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江雄真的死了。

死在衆目睽睽之下, 死在一檔綜藝節目的拍攝中，死在他怎麽都想不到的“人”的手中。

直到江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身後的影子徹底變得正常, 好一會兒才有人大着膽子上前去問他怎麽了。

畢竟，之前安和碩遭遇了同樣恐怖的事情，受了傷，可到底命是保住了, 江雄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吧？

膽大的攝影師上前輕輕推了推江雄, 地上的人卻沒有半點反應。

借着月色，大家看見他滿身是血，暗紅的血液深深滲入了地裏, 胸口也沒有了正常的呼吸起伏一點呼吸的樣子，這人才大喊起來：“出事了！”

節目組的醫生被迫再次上前, 試着去探了他脖子的脈搏與溫度，一個屁股蹲吓地坐到了地上，驚恐道。

“沒有……沒有呼吸和脈搏了，他——”

“他死了！”

膽小的工作人員吓地當場尖叫起來，還有人抱頭痛哭，喊着爸爸媽媽說想回家。有人抽泣着說自己從來沒做過什麽壞事，這輩子也絕對不敢再做一點虧心事，求可怕的東西不要盯上他。

凄慘詭異的“兇殺案”讓大家的情緒都徹底崩潰。

哪怕知道江雄大概率是自食其果，知道他是被自己殺死的鬼複仇了, 普通人卻還是避免不了感到害怕, 害怕自己會成為電影裏那些被牽連, 無辜慘死的炮灰。

葉乾也呆住了。

最開始, 他也是忍不住有點埋怨的, 怨自己怎麽運氣這麽不好, 精心準備了兩年的綜藝節才播出一集便徹底“夭折”。哪怕後面重新直播，也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樣。

可後來，他的心态隐隐有些變了。

葉乾嘗到了節目比原來還要爆火，投資商紛紛求着他繼續播的滋味，看着一個個嘉賓被扒出真實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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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巴上不承認，內心卻已經隐隐想要把這檔節目真的做成一個審判綜藝，審判這些嫌疑人，将他們的罪惡全部大白于天下！

盡管，對于這神秘的一系列審判他最多算是個微不足道的工具人，卻也在不知不覺間隐隐生出了某種高高在上的心理，冷漠而帶着審視地看着這群嘉賓，絲毫不關心他們的結局

直到江雄真的死了，被他親手害過的人變成鬼殺死了。

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尾，澆了個透心涼，葉乾才幡然覺醒自己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制片人，哪裏來的這種傲慢。

哪怕他們都罪有應得，自己也不該是那個不斷推着他們墜入地獄的那個人。

這……壓根不是他的性格和理念！

葉乾越想越覺得後怕，他是個散漫、平和的人，生活中幾乎不會出現極端的情緒。

在人才輩出的家裏，他從來都不是最優秀、最顯眼的那個，但他一直是年輕一輩裏人緣最好的。從小到大，他身邊也就沒缺過朋友和兄弟。

就是因為他凡事都不愛和別人争，又熱心腸、好脾氣、好說話。

因此，他成為了家中不成器的“典型”，畢業好幾年才第一回 想認真籌備一檔綜藝，第一次找了身邊的人幫忙。

他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呢，那麽執着于這檔節目，哪怕倒黴不斷、得知嘉賓可能會出事還堅持拍攝，強硬地要求大家來到這裏，又不斷引導嘉賓說出爆料？

該不會，他也被什麽東西給影響了吧！葉乾打了個寒顫，越想越覺得處處透着詭異。

忽然，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好像有人提醒過他什麽。

是什麽來着？

葉乾沒想出來，乍一回頭剛好瞧見站在自己背後的徐商，大概作為終日宅家的作者他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也沒太多的社會經歷，那臉吓得竟比組裏的好多小姑娘都要白。

直到大家惴惴不安地又等了一個多小時，确定暫時安全，應該不會有什麽東西突然跳出來傷害大家，才有人小聲哭着說。

“我們該不會，真的出不去了吧。”

如果是江雄妻子的冤魂帶着他們來到這裏，那大仇已報，是不是也應該讓他們這群人出去了？

可怎麽還是出不去！

“是不是……因為還要直播。”

導演突然道，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同一個人，陷入了沉默。

眼下，除了受傷的安和碩，死去的江雄還剩下兩個嘉賓，再排除說完經歷也無事發生的溫思涵，還剩下小說家徐商……什麽都沒有說。

“那些詞裏，只剩下嫉妒了吧？”

