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故人是誰

臨到出門前劉氏還在鏡前裝扮, 段鴻差人過來催促,說時辰不早了,該走了。

張媪在身旁低聲勸道:“夫人莫怕, 就算郎君在王府看見了那小蹄子,他也不知道她是當年那個孩子。如今那小蹄子躲在王府不出來, 我們也拿她沒辦法,可小姐不是嫁過去了嗎, 日後有的是機會拿捏她,害怕她掏出咱們的手掌心嗎。”

劉氏心中煩亂,面上也帶了點不少情緒, 透過鏡子就能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 就是再打扮, 這張曾經如嬌花般的容顏, 也遮不住歲月風霜留下的痕跡。

尤其一生怒, 便顯得有些刻薄,略帶點老态,她只好緩了緩臉上的表情, “你是不知道他多情, 夜裏我睡了,他還拿出那人的畫出來看,我都想一把火把那些東西都燒了, 可他知道我發現他夜裏起身後,還把她的東西鎖上了, 讓下人收起來,這是拿我當賊呢?”

“前日淑旖怎麽說的,你也忘了?那小賤人竟敢看我女兒的笑話,她仗的是誰的勢, 誰的寵?看見她了,倒也不打緊,但若是看見她,讓鴻郎想起別的人,那我還能容她?我還是心善了,早該送她一起去死!”

張媪知道她為此事已經惱火很久了,可也臉色一變,“夫人,小聲些……”她看了眼屋裏伺候的人。

劉氏冷笑着發火,一把推翻妝臺上的首飾,她屋裏的婢女立時戰戰兢兢的跪下。

劉氏背地裏脾氣可不怎麽好,發了一通火也知道不該再拖下去了,緩緩起身:“走吧。”

到了段鴻跟前,劉氏依舊還是解語花的溫柔夫人模樣,“鴻郎催我這麽急作甚,今日登門做客,淑旖又剛嫁,我這做母親的難道不好好打扮一番,免得給她丢了面子。”

她以為段鴻也會如平常不介意,會哄一哄她,然而段鴻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果然是精心裝扮過的,皺了皺眉道:“你做母親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和姑娘家時一樣。”

劉氏笑容一僵。

過去劉氏也是喜歡這麽攀比的,她那時嬌,段鴻看着也喜歡,但是最近段鴻脾氣突然變怪了。

而且今日是去端王府做客,雖是親家,端王畢竟是皇親貴胄,聖人親弟,身份不同,去的晚了怕惹閑話。

往常劉氏不是這麽不懂規矩的人,今天實在是拖得有些遲了。

馬車上氣氛別扭,段府跟随出行的下人也都知道,因為劉氏出發晚了的事讓郎君不高興了。

段淑旖不知道自己父母在來的路上鬧了一場別扭,在主廳裏她與謝芝微坐在一旁說話,時而分出心神觀察她的夫君謝修宜,還有她公爹與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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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公爹位極人王,後院已經算的上是清淨,除了先王妃,就只有兩位側妃,這麽多年了也沒再續弦。

她公婆與王氏關系平平,看不出誰更受寵,二人膝下都有兒女,堪稱公平。

可在兒子上,段淑旖覺得她公爹實在是太偏心于嫡子了,那就是個纨绔,若不是占着世子的身份,哪有什麽前途可言。

今晚家宴她父母都要過來了,公爹也讓人傳了話,到了這個時辰,其他人都已經到主廳就位了,卻還不見那位世子爺過來,真是脾性大的很,沒有規矩。

她在謝猙玉那吃過一回虧,而今只敢心裏腹诽,不敢再招惹那個煞神。

也就是段淑旖胡思亂想間,門口出現謝猙玉姍姍來遲的身影,他身後跟着的是讓她最近找不到機會教訓的胭雪。

從室外的院子走到主廳也有一長段距離,進了屋內胭雪感覺暖和了些,白白的凍的鼻頭通紅的小臉逐漸有了顏色,她跟随謝猙玉的腳步,如往常伴在他身後的位置。

她知道段淑旖在看她,那道目光從她進來,她就感覺到了,要是段淑旖眼裏有銀針,這時早已經飛過來紮她了。

可她現在是世子的人,段淑旖拿她沒辦法,胭雪嘴角彎了彎,寧願低頭看着跟前落座的謝猙玉烏黑的發,也不願與段淑旖對視。

但她莞爾的模樣在段淑旖眼中尤為在她心裏添了一道怒火。

那邊謝世涥也在找謝猙玉的茬,看着他悠閑悠哉的喝茶的樣子,管也管教不了,只能言語嫌棄:“怎麽來這麽晚,不是讓你早些到嗎。”

