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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被這聲音驚了一下,立刻轉頭,見一華貴的轎子停在了道路一旁,身旁幾個家丁都是熟面孔。

繡着雲紋的轎簾被金玉煙槍杆子挑開三寸,露出裏頭人蒼白的手,一旁陪侍的侍女掀開轎簾。

少年眯着眼望向那頭,從裏面先是踏出了一雙做工精致的雲錦靴子,骨節分明的手搭上侍女的手,從容不迫地從轎中走出。

乳白色的煙霧随着輕啓的朱唇暧昧溢出,輕煙交融,升騰化無,複而又傾吐一口,雲霧缭繞,隐隐約約掩住那人的面容,叫人好奇不已,抓心撓肺想一窺真容。

待那雲霧散去,露出的面容雖清俊,倒也不如在那雲霧遮面前腦中勾勒出的神仙驚豔。

卻是他從未見過的顏色,蒼白與朱紅相撞,清淡與豔麗交融。

楚瑾收回被攙扶的手,金玉煙杆燃着未盡的初雪葉,眼尾透着病光淚點,呼吸之間聽得出輕微不暢,鴉青色長袍外罩了一件厚實的狐裘。

本還未到降溫的季節,已然将人包裹得嚴嚴實實,唯有因身形削瘦而松松垮垮的衣領,露出瑩潤的鎖骨。

似乎注意到少年的視線,楚瑾目光與他對視,少年似被吓到一般匆忙收回視線,低頭垂眸。

這樣神仙風流的人物,于爛路破屋之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讓他下意識手指絞着衣服,有些自相慚愧。

果真是天生白發,還算好認,楚瑾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少爺,您怎麽來了。”深知楚瑾體弱,張文眉頭擰到一起,外邊風吹到了對別人而言是小病,對楚瑾來說可就要命了。

“随意看看。”楚瑾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神色那麽寡淡,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有意思還是沒意思。

聽張文喊楚瑾少爺,李賈立刻知道這就是楚家那位當家的楚爺,他松開婦人,又堆起滿臉谄媚笑意往楚瑾身旁湊:“楚爺,您的意思是……”

他目光回瞅一言不發的少年,笑得有幾分猥瑣,給了楚瑾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是個稀罕貨,您看得上眼?”

楚瑾噙着一抹笑,心下犯惡心。

壞心眼對着面前的男人吐出一口煙,待人的臉被模糊了,楚瑾才覺得自己眼睛幹淨了,他下巴矜貴地揚了揚,對着少年說道:“過來。”

少年只是擡起頭看着楚瑾,并未移動一步,把李賈看得心裏直急,生怕買賣不成,他催促道:“楚爺叫你呢,還不過來。”

少年充耳不聞,唯有漆黑的眸子似乎有光在一閃一閃,他直勾勾地盯着楚瑾,像是某種警惕的野獸。

金玉煙槍壓下唇邊笑意,楚瑾蹙眉顯露不耐。

他額前烏黑的碎發被風帶起,露出陰郁的眉目,拿着煙槍的手對少年勾了勾,這次聲音中帶着一點冷意:“過來。”

少年回頭望了婦人一眼,見婦人紅着眼眶點點頭,這才一步一步向楚瑾走去。

越近,越能發現楚瑾的那截隐在烏黑長發下的脖子,晶瑩如玉,脆生生,像是咬一口能出水的梨肉。

他下意識頓足,咽下一口口水。

他走得很近,近到看得清金玉煙槍槍杆上刻着精致的雙線雲紋,拿着它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由于病态的蒼白透着淡青色的血管。

金玉煙槍槍杆挑起人的下巴,漆黑的眸子對上清冷的目光。

楚瑾抽了一口初雪。

“帶回去吧。”

少年踏進楚府的那一刻。

楚瑾腦子裏傳來一陣機械音。

‘任務完成。’

‘三點屬性值已發送至您的用戶賬號,請注意查收。’之後系統便又陷入死寂,仿佛不曾存在過。

楚瑾擰着眉頭狠狠吸了一口初雪,他走進內院裏,對着一顆梨樹吐出一口煙,身後傳來草鞋摩擦地面的呲呲聲,回頭卻是少年局促地跟在他身後。

他本是不願走的。

楚瑾湊近他身旁,泛着玉色光澤的耳朵像是過年時娘蒸好的大白饅頭。

他克制不住去看,只覺得這大少爺哪裏看着都好吃,後牙槽發癢,一時竟然口舌生津。

“跟我走,抵了租子,你娘就不用被賣出去了,你在我府上做工,每月還有月錢拿,到時候你娘也能好過點。”楚瑾的聲音沙啞卻帶珠潤之感,清冷中挂着說不出的性感。

他好像更餓了,如狼似虎的眼神不加掩飾餓意,盯着那截玉色脖頸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你不跟我走,你猜,他會不會把你娘賣了。”青年說話時眼帶笑意,卻倏地驚醒了少年。

