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異客
是夜,山谷刮了北風,漸漸轟隆隆的聲音敲破了大地,天開始下了雨。
秋日本來短暫,這一下,只怕連着幾日,便是入了冬。
夏侯山莊今夜來了幾位客人,像是都來避雨的。
這裏有山莊,外面雨又很大,避雨借宿,像夏侯這樣的江湖大家,是不會拒絕的。荒涼的天地,外面漆黑寒冷,是夜黑,也是霧黑。
山莊裏來的有五人,有男有女,有美有醜。這糟糕的天氣,他們吃過晚飯就都候在了大廳,等待山莊的下人布置好他們的房間。
“每次這樣的下雨天,若不是到了季節,我的頭總要痛上一兩個月。”
說話的是一個粗壯的大漢,他的嘴又大又厚,額頭一道斜斜的刀疤從他的眉心直接穿過了臉下巴。所以一眼望上去,他既大氣度量,又兇悍可怕。這樣的人,他本該配斧拿刀,他的腰上卻是挂了一把與他外貌極不相襯的寶劍,這本是件文雅的兵器。
一個搖扇,穿着華麗的漂亮小夥子望了望在坐所有人,突然有了說話的興趣。
他說:“這裏的雨下的這樣大,大家共聚一堂也是緣分,在下姓唐,單名一個金字。不知在坐各位!”
沉悶的氣氛被打破了,有些人已輕輕的吐了口氣。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壓抑的感覺,只有死人才享受絕對的寧靜。
有人接話,之前開口的大漢已高興起來。
他說:“我姓田,叫田在龍。”
話音剛落,其他幾人都轉頭對他望着。
一修長苗條,穿杏黃綢裳的姑娘問道:“田在龍!可是昆侖派飛龍九式的田在龍!”
田在龍大拇指一比道:“就是我!”
各個門派每年都會産生一名最傑出的弟子,田在龍正是這昆侖派幾年來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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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金又望着姑娘道:“不知姑娘!”
姑娘笑道:“我叫月兒,胡月兒。”
胡月兒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并不出名,所以大家都沒聽說過。
唐金搖着扇子,回味着姑娘的名字。“月兒,這名字真好,月兒彎彎。”
胡月兒吃吃的笑道:“是我的名兒好,還是我人好!”
“都好都好。”
“都好,你為什麽不靠近我說!”
唐金走了過去。才到胡月兒面前,胡月兒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巴掌。
胡月兒笑着問:“我還好不好!”
唐金捂着臉,幾乎瞪大了眼。
一個女孩子對你笑,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女孩子表裏是相反的,她若喜歡你,她一定會對你表現的兇神惡煞,讓你記得她。她若不喜歡你,如果不是不理你,就一定會想法子讓你離開她。
胡月兒對自己的行為非常的滿意,覺得女人天生就應該給那些臭男人點顏色。
胡月兒笑着說:“我是個女人,女人有時也是不講理的。所以我不喜歡,你就不能說我好。”
唐金說:“你不好!”
胡月兒又要揚起手打他,唐金這次學聰明了,向後跳了兩步。
可是他并沒能躲過,只見胡月兒腳下頓生虛步。一眨眼的功夫,衆人已看到她又到了唐金的面前,啪的一聲,唐金的臉已完全紅透了。
田在龍道:“好俊的腳下功夫!”
胡月兒道:“只有我老公可以,我不許,任何人也不能說我好或不好!”
這女人當真怪異到極點。
唐金被打了兩耳光,腦袋鏽了,捏着拳便是要回打出去。
田在龍見狀,一把扣住唐金的手腕。
另一邊一個髒亂老叟叫嚷道:“哎,我說小子,人家姑娘打你那也是看得起你,你怎得!還想回手!”
唐金不服氣道:“女人就比男人金貴!”
老叟道:“當然,不然你怎麽能出來!打女人的男人都是畜牲!”
唐金對田在龍說:“放手!”
田在龍放開了他的手,嘿嘿笑了兩聲道:“唐小兄弟,你的手真小。”
唐金氣得差點沒暈過去,死瞪了一眼胡月兒,坐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胡月兒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又問那氣她的老叟。
“老頭兒,你又是誰!”
老叟腰間挂了一根拂塵,他将拂塵往臂上一搭,才慢吞吞的捏了捏胡子。
“老頭不是老道,老道卻是老頭。”
“那你是老頭,還是老道!”
“老頭老道已毫無區分。”
胡月兒又問另一個奇怪的男人:“你呢!”
這個男人當然奇怪,因為他與其他人的區別太大了,他不但長相奇醜,而且還是獨臂,跛腿的殘疾人。
這樣一個人本該讓小女孩害怕的,對于胡月兒卻是恰恰相反。越是別人害怕的東西,她越想去研究,越想去弄清楚。這本來就像貓抓一樣,也許她本身也覺得自己是多管了不少閑事。
殘疾人冷冷道了句:“黎平子。”
胡月兒吃驚道:“海南派的黎平子!”
“是。”
海南派是一個海外小島上的門派,成名已久,卻多年沒入土中原了。而這黎平子,顯然便是這海南派的驕徒。
胡月兒慢慢笑了,說:“今天真是黃道吉日,不想這麽多武林名人齊聚一堂。”
老道突然冒出一句:“錯,月兒姑娘,我們這裏還有一位你忘了問。”
“在江湖打滾,我們有些人的名字你可以不知道,但是這一位你卻不能不知道。”
胡月兒愣住道:“這人是誰!”