謝世涥一發話,主廳裏的說話聲便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謝猙玉,看見他接着喝那口沒喝完的茶,斜眉俊目的臉不見一絲恐慌,還掀起那雙黑瞋瞋的眸子看了謝世涥一眼。

謝猙玉:“父親餓了?”

他放下茶杯,“吏部段大人跟他家眷不是還沒到嗎,我來早來晚又有什麽關系。”

謝世涥剛要說點什麽,管事的就來通報,“來了,段大人和段夫人已經到了。”

算這逆子逃過一劫,謝世涥冷哼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親家。

他一起來其他人都起來了,段淑旖走到謝修宜身旁,不忘注意謝猙玉那頭,心中為他怠慢自己父親和母親的話感到不悅。

一說段大人到了,胭雪一顆心高高提起,她已經注意不到謝猙玉起沒起身了,目光同段淑旖一樣看着門口。

路上漸漸的出現他們的身影,她看到她的父親與劉氏同行的一幕,二人穿着華貴的衣服,一個高大俊朗,一個溫婉賢良。

從始至終,他們的目光都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那種氣場與舉止也是她遠遠都學不來的,當真是富貴窩裏養出來的雍容華貴。

劉氏先是一眼看見了女兒與女婿,接着眼珠轉一圈将端王的家眷納入眼底,見到女兒女婿身旁的高氏,就知道這是女兒的婆母。旁邊的人她不認識,聽着自己的夫君與王爺寒暄介紹,再互相見禮。

謝世涥知道段鴻除了有段淑旖一個女兒,還有個兒子,他問:“怎麽不見令郎?”

段鴻聽他提起自己的幼子,瞬間露出慈父般的笑,“王爺有所不知,他在麓洲的書院求學,路途遙遠,未免耽擱讀書的時間,三年一回。他阿姐成親,也想趕回來,只是當月書院有場大考,恰巧碰上,脫不開身,心裏還後悔着。”

段鴻提及兒子段博淵,話裏話外都對這兒子充滿期許,旁邊的段淑旖及劉氏也面露高興與得意。

段淑旖更是誇贊道:“弟弟來信說,他這回大考在書院奪得了位列前十的名次,那書院可有百來號人,都是勤懇好學的家中有名望的公子。”

她擡眼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又格外看了眼謝猙玉。

謝世涥根據段鴻與段淑旖說的不吝啬的誇獎道:“看來是個成器的孩子,等他回來再見上一見。”

引薦完,便讓他們都轉移到飯廳,男客與女客不同桌,用放了花瓶的櫃子與屏風隔開了,但縫隙間還是看得到彼此的。

段鴻剛一落座,王府的婢女們便呈上手帕請主子們擦手,胭雪也在侍候的行列,她是專門伺候謝猙玉的。

謝猙玉都不用自己來,是胭雪握着他的手細細擦拭,當她的身影出現在桌邊時,謝修宜最先看到她,彼時段鴻與謝世涥還在客套,随意一瞥,當場愣然。

胭雪彎下身輕聲問:“世子可要先用湯?”