李賈一定會把娘賣掉的。

自己能做農活會編竹簍,不會輕易被賣掉,但娘早已經成了男人的累贅。

他嗓子眼緊了緊,六根清淨丢下亂七八糟的心思,只覺得內心苦澀到發不出聲。

“好。”只此一字,已然喑啞不成聲。

跟着楚瑾回了楚府,卻沒人告訴少年該做什麽。

他草鞋汲着泥水,低頭跟着楚瑾走了一路,腳步放得極輕,怕自己踩髒了這青石板。

楚瑾站立不動,他便也不動,邊偷偷用石板磨着鞋上的泥塊,誰料發出聲音被人抓了個正着。

見楚瑾盯着自己看,少年立刻低下頭,又覺得不妥,擡頭直視着楚瑾,臉上閃過報赧之色,半晌,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巴裏艱難吐出三字。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地。

楚瑾知道他在說什麽,這時裝死的系統活躍了起來。

‘請宿主收集楚瑀的負面情緒,當前任務0/10。’

無事二字從舌尖推到齒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楚瑾盯着少年的目光雖然仍舊溫和,但笑意中多了一絲譏諷。

他以一種看待商品的挑剔眼神,從頭到尾地打量了少年一遍,譏诮之色溢于言表。

少年在他的打量中捏緊了拳頭,那雙漆黑的眼睛沉了下去,像星星墜落深淵後的天幕。

任務進度依舊是0/10。

楚瑾在心裏嘆了口氣,看着握緊拳頭輕輕發抖的少年有些于心不忍。

“知你從鄉野泥土裏長出來,不知禮數便罷了,如今看來,倒是家養也不曾學得幾分。”

楚瑾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他眉間本就因纏綿病榻而陰郁十足,故意沉下眉眼時戾氣更盛。

他橫眉掃過少年輕蔑一笑:“你那爹看着是個爛人就算了,莫非你娘也是個花街拐來的才教不出教養?”

提及娘親,少年眼中亮起怒色,咬緊的牙關咯吱咯吱地響,惡狼的神色再次點燃漆黑的瞳孔。

他拳頭微動傾身向楚瑾,有動手之意。

“你想對我動手?”楚瑾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初雪。

煙杆煙鬥處勾住少年的衣衫,未熄滅的滾燙煙灰落進衣領內,火星子觸及到皮肉,燙得人生疼。

少年卻一聲不吭,只惡狠狠盯着他。

勾着人的領子往前帶,一口雲煙吐在他臉上,看少年雙眼被熏得發紅,楚瑾才惡意滿滿地附耳低語:“你若想逼死你娘,盡可以由着性子對我動手。”

松開緊握的拳頭,厲色從眼底一閃而過,少年退後一步沉默着低下頭,似乎做出了隐忍伏低狀。

唯有楚瑾腦子裏響起來‘任務進度2/10’‘任務進度4/10’表明,那溫順的外表下,豢養着一只随時會撕破栅欄的惡狼。

最終進度停留在了6/10,不再上漲。

‘系統,任務截止在什麽時候。’楚瑾悠閑地盯着少年,腦子裏和系統溝通到。

‘系統的任務目前都是短線任務,每日會發布新任務,時限為當天,若不及時完成當扣除宿主10點屬性點,當庫存屬性點不足将選取宿主的健康值進行扣除,當健康值扣為0時,宿主死亡,目前宿主庫存屬性點:3,健康值:10。’

若按60為及格,他的身子離及格也太遠了。

心中暗嘆一口氣,将金玉煙槍收回,楚瑾用煙槍把少年推遠了一些。

“滿身泥腥味,去找張叔收拾幹淨了來見我,也別再穿你那丢人的抹布,侮辱了我楚府的門面。”

楚瑾叼着煙槍離開,聽到腦子裏的‘任務進度7/10’時忍不住翹起嘴角。

倒是個心性大的。

随着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嗒嗒聲逐步遠離,少年猛然擡起剛剛垂下的頭。

他眉眼俊毅沉靜,幼時便看出英氣的胚子。

漆黑的眸子盯着那鴉青色的背影,隐約看着有些滲人,惡狠狠槽了槽後牙,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

