沒有空,老地方見。"
他說的老地方是一處酒吧,已經有些年頭,這五年來,這個地方倒成了我們老友相聚的地方。我随口調侃了幾句,那端卻挂了電話。我搖頭苦笑,回事務所交代了些事情,便驅車前往。
此時是秋末,從半敞的車窗裏飄進來糖炒栗子的清甜,心底有一處地方微微松動,似乎是埋了好久的一壇青梅酒,揭了封。
路邊許多賣栗子的小店,香味便是從那裏來的。車子已經開出去幾米,我想了想,在前方路口掉了個頭,下車買了一包栗子。
剛出鍋的栗子熱騰騰的暖手,殼裂開來,露出金黃的栗子肉。我将一紙包栗子擱在副駕駛座上,我想着大概會有人喜歡。
推開酒吧的門,調酒師卡卡沖我咧嘴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是少年人的神色,"李律師,今天又有好事了麽?"
我點了點頭。
"江醫生已經來了呢。"卡卡說。
在卡卡開口時,我已經看到坐在窗前對着一只空杯子的江城。
"你來了。"他說,只擡了擡眼,眼簾下淡淡的烏青。
"你沒叫酒,倒真是稀奇。"我看了看杯子,杯底是清水的痕跡,"說吧,又是什麽糾紛?"
"李律師,這是你的職業病麽?"他沒好氣的笑出來,"叫你來只是因為,我從今天起恢複單身了。"
我并不意外,但還是有些吃驚,"她同意了?"
"這樣耗着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孩子歸我,房子歸她。"他說完,滿臉的疲倦。
"當初要你提起民事訴訟,你偏不聽,非要僵持了這麽長時間。"我接過卡卡遞來的檸檬水,推給他一杯,"還是別再喝酒了,你是醫生,你的身體你比我清楚。"
他的手顫了顫,良久才緩緩的說,"其實她對我仁至義盡了,房子她不缺,只是可憐我,才把孩子留給我。"
"那現在呢?你和小念住在哪裏?"
"我和他住在爸媽留給我的房子裏,這樣也好。"他說,"你不用擔心。"
我看着他,嘆了口氣,"你說你們也是,既然當初決定要結婚,如今這樣,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結婚的時候誰曾想過離婚的事,只是我和她,真的沒辦法再走下去。"
"将來打算怎麽辦?小念不能你一個人帶着,他還這麽小。"
他不說話,只握着被子,指尖緊緊捏着杯壁,似乎在掩飾什麽。
"已經過了那麽多年,你到底還是不死心。"我說。
他目光淡淡看着我,卻說,"不是為着這個,你不用标榜我。"說完他別過臉看向窗外,不經意的逃避姿态。
夜色裏陸續亮起斑駁燈火,從酒吧出來,兩人去高中時校門外的小攤上吃飯。周圍三五成群的學生,我們兩個大人就着小小的餐桌有些怪。
吃過飯打算各自回家,發現旁邊原本賣炒栗子的老人變作了一對中年夫婦,生意很好。排隊的人很多,江城有些固執,非要他家的不可。這家的炒栗子甜且甘香,最重要的是物美價廉分量足,深受學生們的歡迎。但如今易主,細問之下才知老人早已過世。
一時怔然,恍惚想起許多事。
身邊男生女生吵吵鬧鬧的聲音,路邊攤上吊起的燈搖搖晃晃,我恍惚察覺過往擦肩而過,不免回頭看。
我從未想過數學課代表竟會讓一個數學小白來當,我當時頗自負,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願意理她。每次都是各自收各自的作業,井水不犯河水。
事情的轉機來自一次小小的事件,那天我同往常一樣去辦公室詢問放學後的作業,誰知去的時候發現她也在。
她抱着一摞作業本搖搖晃晃,數學老師不知在說什麽,表情很是嚴肅。
"白墨寶,就算你再不喜歡數學,這樣的成績也不行,你看看你和李思闵的差距--"
她低垂着頭,模樣很無辜。但眼睛盯着老師的計算機,似乎上面魚吐泡泡的屏保更有吸引力。
我不受控制的笑了一聲。
數學老師擡起頭來,打住了訓話。她有些不好意思,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回教室的路上我在前面走,她在後面磨磨蹭蹭。往常我倆也不多言,今天不知怎麽回事,我鬼使神差的轉過頭去。
