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66 奸商
童上言斜他一眼,并不伸手接東西。
黎萊也不在意,把水杯和碗擺到他面前然後起身退開,找了個尚算能坐人的地方半坐半靠着調侃他:“怎麽?擔心我在裏面下毒?”
童上言對着面前的水和白粥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起水杯。
水是溫水,落到虛弱的腸胃裏,讓他身體舒服不少,他喝得很慢,小半杯水分了好幾口才喝完,然後也不再矜持,端起地上的白粥。
黎萊見他願意吃東西,眉頭揚了一下,打趣他:“這最後的晚餐,味道怎麽樣?”
童上言不理他,慢條斯理地喝粥,這碗是老式陶瓷碗,碗口大,碗底小,一低頭,整張臉幾乎都要埋進碗裏。
他心裏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陶洲既然要他這個活口,在食物裏面下毒這種事情完全多此一舉,所以這粥他吃得心安理得。
不過一想到黎萊是對方派來的內鬼,童上言見了他免不了膈應,着實拿不出什麽好臉色,陰陽怪氣地說:“要我的命早就可以下手了,我活着,才對你、的、主、子有用。”
他故意加重“你的主子”四個字,變着法子諷刺黎萊是對方的走狗,不管有沒有用,這口惡氣必須出。
黎萊沒臉沒皮一個人,三言兩語着實構不成對他的傷害,聽了也只不要臉地嬉笑:“小童童,別這麽生分,好歹我們一起夜闖龍月山,同宿沈家村,你這樣可真傷我的心。”
童上言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搜腸刮肚找不到話應對,只能閉上嘴不理他。
然而黎萊這人,獨角戲都能讓他唱出花兒來,等了一會兒不見童上言有反應,便傾身湊近他,小聲問:“在等殷棠豐來救你?”
童上言飛快瞥他一眼不說話,問題的答案,兩人心知肚明。
黎萊似笑非笑,神神秘秘說:“那你最好求神拜佛,盼你相好快點找到你,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童上言一哽,捉摸不透這話是故意氣他的還是說真的,喝了一半的粥也變得食不下咽。
黎萊見他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得意地笑一下,大拇指還刮一下鼻子。
童上言被氣得不輕,仰頭喝完最後一口米湯,硬邦邦地說:“我們修道的,不拜佛。”
黎萊一愣,恍然大悟似的“哦”起來,統共一個字,尾音被拖得老長,聽得童上言更加窩火,擡手就把空碗朝他身上砸。
黎萊接住碗,避免它被碎碎平安,假模假式地遺憾說:“你好像還沒有認清自己的狀況,你可是俘虜,這樣對待綁架你的人,不怕挨揍麽?
不過小童你這麽可愛,我當然是舍不得對你下手的,要是你再對我說幾句好話,我還能告訴你點其他的。”
童上言吃不準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只是聽他這麽說,也就借驢下坡,不客氣地問:“那好,你說,我被抓多久了?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們做內鬼?你主子抓我有什麽目的?還有……蘭姐怎麽樣?”
黎萊嘴角挂一絲淺笑盯着童上言,看到童上言心裏快要發毛,才出聲回答他:“從我們離開十三島已經過去四天,算上今天,你在殷老板那裏,已經失聯五天。
至于我的目的,很簡單,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陶老板出錢請我為他辦事,我拿了錢替他把事辦好,就是這麽單純的交易關系,可沒什麽背叛不背叛的說法。”
他一攤手,不再開口,顯然并不是像他說得那麽好聽,有些話,他也不全然願意回答。
童上言本來也不指望黎萊真能什麽都告訴他,只不過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還是問了一遍:“這麽說,你不算陶洲一夥的?”
黎萊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童上言又問他:“陶洲花錢雇你綁架我?除了這個還有什麽?”
黎萊遺憾地搖頭,說:“抱歉,我的職業操守讓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童上言:……
說好的還能告訴我點其他的,還不是什麽都不肯說嗎?
“奸商!”他嫌棄地別過頭去,随即腦子裏靈光一閃,馬上問黎萊,“是不是只要給你錢,你就肯辦事?我出錢請你,幫我離開這裏,接不接?”
黎萊自上而下打量他一遍,無情地拒絕:“我的價碼,你請不起。”
童上言:……
雖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此時童上言不蒸饅頭争口氣,嘴硬道:“狗眼看人低!你別小看我,我、我有存款,而且我老板有錢,我、我找他預支工資!找他借錢!只要你出價,我給你雙倍報酬!”
黎萊幾乎被他逗笑,但卻難得認真對他說一次話:“童上言,有時候,報酬不一定是金錢,這次我要的東西,你們給不起,只有陶老板能給我。”
話說到這份上,童上言也沒有辦法了,兩人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黎萊斂去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彎腰過來收走他喝剩的水。
兩人近到幾乎快要臉貼臉的時候,黎萊小聲喟嘆道:“撐着吧,撐久一點說不定有奇跡。”
童上言感覺他話裏有話,正想再追問點什麽,黎萊從裏面有節奏地敲兩下大門,讓守在外面的人給他開門。
童上言腦子又活絡起來,黎萊沒有讓他繼續昏睡,這房間看着也不像無機可趁的樣子,等到夜深人靜,他是不是可以……
“別想逃,陶洲在你身上下了咒,你逃不掉的。”黎萊站在門外給童上言最後叮囑,然後在大門合上的最後一刻給他抛了個媚眼。
童上言一陣惡寒,正好注意到門口其實守着一個身穿黑色兜帽衫的壯漢,随即想明白,就算不讓他繼續昏睡,加上不知道真假的咒,和虛弱無力的身體,他……其實也難逃走。
而且他連現在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即便歐氣爆棚有幸從這個小屋棚裏逃出去,往哪兒走?要怎麽走?僅憑兩條沒有力氣的腿就能逃脫嗎?