楚瑾再見到少年時是在晚膳上,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白玉筷子,箸尖掃過幾個菜色,面上都興趣缺缺。

補品湯品并非哪有差錯,只是生性嗜辣,乳白山藥雞湯,清炒蓮子,他覺得有些難下口。

張文上前報告少年已整理幹淨,詢問要怎麽安排,楚瑾立馬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淨嘴。

張文見狀皺了皺眉,低聲哄小孩兒似地說道:“少爺,多吃幾口吧,今天的雞湯是專門尋鄉下的老母雞做的,後廚炖了四個時辰呢。”

“這身體禁不住多補。”楚瑾皺眉,倚靠在椅背上,後背由于瘦削不剩多少肉骨頭便格外突出,這黃花梨木椅有些硌着他了。

他神色恹恹,揚揚下巴道:“叫他過來。”

待侍女上前收拾好餐盤,楚瑾懶洋洋地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指甲。

指甲泛着輕微紫色且有白點,是身體不健康的象征。

少年上來時,不免讓楚瑾眼前一亮。

他換上一身雲杉綠的家丁短裝,洗幹淨了臉,露出眉毛和深深的眼窩,嵌在其中的雙眸漆黑如墨。

少年手洗得很幹淨,外面飄了小雨,他從外院走到內院要經過一條未鋪石板的泥路,鞋子卻幹幹淨淨沒沾上一點泥色。

這小子,看着就挺記仇的。

楚瑾垂眸掩下揶揄之色,接過侍女卷好初雪的金玉煙槍抿了一口,煙充盈口腔後稍作停留,便感覺到一股苦味和澀氣。

他眯着眼朱唇輕啓再吸入一口空氣,煙雲便翻湧着往喉嚨擠去。

初雪一如它的名字,在柔軟的喉腔內壁冷冽又刺激。

煙從鼻腔緩緩呼出,那雲銷雨霁後的初雪,便展露了它清新純潔的香氣。

抽煙對于他這個身體來說确實不好,但這已經是兩世積累下來的習慣。

導致楚瑾身上帶着淡淡的煙味,不重,一如初雪燃燒過後的氣息,清新淩冽又帶着撓人的刺。

“多大了。”他三兩口傾吐,煙雲升騰彌漫,氤氲一片。

楚瑾這容貌談不上絕世佳公子,偏病容成仙氣,色蒼白而神豔,眉眼間淡淡的陰郁未損風月,反添韻骨。

朱唇未點,同他臉上的清淡形成強烈的反差,迸發出驚人的豔麗。

“十四。”饒是少年認定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少年回答完後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子。

那是一雙嶄新的葛履,由麻繩編制而成,踩起來便覺得格外結實。

他從未穿過這樣的鞋子,所以在剛剛走泥路時格外小心,也清楚記着楚瑾讨厭他弄髒地板,以至于鞋子走來幹幹淨淨,一滴泥水也沒有。

就算有些濕黏,他也在進屋之前用樹葉擦幹淨了。

十四?楚瑾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低着頭的少年人身量颀長,看起來像是十六七歲的樣子。

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顯得瘦削,但農活的鍛煉使他手臂和小腿處肌肉緊實,即使有衣物遮掩,也不難看出他的身形優越。

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輕飄飄無實質,卻如料峭寒冬的霜刃,割裂疼痛,切碎了少年人的自尊心,又如泰山千鼎,壓在人心上,投落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煙杆頭部敲敲小葉紫檀桌面,抖落下雪白的煙灰,侍女拿起帕子收撿好,又退回到一旁。

座上人慢悠悠發話:“還算是個人樣子,雖說一頭白發,紮眼怪了點。”

提到天生白發,少年隐忍地垂下眼睑,卻是抑制不住地從心口溢出苦澀。

他不是娘親親生早從記事起便知曉,想來也是因着一頭白發招了嫌惡,娘親心善養大了自己,養父卻又罵自己天生災星帶來厄運,家道中落,狼狽餘生。

如今換了個地方,又要同樣被人厭惡了嗎?

他眼眶酸澀,心道過往重來,倒也不算毫無經驗。

‘任務進度8/10。’

楚瑾抽煙的手一頓,目光瞅向少年低垂的頭。

怎麽感覺他要哭了?

“叫什麽名字。”摁住內心的罪惡感,楚瑾問道。

少年擡起頭,注視着楚瑾,又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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