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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深秋,天氣算不得寒涼,裝潢奢華的屋內卻早早生起炭火。

侍女打着扇子給主人扇碳火暖風,心下邊春意蕩漾地偷眼看。

倚在貴妃椅上的青年面色蒼白,周身透着一股病氣,喉嚨間不時發出幾聲壓制不住的咳嗽。

鴉青色的長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露出胸口瑩潤的肌膚,青玉腰帶束出勁瘦的腰。

“幾時了。”青年疲倦地伸出指尖捏了下輕蹙的眉心,聲澤如玉潤,神态動珠光。

侍女心知青年氣性乖戾,最厭人窺他,連忙斂了眼光恭敬回答:“回少爺,申時了。”

申時,也就是下午三四點了,楚瑾垂下眼睑思忖,面色顯得很冷淡。

他的手指不斷摩挲着金玉煙槍,淨白手指蒙上枯敗的灰色,和璀璨的金玉相撞,更透出沉沉病氣。

侍女打着扇子,隐約聽到楚瑾嘆了一口氣,她大着膽子側頭看去。

那張神仙君子的臉上唇瓣朱豔,如玉端方,神情寡淡,和平時不一樣地皺着眉。

‘宿主,您該出發了。’

腦子裏的機械音顯得冰冷無情,與楚瑾滿目古色古香的裝潢和身上的複古衣袍形成認知上的沖擊。

楚瑾是個穿越者,前世生而富貴,卻天生病體,人間富貴未曾享受夠便含怨離世。

一睜眼,發現自己竟綁定了個反派系統。

被系統告知這條命是它所救,協助它完成任務,不然将會被抹殺。

新的身份同樣天生富貴,生在大魏王朝最富庶的玉京城,布業和染料生意做得家大業大,父母早早撒手人寰,只留下一批忠仆替他打理家業。

楚瑾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準備從床上起身時,熟悉的乏力感襲來,身軀沉重得像渾身上下穿着棉質衣服泡在水裏,一舉一動都格外費力。

這身體,和他前世一樣病弱,甚至更甚。

他背倚着床柱,額發擋住眸中深色,只能看到嘴角隐約笑意。

‘只有完成相應的反派任務,才可以換取點數增加健康值,您還可以用點數換取其他的東西,武功秘籍,絕世寶藏,應有盡有。’

那機械聲音按照設定好的程序突然變得激昂,卻又因為音色帶着說不出的詭異,一句一句似乎有着令人着魔的力量。

楚瑾眼神如古井無波瀾,唇邊笑意不改地溫和問道:“我的任務是什麽。”

他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修長蒼白,骨骼分明,除去握筆的地方沒有多餘的繭,看得出養尊處優。

見他沒有讨價還價,準備了一堆說辭的系統似乎被噎住了,人性化地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徐徐道來。

這是由一本名叫《稱王》的小說而生成的世界,主人公楚瑀是遺落民間的皇子,因天生白發中了欽天監妖星禍世預言而被宮中秘密處理。

他母妃正是後宮冠絕一時的寵妃,不忍這十月懷胎的血肉,拖着剛生下孩子的身子跪在聖宸宮前求饒,最終體力不支含淚而終。

皇帝似乎因為寵妃的去世對楚瑀多了幾絲憐憫,便将他丢至亂葬崗自生自滅,幸而被一好心婦人撿到。

然而這并沒有讓楚瑀的人生變得好過,似乎應了他妖星之名,那婦人丈夫生意敗落,只能居家遷離京都勉強在玉京靠種田為生。

丈夫埋怨妻子撿來了這白發妖星,每日對婦人和楚瑀非打即罵,更染上了賭博惡習,每每賭輸便對楚瑀拳打腳踢。

男子正是靠租楚家的田地做活,每月要付租子,因付不起租子便把楚瑀賣給了素有喜好男色之名的楚家大少爺,至此楚瑀便在楚瑾手下過着非人的日子。

楚瑾對他這種并無女氣的長相沒有興趣,卻異常讨厭楚瑀的傲氣。

在他眼裏楚瑀只是一個付不起租子賣身的賤民,有什麽資格在他面前故作風骨?

于是便惡着性子,一心将人踩進泥裏。

直到楚瑀十八歲那年,那婦人死了,楚瑀偷出來自己的賣身契,逃離了楚家。

正趕上西部戰亂,便前往西部當兵去了,亂世出英雄,而楚瑀正是這種英雄人才。

皇帝聽聞邊關這位絕世将才,功勳千轉,良馬百匹,特招至京,見那一頭白發和眉眼才淚如雨下識是故人。

不知道是年紀大了便念起了兒女情,或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最後的日子裏皇帝盡可能地補償了楚瑀這些年的痛苦,不顧大臣反對封了異姓王。

機緣巧合下,太子莫南喬知道了楚瑀的真實身份,大驚之下唯恐皇帝将皇位留給楚瑀,暗中積攢兵力造反。

而洞察京都勢力走向的楚瑀早早地知道了莫南喬的打算,在其舉兵造反之時一舉拿下殲滅敵軍,皇帝臨終之前昭告天下他的身份,認祖歸宗,名為莫瑀,繼承正統。

而楚瑾,不過是個楚瑀前期磨砺路上的小反派,甚至連被報複的情節都沒有,楚瑀大事得成之後邊忙于權力漩渦,哪有空理他這小喽啰。

不過,盡管沒有楚瑀的報複,原書中楚瑾的下場依舊不好過。

說起楚瑀能夠在京城積累勢力,少不了錢財打通,而這錢財,正是來自楚家,卻并非楚瑾,而是另一個奪了楚瑾家産的旁系庶子。

楚晟。

有野心,有實力,也有眼光,确實比原身更适合當掌門人,不過奪人家産終究是不光彩的手段。

得到楚家財産後更是直接将楚瑾趕出了楚家,楚瑾天生病弱需要名貴藥材吊着,楚晟哪會給這個廢物花錢,直接讓他病死在床榻上。

他在這裏等了些時日,熟悉了這裏的生活和人以後便等着系統給他發任務,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系統告訴了他第一個任務。