未知因素太多,他……只能期待被救援。
他……會來救他吧?就像兩人初見那夜一樣,從天而降,仿若神明。
從關押童上言的小屋棚裏鑽出來的黎萊,端着空碗和杯子直接走到另一頭的廚房。
他們現在落腳的地方是山腳下的一間廢棄民房,屋主是陶洲的追随者之一,整個村子所有人早就搬遷到別處,留下村子裏殘破的舊屋空置着,倒也方便他們藏匿。
正如黎萊告訴童上言的那樣,他和陶洲的确不是從屬關系,只是單純的利益合作,陶洲需要他這個身份混在童上言這群人身邊,給他傳遞消息,做他的第二道保險,而他也的确有求于陶洲,雙方才能達成合作共識。
現在,他們的合作已經結束,陶洲對他從來沒有多少信任,壓根沒有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透露給黎萊,黎萊也只能從他手下那裏套話,借此推測他們要辦的事情。
陶洲之所以會來到這個荒廢的山村裏,是因為山上有座廟,廟裏沒有老和尚也沒有小和尚,但有一座坍塌的佛塔。
佛塔底下是個未完成的法陣,這幾天,陶洲帶着手下天天早出晚歸,就是在修複那個法陣,而一旦法陣完成……
黎萊苦笑一聲,現在的他有什麽立場操心童上言的事情呢?
他在水缸裏匆匆淘洗手裏的杯子和碗,一邊甩着手上的水滴,一邊往屋裏走,正好遇上陶洲被他其中一個叫大彭的手下扶着回來。
來到山村後的這三天,陶洲很少搭理他,一直埋頭在佛塔底下監工,黎萊偶爾見他一面,也能感覺到他的狀态并不太好。
正如現在一樣,精致的明星臉上覆着一層灰敗,看起來命不久矣的模樣。
陶洲見到黎萊,挺直腰背松開搭在大彭身上的手,擡起下巴擺出矜貴模樣,說:“聽手下說,那個青年已經醒了,黎大師剛剛給他送過吃食?多謝黎大師對我這位小友的關心吶。”
黎萊嬉皮笑臉湊上前:“好說好說,這不是陶老板吩咐的麽?再怎麽樣都得讓人留着一口氣。
陶老板世外高人,不知道我們凡人的麻煩,吃喝拉撒,心理壓力,哪一點弄不好了,人就去了,陶老板也不想事情還沒做之前,人就有個三長兩短吧?”
陶洲皮笑肉不笑,斜睨他:“那還真是我的疏忽了,多謝黎大師細心。”
黎萊厚顏無恥:“不客氣,只要陶老板記得答應我的東西,黎某義不容辭。”
陶洲心裏冷笑,面上卻還是客客氣氣:“黎大師放心,在下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尊師的遺物已經找到,去取的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到時候我們銀貨兩訖。”
黎萊朝他拱拱手,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陶老板爽快,以後有好生意記得照顧我。”
陶洲微微颔首:“好說。”
兩人默契地結束對話,陶洲匆匆回到臨時下榻的屋裏,一進門,臉上便掩蓋不住痛苦神色。
跟着他進來的大彭有眼色地鎖上房門,服侍他到畫在地面上的法陣中心坐下,然後跑去取出鎖在矮櫃裏的黃栌妝奁。
陶洲忍着痛苦在法陣中盤腿坐好,等到大彭把妝奁放到陣眼的位置,他飛快結印念咒。
一長串咒語念完,法陣自暗黃色的妝奁開始,散發出淡淡黃光,陶洲的身體也自下而上覆蓋上一層暗黃,等到全身都包裹在黃色的光芒中後,他臉上的痛苦之色終于散去,灰敗也漸漸褪下。
等了許久,陶洲睜開眼,放松身體長出一口氣。
大彭手腳麻利地收起妝奁後過來扶他起身。
屋子裏除了畫在最中央的法陣之外,窗戶下面有一張木床,陶洲慢慢移動到木床上坐下調息,想起剛才見到的黎萊,便問大彭:“姓黎的這幾日可安分?”
大彭恭敬回答:“日日找人看着他,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
陶洲放心地點點頭,兩指揉捏眉心,看起來甚是疲憊。
大彭見狀,猶豫片刻,上前勸說:“尊上,妝奁效果比之前減弱了,雖然下次奪舍最好的時間是七日後的滿月,但是恐怕等不了這麽久了……”
陶洲沉默片刻,暗啞出聲:“我知道,我有分寸,你下去吧。”
大彭皺緊眉頭抿一下唇,最終道:“謹遵主上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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