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工作

葉建鴻蹲在地上抽煙，黝黑的臉皮，眉頭皺在一起。

賀麗華嘆氣說：“叫你不要擺酒，你偏不聽。”昨晚那一頓，花了一千多。本來剩飯剩菜夠他們一家吃一個星期，又被王四妹全部搜刮走。

葉建鴻悶聲說：“青棠滿月的時候擺了，妹妹一樣要擺，一碗水要端平。”

“那也不用大魚大肉的……”

“又生了個女兒，他們已經夠瞧不起我們了。滿月不做得好好看看，他們能來吃嗎？你大哥那關能過嗎？”

賀麗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罰款的事，你跟媽說了嗎？能不能先借一點？”

“不能，她一個子都不會借給我。”

“那四叔和小姑子……”

“別想了，不可能。”

賀麗華無奈嘆氣：“我問問媽……”

葉建鴻板着臉，不說話。

賀麗華說：“我不會讓我大哥知道。”

葉建鴻說：“你看着辦吧！”

葉青棠一邊聽着，輕輕摸着妹妹滑溜溜的小臉蛋。賀麗華懷她時在工廠工作，站到生産才被送進醫院，她出生時瘦得像只猴子，人人見了都說醜，五歲前體弱多病，打針打到從醫院逃跑，後來托大舅舅的關系，花大價錢買了營養針打了半年，身體才漸漸好轉。懷第二胎為了躲計生辦搜查，賀麗華沒工作在外婆家住了半年，生出來的妹妹胖嘟嘟的，臉蛋白裏透紅，手臂肉肉的像蓮藕節，壯實健康，可愛得像個小天使。

葉青棠從小就極愛這個妹妹。父母忙工作時，全是她帶着。放假全天帶，上學時回到家帶，沒一點厭煩。誰知道長大後，什麽都變了。妹妹遠嫁外省，完全和家裏斷絕關系。

那時葉青棠埋怨她的無情絕情，信誓旦旦說當沒有這個妹妹。但重來一輩子，她發現她對葉欣棠，還是愛的。

葉青棠親親妹妹的小臉蛋，妹妹睜着圓圓的大眼睛，咧嘴笑，胖腿一蹬一蹬。葉青棠心都化了。

賀麗華聽到動靜：“青棠，妹妹要吃奶嗎？”

葉青棠答：“沒有，我在和她玩。”

葉建鴻說：“帶她出去，別吵着我，我要睡覺。”

葉建鴻不工作的時候，在家不是喝酒就是睡大覺，家事半點不碰。小女兒出生一個月，他嘴上沒有罵出嫌棄的話，但看她的次數不超過十次。

他這個作态，表明真的不打算繼續跟周軍幹活了。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的，自尊心極強，從不認錯。這次出事了，他不覺得自己有錯，都是那個叫陳明的工人的錯，因為錯誤是陳明犯下的，和他這個監工沒關系。周軍卻因此責怪他，把他從工地趕回家，就是錯的，是看他不順眼，故意針對他。所以他不幹了！

葉青棠早就對和他講道理絕望了。再說她現在只有九歲，和他講道理他只會覺得她在放屁，挑戰他的權威。

只說：“不要！外面好熱，妹妹出去會不舒服。”

現在七月中旬，溫度超過三十攝氏度，太陽火辣辣的，中午時分更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待着家裏吹着一把要死不活的電風扇都不好受，還出去曬太陽？

葉建鴻罵了幾句，到底沒有趕她們出門。不然惹出病，麻煩的也是他，又費錢又費精力。他很見不得孩子生病，孩子一病他就着慌。賀麗華跟葉青棠說，他是被她小時候病吓着了。她有一次病起來很嚴重，大家都以為她養不住了。她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兒，葉建鴻還是疼的。

賀麗華嫁給他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沒有和他硬頂，說：“我下午去找工作。”

她沒工作半年多，家裏的開支全靠葉建鴻一個人撐着。葉建鴻做建築工人工資高，但工程不是時時有，都是幹一陣停一陣的。她懷孕時的生活費營養費醫藥費，葉建鴻都出了。罰款又要把錢全部掏空，她迫切要出去工作。

葉建鴻點頭。賀麗華不出去工作他都會催的。家裏不養閑人。

他事先聲明：“我媽不會幫我們帶孩子的。”

“我知道。”賀麗華早不抱期望了。

現在王四妹帶着三叔家的老二老二和小姑家的姑娘，又要給四叔一家做飯，哪裏騰得出手照顧妹妹？就算她有空閑，也不會幫他們家。當年王四妹帶着大伯家的老大和三叔家的老大，讓她幫忙一起帶葉青棠，她倒沒拒絕，只陰陽怪氣說：“不怕打架就來吧！”