有時我在想,如果當時我跟往常一樣冷冰冰的回教室,不聞不問,那麽現在的境遇會不會不一樣。
她竟然在哭。
我一直以為數學差到這個地步,她是不會在意的。我一時慌亂無措,驟然停下腳步。
"白墨寶。"我喊了她的名字,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疑惑的擡起臉來,淚眼汪汪的說,"我知道你讨厭我,你不服氣為什麽我數學這麽差勁還能跟你一樣當課代表。"
我啞口無言。我應當無言,因為她說的話都是真話。
她見我不說話,有些惱羞成怒,仿佛剛才哭哭啼啼的人又不是她。她生氣的說,"你以為我想當麽,當時老師征集意願,我明明填的語文。"
"你有本事就叫數學老師再換個人好--"她說。
"白墨寶。"我不知哪裏來的膽量,竟然笑了出來,雖然明白這樣會讓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更糟,"被人讨厭那麽難受的話,那就把數學學好,這樣,我就沒話可說了。"
"唔?"她愣了愣。
我帶了滿臉笑,轉身上樓。
身後是她氣急敗壞的聲音,"李思闵,你還是讨厭我吧。"
我才明白數學對于她而言是怎樣的酷刑,寧肯讓人讨厭也沒有信心學好。
我和她之間的關系慢慢變得融洽,此後去辦公室也會一起。她的數學成績倒也慢慢的上來,雖然并不明顯。
有一次天很晚了,數學老師留下我們兩個批試卷。我覺得,這大概是數學能給她帶來的最大的快樂,或許這一刻會把自己對數學的怨憤批駁的淋漓盡致,當然前提是沒看到她自己的考卷之前。
她一個人揮着筆杆子批選擇題和填空題,大題的活兒,老師也不放心交給她。
她一邊批着試卷一邊搖頭嘆氣,"李思闵,我不忍心啊不忍心,你說這人的數學學得也太好,偏偏避開正确答案,這也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聞言擡起頭,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眼睛看着試卷上的姓名,尴尬的笑笑,"我說我看着這麽眼熟,哈哈。"
我忍住笑,低下頭去。
她精神不太集中,半晌就喊着餓,順便小聲抱怨老師虐待學生。
我想了想,從書包裏摸出幾顆炒栗子遞給她。
指尖交觸,是溫涼的觸感,一瞬間我的手臂似乎滾過一道電流。
她歡喜的接過去,眼睛亮晶晶的,"李思闵,你真是不打無準備之戰。"栗子剝了殼,她一口咬下去,"玉盤珍羞直萬錢,我可是吃白食的。"
我手一抖險些将試卷劃破,"我不要你的錢,放心吃,包裏還有。"
這之後,似乎每此測驗後我都會備上一紙包炒栗子,心裏莫名期待着她像小倉鼠一樣一顆顆吃掉的樣子。
"我先回去,注意安全。"懷裏被塞進一個紙包,江城拿着另一袋朝我擺擺手。
我抱着一紙包的炒栗子,幾乎被那灼灼的熱氣燙傷眼。眼角有些溫熱,我用力揉了一把,開車回家。
幾天前相親認識的女孩子在客廳裏同老媽熱熱絡絡的說話,見我回來,笑容溫軟。
"你怎麽才回家,人家小夏都等你一個多小時了。"老媽抱怨。
"跟個朋友吃了頓飯,順道買了包栗子,你們嘗嘗。"我禮貌的把栗子擱下,卻留了一紙包在懷裏。
"小夏快嘗嘗,思闵特地買回來給你的,還不好意思承認。"
女孩子猶豫了下,做的精美的指甲交錯,良久猶豫剝開了一顆,眉頭皺了皺,扯出一絲笑來。
我淡淡一笑,有些苦。
隔日老媽扯着我問人家姑娘怎麽樣,我被問得無奈,只好順口胡扯,"媽,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老媽驚喜不已,卻嗔怪道,"記住了,找個時間把她帶回家讓媽媽看看--"
我胡亂點着頭,只是覺得頭痛。
上班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謊言到底能撐多久,而下一次相親,又會遇見誰。
但唯一肯定的是,我再不會遇見她了。
【番外進行中,不要走開。小征乙:小硯臺呢,墨寶寶呢?