餘惜怯怯道，所有人自然也是心中有數。

的确，現在只剩下嫉妒了。

再結合徐商的身份，不同人的腦子裏都編造出了不同版本的故事，最多的就是作為日更不斷、更新量巨大的遠古大神寫手的徐商是不是因為嫉妒做出過什麽惡性競争的事情來。

徐商能夠登上這檔節目，同頂流、影帝、當紅小花一起作為嘉賓，自然也不是個無名之輩。節目組裏，就有不少工作人員曾在青春期看過徐商寫的書。

算起來，他已經成為全職作者十幾年，曾經寫出過好幾本十分有名的小說，的确稱得上是大神。

但這些年，他雖然一直堅持寫新書，卻已經打不過新起的同類型的幾個新神了。口碑比不上，熱度、市場價值也不如人，已經顯現出了過氣的味道。

因為他成名早，在公衆視野裏名氣夠大，加上同網站關系，又非常積極地接洽節目組，還和葉乾認識，最終節目組選擇了他作為六名嘉賓之一。

“那，徐老師您能不能——”

之前對于挖掘嘉賓信息，開直播格外積極的制片人葉乾現在突然像是啞了一樣，沉默了許久，導演決定站出來做那個“壞人”。

徐商還沒開腔，已經很久沒有存在感的安和碩忽然放聲大笑，在漆黑的峽谷裏顯得頗為滲人。

“哈哈哈，你們不過也是群自私自利的人罷了，這個時候不怕遭報應了？”

安和碩恨這檔節目，恨這裏所有的人，他們都是或見證或造成他現在境況的幫兇！要不然，他還是原本那個站在娛樂圈頂端，被無數人愛慕、追捧的頂流偶像，擁有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聽說他們居然還要繼續直播，見到江雄慘死的安和碩在兔死狐悲之際，除了慶幸自己沒以死外，更加認定了節目組的人都是幫兇！

“因為你們想活命，想走出去，所以哪怕已經死了一個人，你們還是要推着嘉賓擋在你們面前，用嘉賓的命換你們的命。”

“真是無恥啊！”

他的聲音像是鋸子劃過木料，嘎吱嘎吱的十分難聽，還有些漏風。

除了在場的人，安和碩自己也聽到了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與從前受人稱頌的磁性嗓音截然不同的聲音。

先前以為自己是失血過多，沒有力氣說話并沒有實質性地注意到聲音變化的他說到一半頓住了，拼命而刻意地想要恢複從前的嗓音。

結果，卻只是從鋸木桌腿變成了金屬滑過玻璃，換了另一種難聽法。

安和碩心中更恨，看着在場所有人巴不得江雄的鬼魂能在這個時候直接蹦出來殺光他們！

他陰毒的眼神和指責的話語讓在場不少人都陷入了沉默，心虛、愧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說的那樣。

是一群自私自利，刻薄尖酸，仗着群體力量壓根不管他人死活的僞君子。

“放你娘的狗屁！你們自己做壞事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別人，現在遭到反噬了倒要道德綁架我們這群無辜的人！”

葉乾罵出了一句完全不是他口頭禪的髒話，氣喘籲籲地罵向安和碩和地上的江雄。

“有道德的人才會被道德綁架！要是讓你們這群人來做節目，怕是直接搞出自相殘殺，用可恥、暴力手段直接威逼彼此說出真相的場面來！”

葉乾哪裏還記得剛剛自己還在想什麽，只想把自己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将面前的人罵個痛快。

“我們就得聖母心爆棚，幫你們藏着掩着，替你們擦屁股、撿屎盆子是吧！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商業關系，不是你爸你媽，沒這個義務！”

“你當你是誰啊？！”

他越說，嘴皮子越溜，簡直像機關槍一般！直接把一旁都認為葉制片是個脾氣好，又好說話的領導的工作人員集體懵住了。

葉制片人……居然還有這麽猛的一面。

“我特麽現在就開直播，你能拿我怎麽辦？你不也就看我們好說話才敢這麽怼我們！你怎麽不敢去找那只傷你的雕，找它去算賬！怎麽不照照鏡子看看誰才是罪魁禍首！”

“慫貨，垃圾！就是你害的自己！”