謝猙玉淡淡道:“也好。”

胭雪将手帕給了身後的婢女,接着替謝猙玉盛湯,對段鴻的目光恍若不見,嘴邊挂着淺淡的笑,有些諷刺的味道,竟與平時謝猙玉嘲諷人時頗為相似。

她垂着眼将手裏的碗放在謝猙玉跟前,先前那位段大人在得意的提及自己的兒女時,可沒有發現她也在場,更沒有看過她一眼。

如今,怎麽他看自己的樣子卻那般驚訝呢。

胭雪在男客一桌伺候,最先發覺的是時不時關注夫婿那邊情況的劉氏,一看到胭雪的身影出現,一口氣差點堵在喉嚨裏。

她的心更是高高的懸着,全神貫注的盯着段鴻,不錯漏一絲一毫他與胭雪接觸的動靜。

然後她便看見胭雪湊上去伺候謝猙玉,而正與端王說話的段鴻擡起了頭。

劉氏當下抿緊了唇,桌底下攥緊衣服的手青筋凸顯。

還是看見了,他還是看見她了。

段淑旖一直被劉氏瞞在鼓裏,不知胭雪的真實身份。留意到劉氏幽深的目光,湊近小聲說:“娘,你也看到了吧,這賤婢如今跟着那位世子,得寵的很,随時都跟着他呢。”

她這麽說也是擔心劉氏像在許府那樣,突然對胭雪出手,畢竟她才嫁到王府沒多久,動了胭雪,再與謝猙玉起沖突,怕是會讓她公爹和婆母對她不滿。

她到底還是想日子好過些,不想給公爹鬧出不好的印象,也不想惹得謝修宜不喜。

劉氏收回了冷然的目光,夾了一筷吃的到她碗裏,笑的溫婉而滲人,“娘看見了,娘省得。”

發覺兩位側妃也在看自己,瞬間笑的更加和氣,“方才看王爺和郎君他們那邊在飲酒,這怕是回去了又醉醺醺的。”

她是王府的親家,做什麽都有人看着,不好再洩露半分不妥,劉氏收拾好表情,再度與她們聊起天來。

既然段鴻已經見着胭雪了,她再不想要這樣的結果也沒用,只能盼望着段鴻當她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可不要聯想到鐘婉心才好。

就算聯想到鐘婉心,他還能認出那賤蹄子是他親女不成?

劉氏心中不斷的寬慰自己,該往別的方向想,一面又要讓其他人看不出她在強顏歡笑,與側妃們閑聊,哪怕再好吃的飯菜吃進嘴裏,也變的毫無滋味。

段鴻端起酒杯,與謝世涥碰了下。

中秋宮宴那晚,他從宮中回來,路上路過端王府,就曾瞥見過胭雪,他後來才想起來,自己也是在許府見過她的。

也是那雙熟悉的眼睛,像極了他死去的原配妻子,當時他并不知道這婢女是誰府上的,也沒有別的想法,只不過是讓他憶起原配而已,後來與同僚說事,轉眼就忘了。

而今在飯桌上見到她,加上王府前那次,段鴻心中莫名有些在意,他隐隐感到怪異,這婢女不說十分相似,也有五分他原配妻子的影子。

這簡直是場怪事,這世上當真會有人長的這麽像嗎。

每每胭雪為謝猙玉布菜,倒茶斟酒時,段鴻的目光便緊随其後,只是他看的很小心,也不明顯,掃過一眼便極其自然的與謝世涥說話,甚至還不忘自己的女婿及謝猙玉。

謝猙玉低聲道:“下去,不用你伺候了,換個人來。”

胭雪微微一愣,看着突然瞥過來眼神凜冽的謝猙玉,不懂他這是怎麽了。

“世子。”她想問問是不是她伺候的不好,可謝猙玉視線太堅定,她不敢不聽,只好猶疑的答應,轉身喚紅翠過來。

段鴻對上謝猙玉淡淡的目光,朝他溫溫一笑。

謝猙玉并不領情,收回視線。

她好像日子過的不怎麽好,這位端王世子他早就有所耳聞,世家家主同朝為官的,哪有不清楚對方子女一點底細的,尤其謝猙玉頗有威名。

他待身邊婢女态度冷漠,一看就是難伺候的主。

段鴻在想什麽,謝猙玉并不知情,但不妨礙他心情不好,周身氣勢也讓挨着他坐的,年紀不大的王氏庶子夾菜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的。