小征:在後面,還沒來~~~~~
番外二 初相遇(方清硯)
行李箱在地磚上磕出一路的輕響,枯萎的葉子不時落下,秋風從身邊過去,帶出一片葉海的呼嘯。
零丁單薄,已經是深秋。
兩個小孩子在前面打鬧着,手裏牽了氣球,搖搖晃晃飄搖着。兩個小人兒被氣球牽着走,模樣實在是可愛。擔心着的場景出現,其中一個小孩子沒有握牢,氣球往空中飄去。但好在這條老街上的法桐枝繁葉茂,氣球卡在枝桠間,再不能離開。
兩個小孩子有些着急,神情沮喪着跳起來去夠。
我快走了幾步,輕易便扯住了線,将氣球遞過去。
"謝謝叔叔。"小孩子很有禮貌,眼眶裏還汪着淚。
"這樣,就飛不走了。"我微微一怔,卻又蹲下身子,将氣球線繞到他們的衣扣上系牢。
他們很開心,似乎對這一做法新奇不已,"叔叔再見。"
我笑了笑,朝他們揮了揮手。如今,我也到了被小孩子喊作叔叔的年紀了呢。我想。
我想起幼時同墨寶放學回家必要經過這條街,那時纖弱的小樹如今枝幹茁盛,而我已經慢慢老去。
時光走了那麽久,久到人心底只剩了恹恹的回憶。
墨寶離開後,我才明白原本覺得滿滿的時光竟然變得那麽稀薄,未來那麽長,有關她的回憶,我不停的去想,包括最細小的紋路。
我妄圖讓回憶更長些,來抵擋将來的時光。
她離開五年,我只零星明白她一切安好,其他就是空白。
并非是無法知道,只是不敢。
收到蘇朵發來的結婚請柬的時候,我匆忙請假返回L城,只是因為內心奢望着,她會回來。
而我可以再遇見她。
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對門兩側貼着的春聯早已經褪色,房子早已易主。
眼前恍惚是她拿着春聯認真念字的場景,不時扭過頭來問我,"方清硯,這個字是江還是海?"
我不知道當初送她梳子上镌刻的字,她是不是認的出來。但又想,這已經不重要了。門當戶對的說笑,終究是一句玩笑話。
老媽已經準備好了一桌的飯菜,見我回來,接過我衣服挂好,"洗洗手來吃飯,這都要幾點了,真是--"
"趕上霧天,航班推遲了。"我坐下,餐桌上三幅碗筷,兩個人。
自從爸爸走了之後,老媽做菜卻越發口重。
"你爸爸喜歡吃鹹。"老媽總是這樣說着,明明已經過鹹的湯菜,總要再加一些鹽。
她始終覺得,爸爸還在。
我低下頭去,匆忙拿起杯子,去飲水機旁續水。
下午原本陰沉的天開始下雨,寒意襲人。我從衣櫃裏找出一件舊外套,湖藍色,隐約有樟腦的味道。
撐了傘出門,驅車去郊區的墓園。
車子已經很老,但保養得好,性能也還不差,只是L城發展太過迅速,有好幾次險些走錯了路。到墓園的時候,已經比原計劃多用了大半個小時。
花是一開始便定好的,一手抱花一手舉傘。雨密如織,落在傘上的聲音清脆。墓園裏很安靜,不時有鴿子咕咕叫着從頭頂飛過,叫聲凄楚悲傷。
循着種滿松樹的路走,過不了多久便看到要見的那方碑石。
雨水洗過的墓碑冰冷幹淨,墓碑旁已有一束花,花枝茂盛,顯然是剛剛放下的。
有人來過!
