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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葉天意用條件反射的速度在撞到那束目光的瞬間低下了頭, 整齊的劉海成為了堅實可靠的盾牌。
盾牌的對面遲遲沒有傳來答複,葉天意惴惴不安地微微擡起腦袋,将眼眶撐得老大, 以一個極限的角度窺伺着樞機卿的表情。
中年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淩厲, 但葉天意難得起效的直覺讓她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所感到的那種淩厲不過是來自于她感官的慣性,實際上, 樞機卿的眼中并沒有平日裏那種充滿威嚴的光芒。
就在葉天意戰戰兢兢地窺視着他的面容時,深嵌在他眼窩中的那兩顆眼球忽然轉動了起來,就像是兩個意見不一的獨立個體,各自進行着上下左右毫無規律的轉動。這讓那張臉頓時産生了一種難以在人類身上找到的詭谲感。
他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具屍體,四處轉動的眼球就像是蛆蟲在眼窩中不停翻動而産生的結果。
葉天意渾身猛地一顫, 幾乎就要驚叫出聲。
就在這時, 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後面捂住了她的口鼻, 并迅速地将她拖拽到辦公室內的一間耳室之中。
“唔!唔!唔!”葉天意悶着氣哀叫了幾聲。
接着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安靜點!”
葉天意立馬老實了起來,她轉過頭, 看到了那個并不像老人的老人, 不禁錯愕道:“沈司, 你怎麽也在這裏?剛才那究竟是怎麽回事?樞機卿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沈司松開了對葉天意的鉗制, 目光閃爍道:“是我大意了。有人在樞機卿的食物裏動了手腳,他現在只是一具被‘女王’控制的傀儡。”
葉天意倒吸了一口氣,她發現沈司話裏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認識, 但連綴到一起之後, 卻無法理解整個句子的意思。
什麽女王?什麽傀儡?那不是蟲族巢穴的事嗎?她甚至可以從她義務教育的課本裏一下子就将描述蟲族真社會性的段落給翻出來, 可她無法明白眼下的境況。
——怎麽回事?葉天意沒有說話,但眼中始終充斥着這四個字。
沈司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詳細的情況告訴面前的少女。在短暫的相處中, 他早就認識到這個出身葉家的少女并沒有繼承雙親的聰慧, 她不學無術,也缺乏謀略,長期處于一種搞不清狀況的狀态下——也就是說,即使将事情的全貌告訴她,也無法确保她能理解多少,更不用提她是否能派上用場了。
“中庭現在很危險,樞機卿已經失去了對中庭的指揮權,我們沒法指望他了。”猶豫了一陣之後,沈司還是決定直接将他整理好的結論告訴她,“有人想要把這艘星艦改造成蟲族的巢穴。現在‘女王’已經成熟,蟲族的基因也已經被移植進了超過半數的市民的身體,等到‘女王’的能力進一步穩定下來,剩下的市民被納入控制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等到了那個時候,這艘星艦就真的和巢穴沒什麽兩樣了。”
沈司的話讓葉天意聽得心驚肉跳,她從他的描述中聯想到自己變成低級蟲族,無知無覺、麻木且冷酷地在中庭大廈的白色牆壁上爬行的樣子,手臂的皮膚因為那幅趣味邪惡的畫面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是等她回過神來,慢慢反刍沈司的話時,腦中又浮現出了另一幅畫面,那幅畫面來自于她真實的經歷和未經加工的記憶——被藍色觸手刺穿的短發少女在接近八米的空中,以一種君臨的态勢和一聲驚天動地的號泣,将一頭身形龐大、樣貌驚悚的A級蟲族吓得落荒而逃,并在同一時間讓不計其數的低級蟲族畏罪而死。
