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歸宿 [V]

蒹葭一襲紅衣從茫茫大雪中走來。

她只讓人把聞景送出了宮,自己則留在宮裏,因為她還想再見杭雪一面,再見一見那個一眼就讓她心動的少年。

弓箭手已經停下,宴九寒黑衣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着阿圖蘭向杭雪而去。

蒹葭跪坐在地上,伸出素白的手把少年的頭捧到了自己的腿上,她輕輕替他拂去臉上的雪花,看着這張魂牽夢繞的臉,蒹葭輕輕地笑了。

她今日穿了最喜歡的紅衣來見她最愛的少年。

她的手輕輕的梳着他的頭發,看着他寸寸成雪的發絲,胸口突然一陣鈍痛。

她強忍着心中的疼痛,在他耳邊輕輕說着話。

“阿雪,你看你,這麽冷的天竟然還躺在雪地裏睡覺,我不在你身邊你就這麽作賤自己的身體嗎?”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看着他,心中有無數的回憶閃過。

那天她和汗弟比賽獵馬,卻不想路過荒漠的時候發現了深受重傷暈倒在地的杭雪,她翻身下馬,想查看一下那人是活是死。

走近了才發現躺在地上的是個中原少年,還身着铠甲,只不過铠甲上都是血跡,她當時想的是要不要再補兩刀?因為那時中原和西域并沒有交好。

可是還不等她拔出腰間的彎刀,躺在地上的人卻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好亮,她一瞬間愣在了原地,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她以為他要開口說話時,他竟然又暈了過去。

她把他拖到了一顆大樹底下,隔着衣服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還好沒有傷到要害。

西域天氣炎熱,她帶的水已經喝完了,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她想了想,然後把他厚重的铠甲給脫掉了,用自己的馬兒馱着他趕往附近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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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已經身受重傷,對自己構不成威脅。

她把他帶到了驿站裏,叫店小二幫他換了一身衣服,還請了一位郎中過來。

郎中留下了好幾瓶金創藥,她蹲在床邊看着他,想不到他洗幹淨了血污和黃沙竟然長的這麽好看,她不自覺的用手劃過了他的眉眼鼻梁,等快到嘴唇的時候,他眼睛動了動。

吓得她趕緊收了手,同時摸上了腰間的彎刀。

杭雪悠悠轉醒,看着她,眼裏閃過一絲迷茫。

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過神,捂着腦袋坐了起來,卻不想牽扯到了傷口,他“嘶”了一聲。

她在旁邊看着,沒有任何要幫他的舉動。

“姑娘,你是?”開口便是一把潤朗的好嗓音。

“你先回答我,你是誰?”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他是誰?杭雪腦袋一陣劇痛,他趕緊用手捶了捶,他是誰?

“唉,你幹嘛啊?”她過去阻止了他,再敲下去人都傻了。

“我不知道我是誰。”他擡起頭,眼裏有着害怕。

失憶了?真的假的?

“你真的不記得你自己是誰了?”她問道。

他點頭。

她坐了下來:“其實,你是我撿來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誰,那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他又點頭。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你以後跟着我吧,我先給你找一個住的地方。”人是不能帶進宮裏去的,父汗要是發現了中原人,定是不會輕易饒了他。

後來,她時常溜出宮來找他玩,她發現他什麽都不會,生個火能把自己燒着,騎個馬能把自己摔倒……

她尋思着不應該呀,第一次見到他,他身上可是穿着铠甲的,按道理說是會武功和騎馬,難不成失憶了人也傻了?

看着他又一次從馬上摔了下來,她忍不住走了過去:“你怎麽這麽笨?”

他垂下眼眸,有些委屈。

看着他這個樣子,她也不再忍心說他,而是自己翻身上馬,轉過頭對他說:“上來。”

他慢慢的爬上馬,坐在她的後面,他有些局促。

“抱着我的腰。”

他聽話的抱了上去,比他想象的還要纖細一些,他臉紅了。

她用馬鞭指着遠處的太陽:“我帶你追太陽去。”

還不等他反應,她迎着落日的餘晖騎馬跑了出去,吓得他趕緊抓緊了她的腰。

燥熱的風從他們耳邊飛過,帶着一些少年悸動的心緒。

馬兒停下來之後,她和他坐在漫天黃沙中。

“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獵馬,你呢,你喜歡什麽?”她帶着微微汗濕的臉龐看向他。

“我不知道。”他低了低頭。

她在心裏嘆息一聲,枉費人長的這麽好看,怕不真是個傻子,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知道。

“沒事兒,以後你要學什麽我教你。”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教會了他騎馬射箭。

兩個人經常騎着馬兒并肩而行。

現在想想,以前那麽平常的時光竟然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

後來,宮裏的紫瑤花開了,她想讓他也見一見,便偷偷将他帶入了宮。

她把他打扮成宮裏下人的模樣,悄悄來到了種植紫瑤的後院。

紫瑤這種花只有他們西域有,且每年都不一定會開花,想不到今年居然開了。

看着院中的幾棵紫瑤樹,每一棵樹上的紫瑤花都有很多種顏色,它從外表上看和普通的花并沒有多大區別,但是一棵樹上有這麽多種顏色就會讓人覺得很新奇。

“一棵樹上的花為什麽可以有這麽多種顏色?”杭雪轉過頭來問她。

她托着腮:“你不覺得很神奇嗎?”