段鴻他看哪兒呢,謝猙玉側着臉,餘光追過去,瞥見了簾幕下畢恭畢敬站着的胭雪。

他擡了下嘴角,充滿了嘲弄與不滿。

用過飯,喜宴該散了,然而謝世涥邀段鴻又去書房坐會,嫡子庶子又得跟着換地方。

女眷那邊則由高氏自己招待,時間再久點,就留了段淑旖與劉氏說母女說點體己話,高氏與王氏各自回院了。

書房有謝世涥的人伺候,謝猙玉也沒再讓胭雪跟着,她在回靜昙居的路上路過一棵梅樹,墊着腳折了幾枝梅花,打算回去插上。

結果一只手在她身後又替她折下一枝,“喜歡梅花?”

胭雪吓了一跳,回頭就見段鴻與他的仆人站在後面,正言笑晏晏的看着她。

她不敢相信段鴻居然來找她,面上除了驚訝,還有些過于緊張的警惕與審視。

段鴻還問:“幫你折了花,怎麽不拿啊?”

胭雪這才想起見着他了該行禮,她抱着花欠了欠身,“奴婢見過段大人。”

她回應,“梅花已經夠了,再多就拿不住了。”

段鴻說:“別害怕,我與王爺說了,出來解一解急,剛好路過你。而你,你長的好似我一位故人。”

“故人?什麽故人?”

段鴻沒想到她還會問自己話,看她小小年紀,與他女兒淑旖應當差不多大,寒冷的天氣中凍紅了鼻頭,抱着梅花卻比花還嬌俏豔貌,段鴻多幾分不忍,悼念的口吻道:“是我以前的亡妻。”

此時聽見段鴻提起她母親的胭雪腦子已經有些混亂了,他這是什麽意思,他難道還念着母親?

既然念着母親,為何又認不出她來?

他說起自己一雙兒女時,怎麽不提她亡妻生的女兒呢?

段鴻訝異的看着胭雪,怎麽他不過兩句話,這小婢就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而且她看他的眼神,似有十成的痛楚,段鴻仿佛在她眼睛中看到了過去原配妻子去世之前傷痛的目光,這讓段鴻心中一悸。

他本是覺着有些趣味好笑,緊跟着,他聽見這小婢輕聲說了句,“我娘姓鐘,名婉心,不知大人口中的‘故人’姓什麽,叫什麽名。”

段鴻瞳孔大睜,震驚到往後退了一步。

胭雪慘然一笑,抱着梅花就要走,她不知道她說的這些,段鴻會不會信,信也好不信也罷,就讓他去查好了。

看他這副模樣,看來還是記着母親的。

段鴻卻是如剛才頭腦混亂的胭雪一樣,因她的話語而不可置信,他反複上下打量胭雪,仔細盯着她的面容,見她要走,溫和的臉色都變了,沉聲道:“站住!”

“你方才說什麽?此話可還敢再說一遍?”

胭雪被他的氣勢吓到了,一陣委屈升上頭,積累已久的怨憤讓她心直口快道:“大人不是已經都聽見了嗎,又何必再問,我娘姓鐘,不姓劉,都說的這般清楚了,大人難道還分辨不清?”

她顫聲自嘲道:“也是,大人亡妻都不再了,又與如今的繼室琴瑟和鳴,生的兒女金貴無比,一個在外求學一個嫁得良人,都是好命,那大人可還能想起亡妻生的孩子,可知她在你一雙兒女錦衣玉食時,她過的又是什麽日子?”

段鴻面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對眼前這個與亡妻相似的小婢說的話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你到底是什麽人?!”

胭雪發覺有人來了,知道不好再待下去,紅着眼含着淚水怨恨複雜的看了段鴻一眼,“大人若想知道,就去問你賢良的繼室去吧!”

“換子磋磨這種事,她不怕遭報應嗎!”