葉乾一口氣噴完，自己也驚呆了。

……我的思維這麽敏捷，表達如此流暢，罵人如此娴熟的嗎？

和他多年好友的導演左陽冰眼裏閃過疑色，葉乾這段時間真的變得越來越奇怪了，難不成他身上也有什麽——

左陽冰又很快搖了搖頭，誰都可能有兩副面孔，唯有葉乾不可能。

剛剛還氣勢高漲，滿口責怪，站在道德高地的安和碩被這麽怼了一通也徹底蔫兒了。

他還真是個會看人下菜的慫貨。

從參加這檔節目開始，就一直做空氣人的徐商面色怪異地看着眼下這幅場景，垂下了眼掩去他的真實心情。

眼下，他不可能再脫身，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想到說完後什麽都沒發生的溫思涵，徐商安慰自己，他其實也沒有做什麽特別壞的事情。

應該，也不會出事吧？

“那你們就開直播吧。”

徐商強裝鎮定地挺起胸膛，想起某人給他的保證，默念着一定不會有事的，誰都看不出來的。

待他對着攝像頭簡單說完了自己的經歷，爆料了自己寫文過程中的心路歷程，也的确沒有發生什麽怪異的事情。

甚至，鏡頭裏的徐商肉眼可見的狀态越發好了。

反倒是在鏡頭後看着這一切的葉乾覺得自己身體越來越難受，胳膊發酸，四肢無力，眼前都出現了重影。

公屏上，還有觀衆記得直播結束前似乎不太對勁的江雄，見鏡頭裏沒有他的身影，忍不住問他怎麽了。

那個文章裏寫的受害人審判，刑罰結束什麽的着實有些滲人，江雄難不成真是裏面的阿雄，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無辜人？

那……接受了一模一樣的待遇的他現在還在嗎？？？

葉乾沒有精力再管嘉賓，導演左陽冰也面色難看地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将觀衆們的注意力轉開了。

但看着最後一個嘉賓徐商說完，大家依舊留在原地，沒能找到出去的道理，幾十個節目組工作人員都陷入了徹底的絕望之中。

他們是真的出不去了。

與此同時，也有幾個攝影師看出了葉乾臉上明顯痛苦、不耐煩的表情。

除了左陽冰，他們倒也沒怎麽在意。現在，誰不感到痛苦，急躁呢？

就在距離他們與外界失聯好幾個小時後，節目組終于收到了一則巨大的好消息，如同一道曙光徹底振奮了人心！

警方通過直播後臺單獨聯系到他們了！

銅定大峽谷一整片區域都被劃了起來，暫時不允許任何游客、當地居民進入。

官方派出的公安、應急、自然環境與資源、醫療等部門盡數到場，科研所、地理研究所，乃至該省最有名的寺廟、道觀等宗教組織也派了人過來。

各種高精尖的勘測、檢驗設備，稀奇古怪的羅盤、符咒、鈴杵輪番上陣。

最高指揮員便是先前帶隊探望林洛瑤的魯國安，他先是通過視頻遠程布置任務，讓大家務必找到隐藏在這個峽谷內的秘密，将受困群衆全部救出。

而後，他又緊急乘坐飛機趕赴現場。

飛機上，除了他和他的一些下屬、首都的能人異士，還有一個不太尋常的人——顧暢。

此刻，魯國安正在飛機上看着銅定大峽谷與這檔節目的全部人員資料，甚至于系統寫的小作文也盡數打了出來，放在他的面前。

他認真地翻閱完全部資料，心中已然有數。但除了一些初步的想法，還有的更多是感嘆。

“當前，我們在社會治理方面仍存在很多短板，許多工作沒有做到位，相關的制度、技術都還不夠健全、完善。”

由人口拐賣、經濟詐騙、聚衆□□、惡性殺人案件等事件引發出來的神秘事件在他眼裏，源頭遠重于現在爆發出來的矛盾。

“新舊案件的偵查，信用體系，數據共享，社會風氣……我們的任務很重啊。”

顧暢專心致志地對着自己面前未聯網的筆記本，正在進行相關數據的計算，聽到邊上的人對下屬說話。

魯國安轉過頭來，看見顧暢的手指飛快地在筆記本鍵盤上敲擊出他完全看不懂的一連串數字和代碼，像是不需要思索一般，手指都快敲擊出了殘影。

“顧先生認為，近些天發生的事情，包括國內曾經出現過的一些神秘事件，未來都能夠用科學來解釋嗎？”

聽到這人的詢問，顧暢也沒有放慢手速，一心二用地快速作答。

“她說一切都只是規律，目前被定義的科學也好，傳統的玄學也罷。都是基于人類對當前世界的認知而得出的規律總結。”