如果說因為當時的場景過于震撼而讓她沒法想到适合用來描述的詞彙,那麽剛才沈司的話毫無疑問為她提供了靈感。
葉天意像一個剛考完試急着想要對答案的高中生,帶着不安和焦慮問道:“你說的那個女王,不會就是指唐叫吧?”她知道她的這位朋友一定有着什麽深奧的隐藏身份,但沒想到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還要離譜。
沈司垂下眼,像是在腦中處理思緒,不過兩三秒的樣子,他猛地擡頭:“對了,英格瑪的目标一定是唐叫!你說得對,唐叫一定才是真正的‘女王’,而英格瑪現在所‘擁戴’着的那位,不過是以科技彌補了基因不足的殘次品。”
老人伸出兩手,揉了揉雙側的太陽穴:“山窮水複疑無,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趕緊去唐叫那兒,只要她還沒落到英格瑪的手裏,這艘星艦就還有救。”
葉天意發現了,這個奇怪的老人似乎相當喜歡引用一些古老的習語。
沈司帶着葉天意搭乘電梯,一路上行,直到抵達了面板的按鍵中标記着最大數字的那一樓。
葉天意第一次見識到中庭大廈那傳說中的頂樓。總體看上去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厲害,只是充斥着整個樓層的紅色光線讓人感到極其不适,她意識到這就是夜晚會在中庭大廈的頂端閃耀的那顆紅色星星。
頂層是一個被分成兩半的圓形空間,一半在室內,一半在室外。室內的部分被擺滿了各種功能不明的儀器,被設計成貼合牆體走向的合金櫃子裏排列着顏色各異的試劑,櫃子的頂端堆疊着一摞厚度将近三十厘米的文件。
“這難道是一個實驗室?”葉天意問。說實話,眼前的景象讓她有些失望,她認為中庭的頂樓應該是森嚴且神秘的,裏面陳列着人類古往今來的各種謎團、未曾公開的蟲族研究資料、浸泡在液體中的S級蟲族,以及一顆可以讓人緬懷黃金時代的原始家園立體模型。
“不完全是。”沈司走到一臺外觀像是超級計算機的儀器面前,在面板上操作了一番,“英格瑪果然已經來過了,萬幸的是他還沒能破解這裏的密鑰——雖然他很聰明,但這世上比他聰明的還大有人在。”
葉天意趁機在半圓形的室內繞了一圈,可沒有找到一件她能理解的東西,只好百無聊賴地回到沈司身邊。
她看着這個神情冷靜的老人,又想起變得奇奇怪怪的樞機卿,忍不住問了一句:“我以為你對樞機卿忠心耿耿,可是為什麽就算他變成了那個樣子,好像也看不出你有半點難過?”
沈司一邊熟練地敲打鍵盤,一邊答道:“首先我要申明,我付出忠誠的對象是這艘星艦,而非某個個人。”
“其次,你不能要求一臺機器能夠産生多少複雜的情感。”說着,老人從自己的耳朵後面變魔術似地扯出一條數據線,将先端插進了主機的一個插口,“我的內存應該被用來幹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葉天意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這驚悚的一幕,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坐标在某處街區滞留了一天之後,出發前往中庭,截至目前依然停留在中庭大廈之中,坐标高度八百十三米。”成盒盯着虛拟屏幕上面代表着唐叫那臺終端的紅點,一邊向鄰居們彙報。
“八百多米,跑得真夠高的,看不出來這小妮子還挺受樞機卿信任的。”陳侃挖苦道。在城市生活過的人都明白,能登上中庭大廈高層的人,整艘星艦上也沒幾個,若非得到樞機卿的特許,普通人是絕對無法上去的。
“八百十三米,我沒估算錯的話,剛好是中庭大廈頂樓的标高。”成盒補充道,“在目前無法确定唐叫姐位置的情況下,葉天意的坐标是唯一的線索了。”
“我明白了,就是要拿下中庭的頂層。這下勝算就大很多了。”陳侃拍了一下手。
胡一山對着那面虛拟屏幕研究了半天,沒看出名堂:“怎麽說?”
