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失憶

天上繁星點點,銀河也見得異常分明光亮。

秋荻躺在我的懷抱裏,全身都在顫抖,因為丢失的血太多了。

我緊緊的摟着她,輕輕的嘆息。

“曉峰……”

秋荻輕輕的喚我,臉上露出無力凄蒼的笑容。

“曉峰,不管你是不是記得我們的過去,我都已經很高興了。”

她說:“至少你還在我身邊……”

“為什麽那些人要殺你!”

秋荻笑了起來道:“因為我欠了他們錢。”

我說:“不要唬我,我知道不是。”

“你知道我們之間有個兒子嗎!”

兒子!我閉上眼,始終想不起來。

秋荻道:“我們有個兒子,他非常的可愛,他叫謝小荻。姓是取你的,名字是取我的。”

秋荻歇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們在這個世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小弟一直很乖巧,卻是我一直都在傷害他,我不是位稱職的母親。”

我說:“不管怎麽說,母親就是母親。”

母親就是母親,不管她做錯什麽,她還是生你養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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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就是母親……曉峰,父親也永遠是父親。”

我痛苦的按着頭,低聲喃喃道:“對不起,秋荻,對不起,我不記得了,為什麽我會不記得?我應該記得的……”

秋荻望着我,慢慢伸手撫摸我的臉,眼中盡顯溫柔。

忽然她全身一陣抽蓄,臉慘白如紙,雙眼朦胧起來。

她痛苦開口:“我好渴……”

渴?山谷裏四周蒼涼,哪裏能尋得到水。

秋荻一直夢呓着,我瞪着自己的手臂,血管在突突的跳動,一劍劃過。鮮血流了出來,我将手臂湊到秋荻唇邊。

秋荻嘗到我的血,她的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她閉口不願喝我的血。

我說:“喝了就會好。”

她不喝,我自己喝了一口,渡進她嘴裏。

秋荻慢慢閉上了眼,眼角流下一滴淚。

渡了幾口,慢慢的,連渡也渡不進了。

“現在還不是決別的時候,還不是……”

我低下頭,痛苦的低聲哭泣起來。

不要孤獨的存活,也不要寂寞的死去!

—————————————————————————————————————

月下,冷清,山狼低嚎。我打了個冷顫,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身上只穿着一件衣服,手裏還握着一把帶血的劍。

周圍一片昏暗,陰森森的樹,身邊有一方墳墓,木碑上刻着八個字,‘先室慕容秋荻之墓’。

慕容秋荻?

她是誰?

我又是誰?一種恐懼在心裏油然而生,只覺得這片黑暗就是一只張了血噴大口的巨獸,我站了起來,瘋狂的在月光下奔跑。

跑出了森林,跑過了街道,跑到精疲力歇實在跑不動,跪在地上大口喘息,慢慢笑了起來。

東面的日出也快要出來了,鮮紅鮮紅的,黑暗即将被驅趕去。

世界也會慢慢有了人,不再死寂,不再安靜,日出而做。

門吱呀一聲,一個老和尚一手拿着掃帚從裏面出來了。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頭暈厥,全身無力,向後退了兩步。老和尚見到我,愣住,上前扶住我。

“施主。”

“謝謝。”

老和尚又雙目一怔,好像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雙手和什,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我瞥了一眼手裏帶血的劍,對他抱歉一笑:“對不起,污了你這片清淨地。”

老和尚道:“施主從哪裏來!”

“我我是誰!從哪裏來!”

腦中一片空白,任我捶破了腦袋,也想不起任何事物。

生我是誰!養我是誰!我手執利器為誰開路!究竟我是正是邪是好是壞!

“阿彌陀佛!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你能走到這裏也是與我佛有緣。施主請随我進來罷。”

日出金璨的光照在老和尚的臉上,他單手做了一個請字,佛法莊相。

古老的寺廟裏,一直都有這樣一位虔誠的渡寺人。

“你即然請他,幹脆也請我。”

一個聲音突突響起,冰冷的聲音,嘶啞而低沉。

在這片光明之處,我們都停下了動作,同時看向光明的陰影,黑暗。

一棵古樹,古樹豈非都是殘破不堪的。樹上栖息着這寺院最古老的生物,烏鴉。烏鴉很多,烏鴉都是不喜人的,但是這裏的烏鴉卻和一個人在一起,沒有被驚走飛跑,自然和諧的好像已成了一家人。

這人縮成一團,雙足直立在一根随時都會斷裂的樹幹上,他烏衣烏發,烏黑的劍鞘。

老和尚一怔,雙手和什道:“這位施主是?”

那人道:“這裏沒有施主,只有來搶食的烏鴉。”

“你是烏鴉!”

“我是烏鴉。”

老和尚道:“你要搶食,搶什麽食?”

烏鴉把手指向我,雙目一瞬間光彩無比,盯着我,盯着我手裏的劍。

“搶他。”

老和尚奇怪道:“他是食物!”