魯國安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自然明白顧暢嘴裏的她指的是誰。

然後，他語含希冀地說了一句真想看到未來能有更良善、完美的方式解決當前尚未解決的問題，國內各個行業、領域都能有更大的突破，大家的生活能真正幸福、安全。

顧暢的手略微停頓了片刻，他側頭看向這位已經五十多歲的領導，通過對人表情的分析判斷出此人說的的确是真心話，又淡淡地轉回了頭。

“目前，我們已經觀測到了大腦神經元之間量子共振的現象。人類的思維也好，靈魂力量也好，一定存在目前人類尚未發現的能量。”

“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發現更多能夠影響這種共振運動的因素，找到其中的規律，甚至主導、重塑、模拟出這樣的運動。”

“但也許，我們永遠見不到那一天。”

顧暢想起神秘莫測的林洛瑤，尤其是想起她身上無限的謎團，第一次承認人和人也許真的可以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的眼中閃過某種炙熱，又很快聚焦到了自己的研究上。

很快，飛機降落。

“保證群衆的生命安全是第一原則！必須盡快将他們解救出來！”

所有人看着這位大領導親自莅臨，又瞧見平日裏很少會出現在同一場合的單位、人員，再結合最近的某些傳聞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

上面對待某方面的态度，開始變了。

現場，顧暢也終于聯系到了至今找不到蹤影的節目組。

“我們其他人都還好，就是有兩位嘉賓……”

感動地像是對接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葉冰陽激動地和官方報告現在的情況。

老老實實将安和碩與江雄身上發生的事情做了報告，得到官方正在努力搜尋，一定會盡快救援他們的答複，哪怕還沒見到什麽實打實的成效，衆人也安心不少。

這不，都已經能保持溝通了！離走出去還遠嗎！

“現在，你們湊一輛車，帶上手機、無線對講機、指南針……重新出發，将一路上的場景全部描述給我們。我們再嘗試看看有沒有走出去的方法。”

“對照指南針、天空星辰的方位，再嘗試找一些石頭或者碎布扔在車後，隔一段時間舊看看是否按照直線行駛……”

有專業人士指揮，大家很快重新嘗試走出這片怪地，再不像之前喪氣，而是安全感滿滿！

有方向就是好事！

剩餘一部分人依舊留在原地，等待消息，其中就包括昏昏欲睡的葉乾。

他發燒了，體溫越來越高，醫生給他吃了藥，沒有那麽快見效。

葉乾精神萎靡，上下眼皮不住地在打架，腦子裏像是有個聲音不停地勸他睡吧睡吧。

真的好累啊。

黑暗中，徐商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他的身邊，葉乾也沒有發覺。

看了葉乾好一會兒，徐商突然伸出手，像是想要拉一拉他身上的毛毯，讓他不要着涼。

“你想做什麽？”

葉乾掙紮着睜開眼，他終于想起來那句至關重要的了話了。

“遠離你的嘉賓，不然你會變得越來越倒黴。”

女孩的聲音悠遠，飽含無限深意，回響在他腦中突然就讓葉乾覺得清醒了不少，如同仙露甘霖！也及時發現了要向他伸手的徐商！

“怕你着涼，幫忙拉一下毯子。”

徐商輕輕道，只是那張老實的臉在葉乾看來突然就有了說不出的味道。

徐商看起來不太對勁。

“不要碰我。”

葉乾用僅存的理智瘋狂思考着，是不是從他開始接觸徐商等人開始，他就變得倒黴了。

和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久，自己的性格和處事原則也随之變了。

徐商的個性和之前尴尬的直播，他根本不可能過來替自己拉什麽毯子。而且，剛剛葉乾分明看到自己身上的毯子是全好的！

他想做些什麽！

為什麽接觸嘉賓，自己會越來越倒黴！

就在徐商不管他的拒絕，又要伸手去碰他的時候，葉乾靈光一閃，在最危急的時候想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無數個零散的碎片終于拼在了一起！

他今天罵安和碩的那一番話，類似的口吻曾經在徐商的小說裏出現過！

資料表裏，自己和徐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節目組的人還打趣過這件事，說他們注定要合作。

所以，有沒有可能徐商在自己身上動了什麽手腳！一直隐藏着，直到這一刻！

自己根本不是無緣無故倒黴的！

被算計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碼出來的有點遲！抱歉抱歉！

我沒有存稿，一個字都沒有！每天都是新鮮出爐，比你們就早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