陳侃指着屏幕解釋道:“從這張坐标圖可以算出來,中庭頂層的活動面積只有五十平米左右,不可能有大型機甲駐守,出了事也很難調集軍備,可以推測守衛力量限定于巡邏犬、人形兵器和中型以下的機甲。你們之前也見識過了,面對沒有體型優勢的敵人,我們的TND一個打一百個都不是問題。”
陳侃這話一點也不假。之前唐叫駕駛TND攔截進攻的人形兵器時,已經發揮出了以一當百、一騎當千的架勢,這說明它的戰鬥能力遠在同體型的機甲或軍備之上,而最終被擊敗,也是因為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超大型對手——體型戰力論直到現在依然沒有過時。
“可是照你們的說法,小叫姐不在的話,不就沒人能夠駕駛那臺,呃,T什麽的嗎?”知了說。
陳侃如夢方醒地怔了一下,那股勝券在握的氣焰立刻被撲滅——她居然忘了這個前提性質的問題。
“而且,不是說主機已經被燒毀了嗎?這樣的話,就算有駕駛員,這機子也沒法開啊。”徐文補刀道,“除非能在幾天之內就再做一個出來。”
陳侃徹底失去了反擊的詞語。
在之前的那場激戰之中,TND不光被劫走了駕駛員、奪去了動力爐,那臺安裝在胸腔和腹腔之間,承擔着運行制動程序功能的主機也因為劇烈的沖擊和高額的能量輸出而光榮報廢,外殼勉強能夠回收,但內裏的部分已經被燒成了一團焦糊。
駕駛艙和動力爐都可以用手頭的材料修複,核心集合也可以用儲存起來的低級核心再做一個,但主機就沒那麽簡單了。
主機的材料每一樣都價格不菲,她和艾德修兩個人研究了很久,将預算一壓再壓,甚至動用了唐叫爸爸留下來的材料補上缺口,才終于完成了這一至關重要的部件。
只要有足夠的材料,別說幾天之內了,她可以不眠不休,只用一天一夜就再做一個出來——畢竟是已經做過一遍的東西了,設計思路和材料組合都已經牢牢地刻印在了腦海裏。
可如今,知了已經沒法再進城幫他們采購,唐擇留下的材料也根本補不起缺口,這種情況,別說幾天了,給她幾年也沒法做出一樣成品,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就在作戰會議的氣氛即将被凍結住的時候,成盒突然輕咳了兩聲,就像是試圖吸引聽衆注意力的新人演說者一樣,而他的這一舉動也确實得到了衆人的關注。
“關于主機的事,”寸頭的少年的表情裏顯露出好幾絲猶豫,“我或許有辦法。”
陳侃仿佛垂死病中驚坐起一般,登時就挺直了身子:“快說快說,是什麽辦法?”
一直情緒低落且沉默不語的艾德修在聽到成盒的話之後也打起了幾分精神,當他看到那個面容還帶着明顯稚嫩的鄰居将手伸向耳後時,心中忽然有了一種預感,而這一預感在下一秒就立即應驗了。
衆人皆以一種見鬼般地表情看着成盒從自己的耳朵後面扯出了一條長長的、被某種特殊材質包裹起來的數據線。場面再一次被寂靜統治。
成盒嘆了一口氣:“我就是不希望被你們以奇怪的眼光看待,所以才一直隐瞞不說的。”很顯然,他覺得自己正被一種觀察異類的目光所包圍,但無論如何,他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應該明白自己将要面對的東西。
“不不不不不,”陳侃的眼睛睜得就像演技拙劣的演員一樣大,她用奇異而又粗魯的姿勢挪了挪位置,湊到了成盒的身邊,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我是說,從腦袋裏居然能抽出數據線,這超酷的好嗎!”
這個反應倒是超出了成盒的預期,他鎮定了一下,盡量不去在意搭在肩上的那只手,繼續将自己的秘密補充完整:“我只有一半的大腦是正常的,剩下的那一半,是計算機。”
“所以說十年前學術圈裏面流行過的生體機器人居然不是随口吹牛?”陳侃伸長了脖子,順着數據線看向了成盒的耳後,順便又往他身邊挨了挨,“真不可思議,佩服,怎麽做到的?怪不得你對編程和網絡這麽熟悉,敢情你這小子本來就是半臺電腦。害!我要是也有半個腦子是計算機就好了,那樣的話設計線路板的速度一定能提高很多。”
成盒的表情有些複雜,大概是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上着趕着想要得到這個曾經讓他痛苦過很久的改造結構。他對這種狂熱的探究态度感到有些畏懼,忍不住往遠離陳侃的方向移動了一點,結果這一挪就不小心就撞到了坐在一旁的艾德修身上。
黑發的青年推了一把因為撞擊而滑下來的眼鏡,順手扶了姿勢不穩的成盒一把,愣愣開口道:“所以,之前你說,留這個發型,是為了散熱,是真的……”
成盒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我腦袋裏的機械大腦只是一個試驗品,還存在着一些設計上的缺陷,最主要的就是線路過于複雜,容易産生熱量堆積的問題。但是在我之後的版本似乎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艾德修沉默了一會兒,才再一次開口:“你剛才說的,能夠解決主機問題的,辦法,難、難道是——”
“只要把這根數據線接到TND上面,我就可以代替原先的主機來操控制動程序。”成盒主動接過了話頭,“雖然可能沒法立刻上手,但到熟悉流程為止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還能這樣?!”陳侃顯得比剛才更佳興奮,說出來的話已經近乎尖叫,“這豈不是能在真正的意味上和TND融為一體?我天,這也太浪漫了!簡直羨慕死我!”
