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然而,正如魏雲臺對她時的警覺一般,陸明華只是失神了片刻,就穩住了心神。

不管他是為什麽會說這句話,反正絕對不會是因為歉意。

要知道,在魏雲臺心中,她陸明華,可是個心機深重,自私自利的騙子。

所以,他的歉意會給所有人——哪怕是個小丫鬟,也不會給她。

“世子言重了。”掃過李嬷嬷緩和了不少的表情,陸明華沒有質疑下去,勾起一個微笑道。

沒想到她這次不止沒反駁,甚至連那種莫名的笑都沒有,魏雲臺頓了一下,擡頭沖她輕輕笑了一下。

眼睫顫了一下,陸明華狀似不經意的避開了眼神。

這樣的微笑,自從她們鬧翻後,這,還是第一次。

可是為什麽,她明明曾經那麽想再擁有的這一幕,甚至為此拼命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可現在終于得到了,心中有的,卻只是漠然和疲憊?

這樣想着,陸明華示意李嬷嬷下去,說了前兩天掌櫃告訴她的事。

“如今總算有了稍許蹤跡,剩下的,就要勞煩世子了。”她擡眼看向魏雲臺,不閃不避。

魏雲臺的确是愣了一下的。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陸明華口中聽到那個小沙彌的消息,可緊跟着的,就是警惕。

這其中,是不是有她早就布置好了的算計?

心中盤桓着這個念頭,思及前兩日母親的話,魏雲臺按捺住了自己的懷疑和不信任,點了點頭,說,“交給我就好。”

見着他如此幹脆就應下了,沒有質疑,沒有冷笑,陸明華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她打量了一下魏雲臺,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這幅模樣。

将陸明華的神情盡收眼底,魏雲臺又微微笑了一下,緊跟着就發現陸明華眼中驚疑劃過,他臉上的笑意一頓。

‘可為什麽,你對陸明華卻這樣冷待防備?’

母親說得對,可他也不明白自己對于陸明華,為何會這樣。

很快,喝藥的時間到了。

陸明華照舊一飲而盡,可等放下藥碗,一擡眼,卻看見魏雲臺托着一盞茶向她遞來。

這樣的體貼模樣,只有新婚時才有過。

種種心緒劃過,陸明華接過水,可握着手中的杯子,她卻久久沒有入口。

不是舍不得,而是……一個莫名的,她也說不上來的抗拒。

仿佛在無聲的诘問她,他想冤枉你就冤枉你,想冷待你,就冷待你,如今對你示好了,你就也必須接受嗎?

她不想接受。

陸明華将茶杯放下,擡頭對着魏雲臺帶着微微笑意的雙眼,說,“勞煩世子了,可我現在還不想喝。”

魏雲臺眼中的笑意不變,道,“那就等會兒再喝。”

陸明華看着他一絲失望都沒有的雙眼,垂眸扯了扯唇角。

好像從她醒過來那天,魏雲臺就很不對勁了。

若說之前搬回春山院時,他還有些冷淡,可這幾日,他竟一點點的變回了剛剛成婚時溫柔體貼的模樣——

當然,這種模樣,只是浮于外表罷了。

若非陸明華真正感受過他的溫柔,怕是也分不出來的。

可她偏偏就能分出來。

她隐約感覺到,魏雲臺似乎在試圖和她融洽關系,她有些不願,但理智告訴她這樣是最好的,便就一日一日的這麽看着。

若他能一直這麽裝下去,似乎也可以接受,偶爾有時間了,她也曾這樣想過。

晨起,陸明華正梳妝時,已經穿戴好的魏雲臺掀開簾子進來,他一身青色的官服,胸前繡着鷺鸶,顯得他越發的清俊。

身後曉春巧手,很快就為她盤好了發髻,正要簪釵,魏雲臺走了過來,挑挑揀揀一番,取了一只玉蘭花簪,笑着對她說,“這個如何?”

陸明華對玉蘭花的感覺一般,不好不壞,便點了點頭。

垂眸片刻,她擡眼對魏雲臺輕輕一笑,道,“多謝世子了。”

曉春正要接過,魏雲臺過來,擡手為她簪上,道,“正配你。”

陸明華就又笑了笑。

梳完妝,外間傳來飯菜的香氣,兩人一道出去用膳。

席上,魏雲臺取了筷,為陸明華挾了一筷她愛吃的菜,一舉一動,體貼備至。

看着碗中的菜,陸明華沉默了一瞬。

這還是新婚兩人尚且甜蜜時,她親口告訴的魏雲臺她的喜好。

她也的确愛吃這個菜,可一想到它是被魏雲臺挾來的,她忽然就好像不是那麽喜歡吃了。

“多謝世子。”陸明華面上不顯,揚起嘴角似乎笑的很開心,擡手挾了回去。

這幾年,她對魏雲臺的喜好也有所把握,落筷幾下,都是他愛吃的。

“你我之間,不必多禮。”魏雲臺微微一笑,眉眼溫潤,看呆了一旁侍候的丫鬟的眼。

陸明華也笑,“只是一句謝罷了。”

兩人輕聲細語吃完了早膳,魏雲臺絲毫不覺,他挾給陸明華的菜,她始終沒有動過。

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兩人的關系似乎回到了一開始的模樣。

春山院的下人們都很高興,主子之間和睦,她們平日裏也就不必那麽小心翼翼的,實在是個好消息。

悠然間,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十餘日。

魏雲臺又搬回了正房,李嬷嬷開始為陸明華炖養身的湯水,喝着湯,陸明華悄然捂住了小腹。

李嬷嬷的想法她知道,孩子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可是,她真的要,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和魏雲臺心照不宣的做一對表面恩愛的夫妻嗎?