我四目去尋,幾乎是要跑起來。
遠處路上一輛漆黑的車子緩緩加速,在水霧裏拐個彎消失。我大口喘息,頹然停下了腳步。
不會是她,怎麽可能是她。她現在不該是在這裏。
我挪動滞重的腿往回走,将懷中抱了很久的花并着之前的那束放好。
雨傘摔在身旁,濕涼的雨水灌進脖子裏,渾身澆透。我并不覺得冷,只是身體不住的發抖。
我不過是一只驚弓之雀,我還奢望能再見她,可只有自己明白這願望多麽可笑又可悲。我多傻,不知羞恥的以為還能找回她。
悲傷如同不可逆轉的潮水劈頭打下,我蜷作一團,哽咽出聲。
我不過是在做一場夢,夢裏試圖追回被浪費的時光和豪擲的溫暖。乞求着一切從某個錯誤的節點被扭轉,乞求着她還在我身邊。
我想起爸爸走時說的話,他說,傻孩子,把她找回來吧。
我想找回她,如果一切能如初相遇。
當胸而過的疼,我頭抵着冰涼的碑石,脆弱如臨葬。我在墓碑前痛哭,像個無所顧忌的孩子。
我很想她,很想她。
從墓園濕淋淋的回去,不出意外的病倒。直到去參加蘇朵婚禮的那天,頭痛依然。
昔日的同學大多結婚生子,而蘇朵和成真大概也算是一路來頗為順暢的一雙人。
停好車子往酒店走,成真立在門口迎賓,滿面喜色。
我想起當初同桌時聒噪不堪的他,再看現在一臉沉穩笑意的樣子,竟遲遲不敢開口。
"老同桌,你可算是來了,我家蘇朵盼了你好久。"他笑說。
"會不會說話啊你,盼着他的人可不是我。"蘇朵一身潔白的婚紗,臉上早就褪卻年少時的稚氣,"方清硯,你可真是姍姍來遲。"
"抱歉,我沒想到車會堵得那麽厲害。"我說,"恭喜你們。"
蘇朵淡淡笑了聲,"你自己去找座位,招待不周多包涵。"
我大概明白她看似無緣由的怒意,臨進門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墨寶她,來不來?"
"你終于還是問了。"蘇朵冷冷的說,"方清硯,我一直等着你問我,如你所願,她回來了。"
我心中一跳,笑了笑,"謝謝。"
進了大廳時手心已經被汗水浸透,賓客往來,很快便被幾張熟悉的面孔圍住,三三兩兩圍坐一處。
宴席上沒有她。我心不在焉的同老同學交談,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在門口。
一直到婚禮開始前,我始終沒有見到她,我疑心這或許只是蘇朵開的玩笑。
失望和沮喪一同壓在心口,我渾身燙的厲害,頭痛欲裂,神思卻越發清明。禮炮聲打斷我的走神,我循着聲音去看,一雙新人從遠處徐徐走進,穿過一道道花門。
我的視線落在新娘的身後,再也無法移開。
桌上的酒杯被我撞開去,好在周圍的人都沉浸在一片喜色裏,因而我的狼狽被僥幸遮掩。
隔了五年的時光,我看到她。
她一頭長發绾起,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頸項,眼瞳似是暈了一盞清茶,醉意入心。她着了一襲白色的紗裙,靜靜立在人群中,視線落在其中一個小小的花童身上。
小女孩亦步亦趨的提着新娘長長的裙擺,不時皺着眉頭回頭看她,她笑起來,不知說了什麽,小女孩不情不願的轉過身去繼續走。
悠揚的歌聲裏,我置身喧嚣,卻猶覺,我的世界裏,只剩了她一個人。
墨寶--我對自己說。
新娘的捧花被高高的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仿佛鴿翅柔和的線條。
她在人群裏,朝蘇朵得意的揚了揚手中穩穩接住的花束。
蘇朵有意無意的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她說,"墨寶,你都是當了媽的人了,還來和這些待字閨中的姐妹們搶,着實不厚道--"
"我不管,反正是我搶到了--"她說。
耳朵裏響起無休無止的嘶鳴,似乎有一根針壓在太陽穴上,不管不顧的紮下去。我渾身顫的厲害,手指用力扣住椅背,才勉強站穩。默默在人群裏觀禮,只是面上的笑容都冷下去,渾身是汗。
"老方,你沒事吧,臉色這麽差?"有人問。
我擺擺手,笑了笑,"我沒事,湊巧感冒了而已。"
我看到小女孩跌跌撞撞朝她跑過去,她朝小女孩伸出手,将她穩妥的接到懷裏。
小女孩委屈的窩進她懷裏,怯生生的看着周圍的人,她帶着小女孩找了空位子坐下。
心裏慌得厲害,明白最好是該離開,但是舍不得。
她在這裏,隔了那麽久,我看見她。
一時覺得這真的是奢望,就這樣最後再看看她,再多看一眼就好。
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應該高興才是,但是為什麽會那麽心疼,心疼的好像,很多年前,她離開時的那樣。
她忽然站起來,小女孩掙脫了她的懷抱,我看到走向她們的男人。
是蕭閑。
喉頭僵滞,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直到離開人群走到宴席的邊緣,我落進她的視線裏,倉皇的無處躲避。
"爸爸--"小女孩喊。
心重重的沉下去,我卻忽然間覺得要笑出聲來。
她看了我一眼,朝小女孩說,"讓爸爸帶你去玩,我一會去找你們。"
蕭閑淡淡看我一眼,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痕,"桃子跟媽媽說再見。"
她張了張口,卻說,"桃子聽話。"
眼睛酸痛,我笑了笑,說,"墨寶,好久不見。"
她避開我的問候,原本殘存的笑意退去,她說,"你不舒服麽?"