而另一位工程師的态度則保守很多:“這,太危險了。你也看到了,原先的那臺,主機,現在是,什麽樣子。”
如果用人類的頭部來代入那臺主機的話,一定是皮肉焦黑、腦殼崩裂、腦漿四濺的樣子。
救出唐叫固然重要,但是他也不願意拿鄰居的命去冒險。
成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是不願意讓唐叫姐冒險,才用普通的核心集合替換掉了原定的A級核心,可最後不還是親自把A級核心裝到了動力爐裏?”
艾德修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要回避這個問題,但最終總算是忍住了逃跑的欲望,帶着一絲愧疚回看向成盒少年。
“我不是要責怪你的意思,畢竟那個時候如果不換上A級核心,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危險。”成盒眨了眨眼,“但是這樣一來,之前關于到底要不要用A級的議論不就像是在浪費時間一樣嗎?”
意思就是,既然客觀現實的條件注定了他們沒有別的可以解決主機問題的辦法,那為了他的安全着想而試圖尋求其他出路的行為,都不過是在耽誤救出唐叫的時間而已。
“那麽主機的問題就解決了,”胡一山一錘定音似地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同時臉上浮現出一個苦笑,“那駕駛員呢?”
主機可以有代替品,可是能夠駕駛TND的唐叫卻只有一個啊。
就在讨論會眼看着又要走上無疾而終的結局之時,年輕的博士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一般舉起了手,用打着顫的聲音說道:“我……我、我來駕駛。”
“這是什麽?”在第三次将這面積不大的空間巡視完畢之後,葉天意在一臺儀器的支架下面找到了一件由金屬打造而成的條狀物品。
那東西的做工說不上精致,帶着明顯的手工痕跡,但同時又有一種古樸的美感,讓人能直白地感受到灌注于其中的心血。
“這好像是唐叫拿着的東西,把她帶到這兒來的時候我看見她拿過。或許是她被關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掉下的。” 沈司匆匆地掃視了一眼,立馬又埋頭于他的工作,同時用極快的速度聯網查詢,很快就給出了答案,“細節過于粗糙,難以判斷具體的品種,但從結構來看,這是一朵金屬做的花。你知道什麽是花嗎?”
在聽到句尾的詞彙時,葉天意覺得自己的小心髒狠狠地躍動了一下,她想起了母親的筆記,并差點再次為它落淚。她小心翼翼地将金屬花藏到了口袋裏。
“我知道。”她說,并繼續裝模作樣地在室內繞起圈來, “對了,你找到了唐叫之後,打算拿她怎麽樣?”
葉天意之前已經問過沈司這個問題,按沈司的回答來看,樞機卿原本是打算讓唐叫成為RBS-31抵禦蟲族的重要一環,但眼下狀況不同了,樞機卿已經相當于死人了,星艦的危機也由外部轉為了內部,因此,她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也已經不同了。
沈司的表情完全不會洩露他的想法,他熟練地用自己的機械大腦在面前的儀器上快速演算——這已經是第五臺儀器了。
每臺儀器的謎題看上去都相當艱澀,但沈司算得很快——在葉天意還來不及看清第一行的字符時,他就已經完成了一整頁的運算,解開這裏所有的謎題似乎并不需要花費太久。
被放置在頂樓的這些儀器似乎是打開某個秘密之門的鑰匙,只有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所有儀器的演算,才能将密室打開——這幾乎完全就是為了機械大腦而設置的密鑰。
沈司表示這正是密室建造者的聰明之處,因為只有機器人才會擁有永遠的忠誠,把重要的秘密托付給“他們”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在葉天意等待回答的時間裏,沈司又解決了一臺機器。他将戰場移動至下一個謎題,同時抽空回複了那個多嘴的笨姑娘。
“當然是讓她解決掉英格瑪那邊的女王,然後再将她處死——我相信她是個好姑娘,可她身負的能量實在太危險了,只有徹底消滅藏在星艦之內的王蟲血脈,才能從根源上鏟除星艦變成巢穴的危機。”
機械忠仆的蒼老聲線讓他的話語仿佛充斥着一種寬容的慈愛,但那只是錯覺,他果真擁有着由機械構築出來的大腦,永遠都會做出最萬全和最理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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