老道說:“你有沒有長嘴!”
胡月兒摸摸自己的嘴,望向老道說:“你要我自己去問!”
胡月兒是個聰明的女孩。
“對,我保證你問了絕不後悔。”
“他在哪!”
“在那。”
老道指着一處陰暗的角落,那邊的燈是壞的,燈罩遮擋了其他燈射過來的光線,在那處形成了一片陰影。
因為與其他桌子離得遠了,裏面坐個人,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是發現不了的。
而老道現在指着的人,就是坐在陰暗裏的我!
胡月兒慢慢走過來,慢慢開口:“閣下為何不出來談談!”
我說:“你們談你們的,我聽。”
“閣下莫非乃宵小之輩!”
“好像不是。”
“莫非身染奇病,見不得光!”
“也不是。”
“那麽閣下為何不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好與我們認識認識!”
我慢慢笑了,慢慢放下茶杯,慢慢站起身,從陰影裏走了出去。柔柔的燈光照在我的臉上,帶着些微的不适應,我微笑着望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盯着我,顯然是愣住了。
女孩問:“你姓夏侯!”
我說:“我姓謝。”
“謝曉峰。”
這個名字裏天生就帶有某中魔力,從我說出它,它帶給我的,既是榮譽,也是災難。
他們五個人都在望着我,也許已經有人在想着打敗我,有人在想着自己跟我有沒有仇恨。他們的表情無一不是震驚和慌亂,就好像我已給他們帶來了死亡一樣。這其中唯獨那個老道依然逍遙樂道,他既然能識出我的身份,自然不會驚訝,江湖奇人異事本就多。
過了一會兒時間,坐在桌子上生悶氣的唐金突然冷哼了一句:“哼,謝曉峰有什麽了不起!”
胡月兒說:“謝大俠當然沒什麽了不起,只不過比某些人要出類拔萃罷了。”
“臭丫頭你再說一遍!”
唐金突然跳了出來,只聽噌噌兩聲,一道銀光在燈下微弱的閃過,竟是朝着胡月兒的肋下打過。
我不允許別人在我面前殺人,尤其是殺女人。我快速的出手,手指如鋼,一瞬間已接下了所有的暗器,四根牛毛針。
我說:“這是我朋友家,你要動手,還請去外面!”
田在龍拍手道:“好!果然不虧是三少爺,果然有男子氣概!我田在龍一生最敬重男子漢大丈夫,這杯酒,我敬你!”
田在龍摸起桌子上一瓶酒,倒了一杯便一口灌了下去,罵了一聲痛快!
唐金的臉上已是青白交加,道了一聲告辭,就已随下人回房裏了。
胡月兒面色潮紅,對我望了一眼已是春上枝梢。
“謝大俠,謝謝你。”
我說:“剛剛我就是不救你,你也不會有事。所以你不必謝我。”
胡月兒之前的那套腳法,她連一層功力也沒發揮出來,所以就算我不救她,別人想傷到她也是很難的。
胡月兒突然也生了悶氣,跺跺腳,嗲了兩聲,跑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女孩的這種心思,我又怎會不知,只是令我費解的是,他們五人無疑都是武林高手,他們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惜!”
開口的是海南的黎平子,他不像個喜歡開口說話的,至少我認為第一個開口的應該是那位老道。
胡月兒問道:“你可惜什麽!可惜別人的不解風情,還是可惜我這黃花大閨女沒人要!”
黎平子冷冷開口:“我可惜一件事,就像放屁,我有屁就一定要放。”
他說這些話很嚴肅,別人也不覺得奇怪,如果是一個儒雅文藝的男人,他說這話就一定會有人聽了不舒服。
我笑道:“每個人都有放屁的權力。”
黎平子望着我道:“燕十三是這二十年來最負盛名的劍客,有人說他的劍法已神出鬼默,比謝家的三少爺還要厲害。”
老道說:“但是他已敗在了三少爺劍下,以後的江湖也不會有他。”
因為燕十三敗了,所以流言不攻自破,所以燕十三也不是比謝曉峰厲害。
黎平子說:“不論燕十三是否敗了,至少他比我們任何人都厲害,至少他到達了我們任何人都到達不了的高度,也許已和謝曉峰站在了同一個水平。”
“所以他們的決鬥一定是驚天地泣鬼神的。”
老道點頭,田在龍也露出向往的表情。
“百年前,謝家的祖先是第一代神劍,百年後才出了第二代劍神。”
“而謝曉峰與燕十三的決鬥無疑是這一百年裏最精彩的一次,有生之年我若能看到,死而無憾。”
我笑道:“你想說的就是這!”
黎平子道:“不錯。”
我嘆息道:“燕十三是位值得尊敬的劍客,我們若非有個決鬥,我定将他引作知己。”
黎平子道:“你們現在難道不是知己!”
一個死人和一個活人又怎能作知己,這在別人看來就是一件怪事。
我突然悟了,大笑起來。
“我們已經是知己了!”
是啊,在我們互相都不願對方死去的同時,我們的心靈已經超脫。我們已經從平生最大的對手,轉變為世上最好的朋友。
他救我的命,我為他舍命。
夜慢慢深了,夜晚大廳又寒冷起來,爐子裏升起了火,外面沙沙作響,就像米粒從空中往下倒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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