她拔腿越過段鴻,抱着梅花枝就跑,路上吃了一路的風,任由它們如刀子般劃在臉上。

她本是沒想到會與段鴻有這樣一次交際的,她以為想與他說上話還會難一些,結果竟是這樣的機會,讓她再也忍不住将那些話朝他一骨碌的倒了出來。

以前,劉氏根本不給她見父親的機會,她知道自己身份時,就已經離斷氣不遠了。

她恨劉氏,也恨她的父親,怎麽就任由他的繼室折磨她呢,她又做錯了什麽,她與娘親都是無辜的,就因為劉氏嫉妒,所以她要對她們痛下毒手?

胭雪氣喘籲籲的跑回了屋,一手抱花一手抵着門緩氣,方才發生的事于她來說猶如做夢,她做夢也不敢想竟然與段鴻說了那麽多話。

不知道他聽了她說的,回去會如何對劉氏說起?

比起胭雪的激動,段鴻震驚過後,很快就與随他出來的仆從說:“剛才的事,不許向外吐露一個字!”

他神情嚴厲的警告,又背着手複雜的望了眼落了一地的梅花,沒了繼續在王府待的心思,回去書房,與謝世涥告辭。

段鴻一說要走,謝世涥還客套的挽留了兩句,謝修宜與謝猙玉都不約而同的想到,這麽快?

之前還有與父親暢談的意思,怎麽出去了一趟回來,就淡了心思,是出了什麽事?

劉氏被段淑旖送了出來,劉氏與段鴻彙合,相處多年一下便感覺到怪異之處。

段鴻一看見劉氏與女兒,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小婢說的話。

什麽叫“換子磋磨這種事”,她換了誰?剛一想,段鴻又及時打止,他又豈能輕易就信了一個小婢說的話,若是他的政敵算計陷害,要擾的他家宅不寧,豈不是中了奸計。

若不是政敵,難不成是鐘家……

劉氏扯了扯段鴻的衣服,疑惑的打量他:“夫君?在想什麽,已經告辭了,該走了。”

發覺女兒跟女婿也在看他,段鴻飛快整理好情緒,讓他們不用送了,“天色不早,你們快回去歇息吧。”

路上劉氏還在追問,段鴻以公事為由敷衍了過去。

直到劉氏旁敲側擊,怎麽也問不出什麽,才算作罷,可她不放心,看着段鴻閉目養神的臉,一直在想他到底有沒有在見到那個小蹄子後,心裏有別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謝猙玉與三津一前一後的走着,速度不快,可以聽的清三津在身後低聲禀告的事情。

“……園子,折梅花……撞見段大人……”他把下面人的耳目傳來的話告訴給謝猙玉聽。

顯然是有人目睹了胭雪與段鴻說話的一幕。

謝猙玉:“沒聽清說了什麽?”

三津:“沒有,離的較遠,不過,看見胭雪她好像哭了。”

這有些出乎謝猙玉的意料,三津與他也一樣,謝猙玉神情難辨的道:“她哭什麽,難道是段鴻說了什麽話戲弄了她?”

三津說不知,“不如讓紅翠套一套話。”

謝猙玉點頭默許。

等到了靜昙居,他踏進房中,便發現了屋裏多了幾抹鮮豔的顏色。

胭雪手上還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枝,見謝猙玉朝她看來,高興地向他展示自己折的梅花,“世子,快看,這些插在花瓶裏,是不是好看的緊?”

謝猙玉深深打量她兩眼,沒在她臉上發現不妥的地方,眼皮也是幹淨的,不是哭過的樣子。

他走過去,随手摸了摸一朵花,撚了一片花瓣下來,“好看什麽,俗不可耐。”

那些本就是瓶子光擺着才好看,卻被她用來插花,謝猙玉沒怪她已經算好了。

胭雪有些受打擊的樣子,逐漸放下剪刀,怏怏的道:“我還以為世子會喜歡……”

她果然有些不對,往日他說了幾句,她是不會那麽快神思萎靡的,今日卻好像聽不得他說她的話。

“世子怎麽這麽早回來,不該是在書房陪客人說話嗎?”胭雪幾分低落的問。

謝猙玉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裝作不經意的道:“你家段大人出去一趟,回來就說有事要先回府了,我還留在那裏作甚。”

胭雪愣了下,擺弄梅花花枝的手也一頓,被謝猙玉看的清清楚楚。

“他衣服上沾了梅花,怎麽你在院子裏遇見過他?”