杭雪點點頭,偶爾有幾只蝴蝶落在上面,為這一副靜景更添了幾抹動态。

就在他們回去之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哥哥拉達。

看着妹妹鬼鬼祟祟的樣子,拉達擋在了他們前面:“你又想做什麽壞事?”

她尴尬地笑了笑:“哥哥,你怎麽每次都抓着我的小辮子不放呢?”

拉達雙手抱臂:“從小到大你闖禍的次數還少嗎?得多看着你一些。”一說完目光就撇到了杭雪,他打量着杭雪,随即皺了皺眉。

拉達把她拉倒一邊:“告訴哥哥,他是誰?”

“他是我撿來的。”她小聲說着。

拉達緊皺的眉頭一刻都沒有放松:“前一段時間聽說中原的杭将軍失蹤了,昨日我看過畫像,畫像上的人和你身後的那個中原人有八分相似。”

她聽後一驚,轉頭看着杭雪:“應該不會吧?”

“聽說杭雪武功可厲害了,讓哥哥來試試他。”

“哥,別……”

拉達已經揮拳向杭雪打去,杭雪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拳頭。

拉達這一拳用了力氣,杭雪的頭磕在了石頭上,他瞬間暈了過去。

她生氣的推着拉達:“哥,你幹嘛?”

拉達放下拳頭,他真的不會武功?

她将他重新帶到了宮外,守在他床邊等着他醒過來。

天色漸黑的時候,杭雪醒了。

看見他醒了過來,她非常開心,想要上去抱抱他,可是卻被他一把推開,他眼神裏面有着疏離。

她心裏有些慌:“你怎麽了?”

杭雪立刻下了床,聲音也染上了一絲冷氣:“多謝姑娘這幾月的照顧,告辭。”

他依舊記得失憶時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面前的姑娘是西域公主。

看着他往外走,她趕緊拉住了他:“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回邊關。”

她驚訝的看着他:“你是不是記起什麽了?”

杭雪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走了出去,牽過馬廄裏的一匹馬,踏着月光向城門口而去。

她呆住了好久,随即騎馬追去,她舍不得他走。

邊關的将士們看到将軍回來了,一個個的喜出望外。

杭雪走進帳篷,不知為何心裏有些堵得慌,他搖了搖頭,随即吹滅了蠟燭。

可是這時,帳篷裏走進來了一個嬌小的人影,杭雪立刻警覺了起來,他一個反手就擒住了黑暗中的人。

“是我。”她出聲。

西域公主?

他放開了她:“公主,你跟過來就不怕我殺了你?”

“怕呀,但是我想跟着你。”她的表白熾烈而大膽。

杭雪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她趁機抱上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口:“你能不能不要攻打西域了。”

他嘆了一口氣:“皇命難違。”

後來,大家經常能看到将軍身邊多了一個嬌小的侍衛,這個小侍衛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長的白白淨淨的,頗像一個小娘們。

一日,看見他在讀書,她就趴到了桌上:“你讀的是什麽書呀?是兵書嗎?”

杭雪翻了一頁:“詩|經。”

“是講什麽的?”

杭雪咳了兩聲:“沒……沒講什麽。”

“這本書的名字還挺好聽的,我都還沒有中原名呢,要不你幫我取一個中原名?”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杭雪看了她一會,喃喃而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就蒹葭吧。”他的臉在燭火的映襯下持續發燙。

“蒹葭。”她自己念了幾遍:“好聽,我喜歡,你可不可以教我怎麽寫?”

小小的桌子上,少年教着姑娘一筆一畫的寫下了“蒹葭”二字。

後來,她被父汗給騙了回去,大汗聽說她喜歡上了一個中原人,而且那個中原人還是攻打他們西域的将軍,他瞬間氣就不打一處來。

她被逼着嫁給了鐵塔爾。

随後,大汗找人模仿着她的筆跡,給杭雪寫了一封絕情書,在邊關的這些年,杭雪已經認識了西域字。

書中的話句句斷情。

杭雪把紙燒掉,獨自坐到天亮,他以為自己沒有那麽喜歡她,可是不知道這種喜歡已經入了骨融了髓,生死相刻。

這一夜,他的發絲寸寸成雪,真就應了他的名。

記得她最後問過他的一個問題是:“我聽說中原會下雪,雪是什麽樣子的?我們這邊從來沒下過。”

雪?是冰冷的。

……

蒹葭慢慢觸碰着身下之人的眉眼,這次碰到了他的嘴唇,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你看,今日下雪了。”

随後她撿起地上的箭矢,毫不猶豫的插進了自己的胸口,她慢慢躺到了他的身邊,眼角終于滑出了一滴淚,地上的雪可真冷啊。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他騎馬向她而來,少年的笑驕傲又耀眼。

“蒹葭,我們獵馬去。”

她笑了笑:“好。”

宴九寒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心裏五味雜陳,阿圖蘭竟然肯為他而死,如果自己死了的話,沈寧安也會這樣做嗎?

“陛下,他們怎麽處理?”

宴九寒轉過身,随口說道:“全部扔去城外的亂墳崗。”

“是。”

……

亂墳崗。

這裏都是一些沒人認領的屍體,一堆堆的擠在一起,有的早已經腐爛。

饑寒交迫的環境下,孤獨的亡魂找不到自己的歸宿。

有一好看的公子打馬路過,他眼神複雜的看着亂墳崗那一紅一白相交的人影,随後把他們兩個放到了馬背上,自己拉着缰繩在風雪中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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