婉轉的曲調在空氣裏盤旋,我望着面前愛了那麽久那麽久的女孩,喪失了所有的話語。
一同喪失的,是許久之前,再找不到她的我自己。
【附上席慕容的《初相遇》。我很喜歡。還有,大家稍安勿躁,還有墨寶篇。
美麗的夢和美麗的詩一樣,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常常在最沒能料到的時刻裏出現。
我喜歡那樣的夢,
在夢裏,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釋,
心裏甚至還能感覺到,
所有被浪費的時光竟然都能重回時的狂喜與感激。
胸懷中滿溢着幸福,
只因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那樣的夢,
明明知道你已為我拔涉千裏,
卻又覺得芳草鮮美,落英缤紛,
好象你我才初初相遇。
番外三 匪報也(白墨寶)
如果有些期待藏在霧霭裏,路途坎坷難測,只能束手,等霧散去。
勇敢需要額度,膽小也是。
被淺綠色窗紗過濾的陽光映到地板上,睜開眼的?那才明白,這是在另一個國度。
沒有小區裏早起的人吊嗓子的聲音,也不會有樓上稀稀落落的響聲。四年來,我糾正着自己的錯覺,然後用餘下的時間銘記與遺忘。
樓下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窗簾被拖曳開,從窗子裏看出去,草坪上奔跑着一個小小的人,粉色的裙子鼓滿了風,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小鴿子。
那是我的女兒,歲月送給我的禮物。
我還記得蕭閑把她帶回家裏來時的那個下午,那天陽光很好,我吃過午飯,蜷在一張大大的椅子上,等陽光曬燙我的腳背。
靜靜想一些舊事。
薄毯披在身上,這或許就是後遺症的顯現,免疫力下降并不只是老年人的專屬。但是我想,能順利活下來就很好了。
那可能會是我和他的最後一次相見,他放我走的時候我并不驚訝,心裏甚至有些慶幸,我費盡心思編織的謊話一樣也沒有用到。
如果,那時從手術臺上溘然而去,我想他也不用很難過,總還以為還有以後,總還以為,我們會相見哪怕經年老去。
擔憂的後果沒能讓我如願,我不得不在時光裏被回憶推着往前走,只是為了以後。
但是這樣辛苦的歲月裏,我看到蕭閑懷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孩穿過大叢的薔薇花,朝我走過來。
我看到蕭閑懷裏的嬰孩,她有桃花一樣的睡顏,柔軟的頭發。
蕭閑把孩子遞給我,眼底是逞強的不在乎,"我看你整天無所事事,找個小孩子陪你玩。"
我像是抱着一個易碎的琉璃,眼睛離不開懷裏的小人兒,卻笑起來,"這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蕭先生。"
蕭閑難得嚴肅下來,"我能生出這樣的孩子來麽?基因突變麽。"
熟睡的小人兒忽然醒來,我跌進一雙湖藍色的眼睛裏,純淨的像是被風洗過的天空。
我不解的搖搖頭,慨嘆道,"沒想到,混血真的出美人啊。"
蕭閑挫敗的看着我,說,"是被人遺棄的孩子,不過有一半跟我們同樣的血統。"
明白我又要說什麽,他很快地打斷我,"不是我的私生子,但是,她會是我的孩子。"
"她需要一個母親。"蕭閑說。
"所以就想到了我?"我彎了彎唇,"你大可找一個喜歡的人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