扪心自問,她願意嗎?

她不願意。

陸明華如是答道,夜間,依舊和魏雲臺各自分開,泾渭分明。

魏雲臺素來不會勉強別人,在試探過一次被拒絕後,便沒再妄動。

可陸明華自己也不确定,這樣的日子若是持續的時間久了,她還會再堅持下去嗎?

她也不知道。

索性,也不用她知道,那日,魏雲臺回來,高興的對她說,他得人找到了那個小沙彌的蹤跡。

同樣也是那日,文安伯府的人匆匆上門,傳話的下人一個腿軟跪在了堂下。

“二小姐病的厲害,夫人讓我來叫您回去看看她。”

他喘着氣說出的話在室內分外明顯,随着魏雲臺面色的驟變,頓時撕開了這一陣子溫情所掩蓋的假象。

茶杯被放在案幾上,陸明華側眸看去,竟發覺有幾滴濺了出來,這對于素來從容沉穩的魏雲臺來講,幾乎從未有過。

忍不住的,她又笑了笑。

仿佛積攢了許久的雷突然響起,陸明華慌神片刻後,最多的,竟然是放松。

這一天,終于來了。

魏雲臺失神片刻後,立即看向陸明華,一雙這陣子總是溫和帶笑的雙眼,竟然露着些許慌亂。

“陸……”

“世子,這樣大的事,我要回去一趟,您和我一起嗎?”陸明華打斷了他的話,可罕見失态的魏雲臺,還是引來了屋內下人們的側眸。

“好好,我們這就動身。”說着話,魏雲臺率先站起了身。

“還要先跟母親說一聲。”陸明華不急不緩起身,補充道。

“我這就去。”魏雲臺下意識照着陸明華的話去做。

看着他的背影,陸明華唇角扯了扯,跟了上去。

兩人一起去跟孫氏說過,然後坐上了馬車,匆匆回了文安伯府。

一路上,魏雲臺都心不在焉,只是一味焦灼的看着前路,再沒有前段時間總是隔着一層紗似的那種溫柔笑意。

陸明華坐在一旁,漫不經心的看着,忽然低眉斂目,笑了起來。

“明熙重病,竟也值得你笑?”魏雲臺滿心急躁,無處宣洩,驟然聽得她笑,轉頭看來,眸色冷沉,低聲道。

“你瞧瞧眼下,我這個當姐姐的絲毫不急,可你這個當姐夫的卻心急如焚。如此情形,如何不可笑呢?”陸明華擡眼看他,字字句句,溫溫柔柔,可落得魏雲臺耳中,卻讓他神情一頓。

“原本不該這樣的。”魏雲臺收斂了怒容,沉沉的看着陸明華道。

他話中之意,陸明華很明白,她繼續笑着,說,“我說過,不是我。”

魏雲臺不信,從來不信,他轉過了頭,不想再看她。

之前的溫柔體貼,在這一瞬,都仿佛水中花,鏡中月一般,全都消散不見。

也對,那本就不是真的。

“這些天的照顧,委屈世子了。”陸明華笑道。

魏雲臺以為她是在嘲諷,可一擡眼,卻發現她竟好似真心實意這樣說的。

陸明華也的确是真心的。

若非這些天魏雲臺的言行舉止,她也看不清自己的內心,走不出那段困住她的過往。

罷了,她又何必,多做妄想。

一陣風起,吹動了車簾,路邊一戶人家院中的樹葉子已經落盡,枯黃的樹葉随着風打了個卷,又慢慢落下,平添蕭瑟。

天色昏暗,枝丫搖晃,呼吸間都彌漫着一股冷意。

風雪将至。

剛進陸家,大管家匆匆迎了他們進門,道老爺說了,不必去他那兒耽擱,直接去思賢院就好。

魏雲臺立即道了謝,走出一步後,豁然回神,回頭看向陸明華。

管家有些驚訝,不解這位向來儀态從容的世子今日怎麽行色匆匆,卻也沒有多想,目送兩人離去。

思賢院中,剛一進門,便見秦氏匆匆從後院出來,眼圈發紅,手中帕子按了按眼角,滿身哀戚,說,“大夫說,明熙郁結于心,乃是心病,如今,已經連藥都喝不下去了。你們,你們去看看她吧。”

說是你們,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全然落在魏雲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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