那時賀麗華還天真，真的把葉青棠放下了，沒兩天，她就被堂兄堂姐推進水溝，摔了一身傷。至今，賀麗華想起這茬都氣得牙癢癢的。

其實賀麗華已經和四弟妹杜若說好了。四叔葉劍鋒開了一家做海綿的小廠子，裏面有六個工人。雇工人要包吃住，原來負責做飯的嬸子不幹了，賀麗華可以做這份工作，工資和之前一樣，都是一個月三百，夥食費杜若另外給。只是買菜做飯，賀麗華就可以背着小女兒幹活，省一筆保姆費，還能幫補家用。

這打算本來挺好的，但現在葉建鴻不幹了，她身上的壓力頓時大了。出嫁這麽多年了，她不可能一直伸手向娘家要錢。罰款問楊珠借，說不告訴賀世南，那只是哄人的話。楊珠一輩子沒有外出工作過，賀麗華的父親賀成因為讀書讀得多，早年受過磋磨，不到五十歲便退休在家。兩老手上的錢全是賀世南給的，有多少，去了哪裏，賀世南一清二楚，只是睜只眼閉只眼，補貼妹妹而已。

賀麗華很承大哥的情，很羞愧自己沒用，沒把日子過好。如果不是為了女兒，她絕不會朝娘家開口。

一個月只賺三百太少了，她想多找一份工作。

賀麗華下午出去的時候已經要找一段時間，沒想到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是住在村頭的婦聯大姐介紹的。這位大姐以前是賀麗華工廠裏的主任，很知道她老實勤勞的性子。

工作內容一樣是做飯，給菜市場附近一間專賣尋呼機，簡稱BB機的商店裏的六個員工做，包括午餐晚餐。商店老板是大姐的弟弟，給做飯的開一個月六百塊的工資，另給餐費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這一千五百塊包含柴米油鹽醬醋，商店不提供做飯場地，要做飯的自己找地方做。

這待遇，無論對做飯的還是吃飯的都相當優厚。但架不住一千五百塊的自由支配金額動人心，之前負責做飯的人都忍不住貪了，克扣夥食，使得商店員工怨聲載道。大姐弟弟給這麽多本來只想省事，沒想到不但沒省着，還平添糾紛，要擺平做飯阿姨和商店員工之間的矛盾，心累得不行。想到自家大姐認識的人多，苦着臉求助。

大姐拉着賀麗華不撒手，直接把她帶到弟弟的店裏，對着弟弟拍心口保證。大姐弟弟見賀麗華一副老實樣，又是本地人住在附近，住的地方他還走過，有點印象，立刻點頭表示可以試用，讓她明天開始做飯，預支了一百四十塊，先試兩天，看員工滿不滿意。

賀麗華暈乎乎地答應下來，直覺得交了好運。

回去跟葉建鴻一說，葉建鴻也高興。葉建鋒那邊，賀麗華八月才開始工作。如果兩邊的工作都能幹下來，一個月就有九百塊的收入，很不錯了。

葉青棠也沒想到賀麗華能接到BB機店的做飯工作。上輩子賀麗華在四叔的廠子裏做飯，一直做到妹妹上幼兒園才找到其它收入更高的工作，畢竟很少有老板能接受背着孩子上班的員工。

工作是做飯，BB機店給的餐費還如此優厚，平攤下來每人每頓四塊多的餐費，他們一家四口跟着吃一樣的都沒問題，自然不會另外煮。

這就一下子要做十六人的飯，家裏用的小鍋小盤自然不夠用。重新買不到時候也費錢，賀麗華和葉建鴻馬上想到賀家。賀家人口多，做的是大鍋飯，賀麗華年紀最小，二十歲才進工廠工作，工作之前家裏都是她掌廚，賀成和楊珠帶孫子。等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分開，吃的都是自家的小廚房，大鍋大盤閑置下來，全堆在賀家的地下室。

賀麗華和葉建鴻到了賀家一看，果然能用。楊珠做主讓他們拉走，沒有半點磕巴。

還有煤爐。如今好多人已經用上石油氣。但石油氣貴，飯堂煮大鍋飯都是燒柴或者用煤爐。煤爐燒的是蜂窩煤。他們有一個，賀家也有一個。

賀家的煤爐，只有賀成在用。他喜歡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娛自樂。楊珠只猶豫了幾秒便讓賀麗華和葉建鴻把煤爐一同拉走。

老頭子用煤爐只是玩，小女兒幹的可是正經事。大不了讓他自己重新買一個，他手頭不缺錢。

楊珠還免費贈送半車蜂窩煤，都是賀成玩剩下的。

如此輕松地解決了問題，賀麗華和葉建鴻都心情不錯。倒騰了兩趟，把東西全部搬回家，已經到下午五點多。

葉青棠在家看着妹妹，和妹妹小睡了一個午覺，把人收拾得幹幹淨淨，沒出一點纰漏。賀麗華更放心把孩子交給她帶。正好葉青棠在過暑假，九月一日才開學，有她帶孩子，她能騰出手把工作做下來。

夫妻倆忙了一下午，葉建鴻直接休息，喝着啤酒，翹起二郎腿看電視，賀麗華開始做飯。

周軍提着一只香噴噴的燒雞來了。

“建鴻啊，哥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