烏鴉搖頭說:“他不是,他的劍是,好劍!”

老和尚冷冷一笑,怡然成了一蹲邪神。

老和尚道:“喜雀報喜,烏鴉報喪。別人說見到你總歸不是好事。”

烏鴉道:“絕不是。”

老和尚說:“好,他的劍歸你。”

這個和尚竟當面決定了我劍的去路,手緊了緊,心裏已是不安。

烏鴉忽然皺着眉搖頭道:“不好。”

和尚道:“不好!”

烏鴉說:“我原本只打算搶他的劍,但是我改變主意了。”

“什麽主意?”

“我要為我的朋友做一件事。”

老和尚道:“烏鴉會有朋友!”

烏鴉點頭道:“烏鴉也有朋友,烏鴉的朋友也喜歡黑暗,也是見不得人的。”

烏鴉說完笑了,笑容生澀而怪異。

老和尚道:“那你知道我是誰!”

烏鴉道:“我知道你是個死人,你既然死了,又何必再活。”

烏鴉從枝桠上跳了下來,手裏烏劍直掃和尚,劍勢迅猛快速,就像黑暗裏的幽靈,讓人無法捉摸。

一把青劍竟從老和尚的身後飛了出來,同樣快速,劍刃反光,照的人睜不開眼。烏鴉落到地上,手臂已在流血。

“你的劍也好,可惜太行的武功适合用刀。”

烏鴉就真的像烏鴉般笨拙的飛了起來,看上去笨拙,但他使出的劍法卻恰到好處,完美的與身法結合起來。

老和尚脖子上有了一個洞,人倒了下去。但是烏鴉的劍勢仍未收起,手頭一陣搔癢,我的劍出手,刺出了一劍。

輕柔的一劍,如春天裏的楊柳,掃開了烏雲,讓大地重現光明。

烏鴉瞪大了眼,落到地上久久不語,因為我僅用了一招就解了他的劍。

我望着他的劍,慢慢搖頭道:“你那一招本該更快更猛,若是劍刃旋轉之際遞上三寸,再配合你自身的優勢,輕快便能取人性命。”

烏鴉盯着我,盯着我望了很久,忽然冷笑道:“很好,你很好。”

我輕撫劍鋒問他:“你是否認得我,認得我的劍。”

“我認得,我若不認得,這世上也沒人認得了。”

我高興起來,一個人能夠知道明白自己,不再繼續糊塗的活下去,這又怎會不令人高興!

烏鴉道:“可惜,今天我本來是打算殺你的。”

“現在我不得不放棄這件事,因為我殺不了你。”

烏鴉露出苦澀的笑容,對于看清自己的實力,自己與對方的差距,那是一輩子也趕不上的高度。

烏鴉說:“我殺不了你,我也不打算告訴你。”

我盯着他,道:“如此,你又何必出現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要殺死這個和尚!”

烏鴉道:“這個和尚也是要你命的人。”

我說:“我知道!至少他能告訴我我是誰。”

烏鴉道:“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當然沒有機會。”死人是不會開口的,死人也無法告訴我身份。

“我殺不了你,我的朋友卻可以。”

“你的朋友?”

烏鴉點頭道:“我的朋友也是你的夙敵,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都能告訴你,因為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你。”

我說:“他既然是我的夙敵,我就更不會去找他。”

“你沒的選擇。”

“為什麽!”

“因為這世上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尤其在你失憶這段時間。只有他不會要你死,也只有他不會欺騙你。”

烏鴉嘆息道:“你最大的敵人,往往也是最不願讓你死的人。”

我問:“他是誰!”

烏鴉用劍在地上劃出了兩個字,望着我。

我疑惑道:“十三!”

烏鴉點頭道:“燕十三!”

燕十三!我握緊了手裏的劍,身上有了一股莫明的戰意。

“我怎麽才能見到他?”

烏鴉道:“你有沒有錢!”

我搖頭:“沒有。”

烏鴉面色呈死灰色道:“我也沒有。但是我們必須要邊喝酒邊等他。”

我問:“一定要喝酒?”

“至少你不能這樣見他。”

我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手腳,身上有血,手腕上也有一道凝了血的口子。

我問:“我怎樣見他!”

烏鴉道:“你想不想見他。”

我道:“想。”

烏鴉道:“你想見他你就必須聽我的。”

我想了想,點頭道:“好。”

這裏是崇嶺的一處小客棧,屋子裏,我和烏鴉已經在拼着酒。

殘破的屋子,殘破的桌子,這裏卻是方圓百裏最好的客棧。客棧裏的酒不多,好酒更沒有,但是這裏花費卻很便宜。也不知他從哪裏弄來了錢,我們喝得都很盡興。

烏鴉說:“我這輩子最想殺死的人,一個是你,一個是他。”

“他不是你朋友!”

“是,也不是。”

因為人沒有永遠的敵人,對于朋友,又是怎樣的定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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