胭雪被謝猙玉冷不丁的發問給震住了,她對他的問話毫無防備,對上謝猙玉幽深的視線,下意識就是否認,“沒,沒有啊,我折花枝時,那位段大人還不在呢,我就已經回來了。”

謝猙玉聽了她的話,眼神一下就冷了,拉長了話語,高深莫測的問:“是嗎?”

胭雪猶如被掐住喉嚨的獵物,小心翼翼的道:“是,是的……出什麽事了嗎?”

謝猙玉卻是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的點了下頭,內心裏對胭雪故意隐瞞她與段鴻接觸過的事尤為不滿。

但他并不想那麽快就拆穿她,甚至想知道她為什麽不敢承認。

胭雪否認又不說,謝猙玉便有自己的想法了,原以為她是受了什麽欺負,說出來他倒是可以替她出頭。

席上她在他身邊伺候,他就已經留意到段鴻在看她了,誰人不知道胭雪是他的人,連謝修宜都不敢那般明目張膽,段鴻竟敢三番兩次窺視?

結果,等他給她機會問她,她卻不說了,還不肯承認。當真是好樣的,難不成她水性楊花喜歡勾三搭四的毛病有犯了?

謝猙玉打定主意想看看胭雪在搞什麽鬼,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

胭雪膽戰心驚的沒等到下句話,便以為沒事了,但她心裏藏着事,被謝猙玉一眼就看了出來。

胭雪想着段鴻回去後,會不會馬上質問劉氏,會不會在查清楚事情後,就派人來接她,恢複她段家嫡女的身份。

然而,這一等,等到年節一過,謝猙玉的及冠禮緊鑼密鼓的安排起來。

又等到開春,段鴻那裏還是沒有消息,胭雪從迫切難安,到日複一日的憂慮過重,漸漸的有些心灰意冷。

春日露濃花瘦,留在她房裏的謝猙玉放縱的宛如一匹馬。

清晨一早,她披着衣服拖着酸軟的身子起身,倒了杯茶送到床邊,已經清醒的謝猙玉接過飲了一口。

聽見屋內的動靜,紅翠與綠珠開始進來送水送衣。

胭雪看着她們将謝猙玉加冠時要穿的衣服拿出來,面上的喜色不假,“世子穿起來,不知會有多好看。”

謝猙玉可以感覺出,她比今日加冠的自己還要高興,這是為什麽。

自從上回段鴻夫妻來過王府,胭雪隐瞞她與段鴻接觸的事,之後便一副憂思的樣子,謝猙玉冷眼看着她,想知道她還這副樣子到幾時。

沒成想,今日便肉眼可見的少了許多愁苦,樣子也比整日愁眉苦臉的看着順眼不少。

謝猙玉心情一好,便賞了胭雪東西,正在給謝猙玉梳頭的胭雪一愣,居然還問:“世子怎麽突然賞我?我又沒做什麽。”

謝猙玉被她問的嘴角僵住,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說她不識好歹。

謝猙玉嘴唇微啓,冷嘲道:“不識擡舉,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胭雪哀怨的看着他,嬌聲道:“世子怎可說了賞又收回,我不過是想知道世子為何賞我罷了。”

謝猙玉瞪着她,過了片刻,鏡子中修眉俊目的世子問:“你可是在替我高興,今日加冠的事?”

胭雪點頭。

謝猙玉傲然随性道:“既然你是誠心替我高興,賞你又有何不可的。”

胭雪愣了下,接着沒忍住捂嘴一笑。

待到謝猙玉危險的看過來時,呼吸一窒,面頰嫣紅,眸子含羞的輕聲說:“若是因為這個,世子可以不用賞我,我聽聞貴女都有及笄禮,雖沒見過,世子的及冠禮也是一樣的,世子允我見見世面,已經是極好的了。”

胭雪垂下鴉羽般的眼睫,嘴角挂着笑:“我是真的為世子高興,不讨賞。”

謝猙玉從鏡子裏深深的看着她,尤其盯了她紅透的面頰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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