‘将楚瑀接回楚家。’

取下金玉煙槍,青年輕輕用它敲了一下紫檀木桌案,抖落燃燼的初雪煙灰。

“今日輪着收南郊那塊地的租子了不是?”楚瑾低頭撥弄着煙槍問道,他的長發烏黑掩住大半張臉,襯着露出的那段脖子白得晃眼。

侍女是府上老人了,多少也明白一些東西,心裏算了算日子便開口答道:“回少爺,是該收南郊租子了,奴婢午時見張叔他們坐馬車出去了。”

張叔是楚瑾父母留下來的老人了,踏實可靠,是收租子的幾個負責人之一。

金玉煙槍在手中盤旋了幾圈,楚瑾仰着身子抵在鵝絨精繡軟墊上将煙槍遞給侍女,後者心領神會地換上新的初雪草葉。

接過點燃的煙槍吸了一口,乳白色煙霧升騰,缭繞中模糊了楚瑾的臉,将他的神色全然變得隐約動人:“備轎子,今日我親自去南郊看看。”

“張大爺,您看看這還能寬幾日行不,我家真是砸鍋賣鐵都湊不出今年的租子啊。”

一個衣着邋遢的男人對着張文點頭哈腰地讨好着,他肥膩的雙手合十讨饒着,唾沫星子橫飛,讓張文眉頭都快夾死蒼蠅了。

每年這塊給李家的地是最不好收租的,他的目光轉向一旁抹着淚的婦人和沉默編着竹簍的白發少年。

張文眼尖看到少年的手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那是日夜編竹簍和做農活的證據。

少年穿着不知從哪幾件衣服上剪裁拼湊的布料縫成的不合體衣服,上面補丁補了一層又一層,明明是這麽一個普通的貧民少年,卻有着不符合身份的俊秀臉龐和一頭紮眼的白發。

“不是我不寬限。”張文收回目光,望着男人的目光夾雜着嫌惡。

“這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我也是給我們少爺辦事,收租的日子早就跟你寬限了不少,聽人說你今年收成也算不錯怎麽交不出租子?”

“哎呀,”滿臉橫肉的男人臉上僵硬了一瞬,又瞬間堆滿了油膩的笑意,他搓了搓手狀似腼腆手:“您也知道我這人,愛喝點小酒……”

愛喝點小酒?

張文心中冷笑一聲,早就知道這家夥是吃喝嫖賭樣樣不落,家裏就靠這少年和婦人忙碌,平日裏農活不見做,拿錢比誰都快。

他心中有些憐憫婦人和少年,但公事就得按照公事辦。

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他不過是個收租子的,又能幫到誰,還不如收好多餘的同情免得徒增煩惱。

見張文不為所動,男人小小的眼珠子一轉,突然湊近張文,他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肥大的舌頭舔了舔唇瓣,低聲在張文耳邊說道:

“張爺,您看我家這小子長得還不錯,看他那頭白發,算個罕見玩意兒,送給楚爺玩個新鮮您看……”

一團火氣噌地一下從張文心底冒了出來,正想罵這人一頓,一旁的婦人聽到他的話,一把護住仍在編制竹簍的少年,哀求道:“李郎,你不能把小石頭賣了啊,他還這麽小!”

李賈見婦人反抗,瞬間火冒三丈,沖過去給了她一巴掌,婦人含着淚閉眼仍擋在少年身前。

本來聽到被賣都神色無波動的少年見婦人被打,漆黑的瞳孔中被一簇怒火擦亮。

他放下竹簍輕輕碰了碰婦人紅腫的臉。

婦人雖疼得抽氣了一聲,卻拍了拍少年的背哄道無事。

少年抿緊唇瓣,将婦人反手護在并不算高大的身後,直視着李賈如一匹惡氣騰騰的小狼。

李郎見他還敢瞪自己,橫眉指着婦人和他罵了起來:“若不是你這個賠錢貨撿了這個災星,我哪裏會生意毀了遷出京城來這裏茍活!如今這災星去給楚爺陪床,呸,還不一定能陪床呢。”

他目光又谄媚望向張文,把兩面三刀演了個十成十。

“這是你小子的福氣,你還敢犟,好啊,賠錢貨不想這災星被賣是吧。”

他憑着一身橫肉撞開少年,死死禁锢住婦人的手腕,冷笑一聲:“你不想他被賣,那老子賣了你!”

不吭不響的少年狼狽地穩住身子,又立刻沖向男人,牙口并用又撕又咬,疼得男人龇牙咧嘴,一個結實的巴掌揮下去,少年的左臉便高高腫起。

他仍舊咬着男人的手,口中混合着男人衣服的汗味和血的腥澀。

漆黑的眸子如惡狼狠厲,直勾勾惡狠狠盯着他,讓李賈這個成年男人都感到一絲恐懼。

婦人紅着眼上前想拉開兩人,一時間三人扭在一起。

張文咬了咬牙,伸手撫平額頭上的青筋,怒喝一聲:“夠了!”

鬧成這樣,別人還以為他楚家收租要收出人命了!

“打壞了臉,我可就不要了。”

喧鬧間,一道清冷沙啞的聲音插了進來,像突然給這滑稽的畫面摁了暫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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